68 客随主便

司空霏仍是一力想促成神道宮與聖門教的休戰，當着龍胤的面，與趙啓錄還有教中許多弟子吵得不可開交。

“司空霏……”龍胤喚耐着性子等兩邊都停下，做出了最後決斷，“休戰可以，但你要為了聖教除掉秦粹。”

“你能做到嗎？”

司空霏被龍胤的這道命令，震得猶如被寒冰凍在原地。

但她很快緩了過來，單膝跪了下去，“聖主大人，秦粹與神道宮已然見識到聖教的強大。絕沒有與聖教再戰的可能。而我們留秦粹性命，可以扶持他控制神道宮。”

龍胤接着質問，“若在本聖主接下來的聖教規劃裏，就不存有秦粹的立足之地呢？”

這話是在戳司空霏的心肺，诘問她的忠心。

“那他……那他可以……”司空霏想說，那秦粹可以消失，用另一種方式消失，隐姓埋名，歸隐山林。可司空霏明白，秦粹不可能做到這點，而龍胤更不會有這樣的留情。

所以那天她跪在了龍胤面前，在議事大殿的中央長跪不起，求個結果。

好在過了一天後，龍胤不知道又為了謀劃什麽，收回了這道命令，并同意了和談。

體力不支的司空霏癱軟在地，卻也如釋重負。

蘇如數落龍胤，“你這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司空霏本看不上秦粹，是龍胤吩咐她接近秦粹的，如今只怕這二人之間真心有情。

蘇如看不懂龍胤在動什麽心思，“你為什麽這麽折騰人？”

龍胤笑眯眯的不說話，随手把盤子裏的糕點塞進了她的嘴裏。

近來為了讨蘇如喜歡，就連龍胤長待的地方也會有侍從們精心備上一些小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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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如用力咬下去，想咬上那根喂糕點的手指，可惜沒得逞。

好嘛，這是嫌她話多，要拿吃的堵住她的嘴呀。

“你幹嘛……要試探司空霏？”她嘴裏有東西，嚼兩下才能繼續吐詞，“她不是聖門教裏……最值得信任的人嗎？”

“試探？”龍胤笑着用拇指抹去蘇如嘴角邊的糕點油皮，放進自己嘴裏嘗了嘗，“那就是試探吧。”

在龍胤這裏看來，司空霏的忠心自不用說，可司空霏也是另有作用。

蘇如瞧龍胤眼裏沒了笑意，眼珠子黑沉沉的，就拿指尖戳龍胤的胸口，“我看你是沒安好心。”

龍胤被蘇如點在心頭上的那丁點微弱力道，又給拉回到了眼前人之上。

他忙指天發誓，順便也就承認了，“蒼天憐見，我龍胤确實對蘇如沒安好心。”

蘇如惱了，“龍胤，我是不是又被你占便宜了？”

……

三宗與聖門教和談的地點定在了上天境，蘇如圍着那條溪獸圍脖與龍胤一道去了。

上天境就在神道宮的家門口。神道宮也算是為這樁和談花了功夫，直接在上天境的海面上用架了一座十來丈的臺榭。想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完成一個見證。

蘇如沒跟着上去，歇在了新醅樓原來的舊址處，龍胤留了一些人陪她。

海面上的風大，吹得人臉頰生疼。而海面上卻是連一絲起伏都沒有，靜如明鏡。聖門教的人先到，爾後秦粹與三宗的人才乘着小船上了臺榭。

秦粹踏前幾步，站在趙啓錄與司空霏的前面，張嘴諷刺，“想不到聖門教的聖主大人，還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算我秦粹，沒有看錯你。”

龍胤與蘇如相處多了，倒是越發的好脾氣起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神色自若道，“那可就錯了，我龍胤絕對算不上什麽言而有信的人。”

“那你終究還是來了，還是有膽子來了。”

“我不來，這戲沒法唱下去。”

秦粹聽了龍胤這話笑了起來，忽然話鋒一轉，“聖教大聖主，幾家議和在即，我有個問題想問一問。”

“客随主便。”

見龍胤如此的好說話，秦粹皺了下眉，似乎有個很難以開口的問題，“你龍胤有沒有想過，到了将死之際，會是個什麽光景？”

此話一完，聖門教那邊倒還沒什麽動靜，反倒是三宗的人裏面都在暗自吃驚。

司空霏都為秦粹捏着一把冷汗，她壯着膽上前想趕緊緩和一下氣氛。

卻被龍胤的聲音給制止了。

海風吹得很猛，灌進了龍胤的長袖裏，吹得烈烈翻飛，“我若說我想過了，你秦粹肯定不信。”

龍胤不動也沒怒，那略帶清冷的神色合着深邃而鋒利的眉眼，掃向秦粹與那一衆修士時，不含任何感情。

龍胤接着說，“那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秦粹聽了這話，仿佛釋然了，來之前積存的怒氣全都消解了。秦粹當着衆人的面，無故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直到都笑到肚子都痛了，直不腰來。

司空霏用疑惑的眼神，關懷道，“秦粹？”

秦粹才強收了笑聲，又挺直了身板，“我早該料想到，你龍胤死到臨頭也是這麽的自負。”

秦粹眼裏笑出了淚，樣子有些滑稽。

可他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司空霏有了不好的預感，在秦粹身後的趙啓錄也戒備着走近了過來。

見龍胤對他說的話，也渾似無反應，秦粹擦掉了那一兩滴淚，“你龍胤即刻自盡吧，我可以留蘇如一條活路。”

局勢有了不對勁的苗頭，趙啓錄朝司空霏遞了一個眼神，他倆離秦粹最近，聯手起來可以制住秦粹。

秦粹看向了自己左右兩邊，“你們兩個背後的那些小動作，真當我是傻子？看不見？”

人群中的修士們躁動起來。歸劍宗與萬丈樓的弟子中有些已經投靠了聖門教，有的則還沒有。

有弟子已經在問自家宗主，是什麽狀況。

趙啓錄實在沒料到秦粹會當場挑明，不得不又把自己穩住了。

司空霏倒是幹脆亮了劍。

秦粹見到他倆截然不同的反應，索性拉攏趙啓錄，“趙宗主，我神道宮已經确信司空霏叛離了正道投靠了聖門教。我知道歸劍宗上下在你的帶領下，全是俠義之輩。今日我們兩宗聯手，先殺了龍胤，再把司空霏這個叛徒給擒住。”

秦粹說的字正腔圓又慷慨激昂，趙啓錄卻沒吭聲，一直往龍胤臉色看去。

“司空霏。”龍胤低沉的聲音響起，“你現在後悔那天沒有接下我的聖令，去除掉秦粹嗎？”

“我不後悔！”

被一個起初自己用愛意把控的男人，如今反咬一口。司空霏憤然提劍刺了過去，“那天他能活，今日也是要死在我的劍下！”

““也許你們的聖主大人，不會讓我死呢？”秦粹在布局的那天起，就在等司空霏的這一劍，“我的生死可以再等等，有的人生死卻不能再等了。”

司空霏把劍指在秦粹的面前問，“你想說誰。”

“他是在說蘇如。”誰也聽不出龍胤這句話裏，語氣有沒有什麽不同。

秦粹想，他應該是拿捏住了，“上天境高于地面百來丈，海水從古自今傾瀉而下，卻從沒有危害到耀知大陸。這是為什麽呢？”

“是因為有四座先人留下的閘門。”龍胤替秦粹答了。

有傳說，說耀知大陸本是一片蠻荒之地，不宜居住修練。是有一群仙人從天外移來一座仙島，并在仙島上以甘露灌溉，才改善了耀知大陸惡劣的環境。如此以往，天長地久下去，甘露綿延不絕最終成了海，甘雨海又從高高在上的仙島流入大陸，最後墜入深不見底的澤淵。

為了防止懸于百姓頭頂的海水危害蒼生，仙人們修建了四道閘門控制海水的流量。

“若我此時炸毀一道閘門。你說就在上天境下方的蘇如，該如何活命呢？”

龍胤沒說話。

“若我今日将四道閘門盡毀，那位于澤淵邊的聖門教弟子們，又有多少人會在洪水中溺亡，沉入他們心目中的聖壇呢。”

龍胤還是沒說話。

“你們上來後，我已經叫了破壞了通往上天境的通道。龍胤你大可以殺了我，然後再從此處一躍而下去救你的蘇如。你可以試試看，是你快還是洪水更快，……又或者……”

“我可以給你龍胤一個機會……你在我面前自戕。”秦粹的內心因某種興奮而開始打鼓，敲擊着勝利的節奏，“你可以選擇和蘇如一起被滔天的洪水覆滅，可以選擇信我會留蘇如一條活路。”

“趙啓錄。”

龍胤喚人的聲音清冷到讓人聽不出起伏，秦粹很難想象這是被他逼到如此局面下，龍胤所說話的語氣。

而趙啓錄并沒有回應龍胤的這聲呼喊。

于是龍胤接着吩咐，“你想辦法下到閘口處，除掉秦粹安排在那的神道宮弟子。”

“是。”

對于這條指示趙啓錄應承得很快，趙啓錄到底表态要站在龍胤這邊了。

秦粹簡直不肯相信，趙啓錄這人如今還要去聽命于龍胤。一個被他威脅的龍胤。

“還有……”看着還算冷靜的趙啓錄轉身就要走去，龍胤補充了一句，“如果沒辦法控制閘口……那就想辦法下去。”

海風将龍胤的聲音吹得很輕，“去蘇如的身邊。去保護她。”

這次趙啓錄沒回話，龍胤注視趙啓錄離去背影的目光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龍胤清楚這句話早已嵌進了趙啓錄的心裏去了。

接着龍胤收回目光對上秦粹，算是好心解釋了一下，“你算錯的第一點就是趙啓錄。”

“秦粹師弟，你想到趙啓錄是變數，但沒想到趙啓錄的變數會在蘇如那。這是你注定失敗的第一步。”

在神道宮時除了蘇如，許多年以來龍胤很少很少會開尊口，喚一聲金翎衛的同門為師弟。

那是同門情誼的象征，而在龍胤看來，他與其他人算不上什麽同門，更不屑于什麽情誼。

“龍胤啊龍胤師兄。”想到往昔龍胤一貫高人一等藐視所有人的态度，秦粹被龍胤突如其來這聲陌生的稱呼給又驚又怒到，“如此自負的你，居然也有把自己心愛之人，交托給別人的時候。”

“你是料到你今日，會死在師弟我的手上嗎？”秦粹攢緊了拳頭，嘴角咧開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又或者是我死在師兄手上，而蘇如給我陪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