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圖靈與蟬

烏雲聚集在上天境的海面上，海面起伏的波紋也顯得風雨将來，天色在秦粹瘋狂的話語中逐漸變暗。

接着，有雨落在海上滴落成了雨花。

有雨落在龍胤臉上，順着他堅毅的臉頰、下巴滑落而下，“你錯的第二點是，你沒想過我為什麽會留你一命。”

秦粹活着對龍胤來說是有用的，是有大作用的。

這個突然冒出的荒謬想法，使得秦粹心驚肉跳，雨勢漸大，打濕了他的紅發，這個帶領神道宮的掌權者，在瞬息萬變裏怎麽也想不明白龍胤究竟在打什麽算盤，自己有沒有已經踏入龍胤的布局。

秦粹顯得意外受窘。

砰——猛地一聲巨響又吸引住了秦粹的目光。

海面上燃起的火焰，照亮了一片天。

有人順着爆炸看去，驚呼那好像是趙啓錄的船。

秦粹又笑了，他收拾好心情，決定是該豁出去孤注一擲了。有什麽東西在他的體內蒸騰，将那雨水浸濕的狼狽之相，全都消弭。

陣陣嘶吼之聲從秦粹的嘴裏溢出，修士們聽得出那是咬牙切齒的聲音，可以清楚地看見，有火光赫然從他的背後迸射而出，在赤紅與橙黃的熊熊烈焰裏，他張開了一對帶火的雙翼。

此時的秦粹，就像是活生生在驗證他身帶鳳凰血，是鳳凰化身的傳說。

昔有神鳥鳳凰滅于烈焰之中***為燼，再展翅時則浴火重生，火光遮天蔽日，雙翅所掠過之地，皆受火劫化作灰燼，屠虐衆生。

其他修士都退了，有的甚至倉皇而跑，不顧一切跳進海水裏。只有司空霏絲毫沒有怯弱，拼盡全身力氣俯身用劍刺去。

然而秦粹周身的鳳凰火并未沒有傷到司空霏，在那樣熾烈的熱度下，她可以說毫發無傷。只是她持劍的手卻顫抖得很厲害。

鳳凰火的火焰從司空霏的身前穿梭而過，她的那一劍刺得很用力，刺穿了秦粹的身體，她的佩劍被嵌進了秦粹的肩胛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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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很痛的位置，可也是一個刺偏的位置。

瘋狂的鳳凰沒因疼痛而遲疑，最終躍空而起，秦粹看向了自己的目标，把洶湧的靈力與無盡的憤恨付諸于眼前之人。

只要龍胤一死，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火焰勢必會将一切吞進烈焰中，燃燒殆盡，重歸灰燼。山呼海嘯般的殺意鋪天蓋地而來，風一時停了，海一時靜了，只是天仍在下雨。

龍胤就在這殺意前，閉上了雙眼。

龍胤的呼吸在這生死存亡的剎那慢了一瞬，他想起上輩子見到蘇如屍首時的景象，想起留雲山的桃花，想起小院裏秋千，神道宮、聖門教。時間在他的腦子裏在慢慢放慢，直至停滞，宛如能成全龍胤，能将他與蘇如的點點滴滴全都回憶個遍。

秦粹的掌心擊向龍胤的胸口，整座臺榭被震得顫了一顫。

在轟隆隆的震蕩裏，龍胤倒了下去。

“龍胤！”

第一遍還聽不清，那聲音帶着嘶啞，離得太遠了。

“龍胤！”

緊接着是第二聲呼喊，龍胤睜開眼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蘇如飛身懸于海面上，腰間上那條銀色鲛紗腰帶，正飛舞着發出奪目的光彩。

烏雲壓境的上天境，天色早已晦暗不明，在天與海之間，有一處人多雜亂的火海，那裏炙熱的像是煉獄，另一處只有她一人，她飛身在那像是一顆嵌在黑幕上的珍珠，像是一輪明月，那裏祥和的像是畫卷。

龍胤心想，該把這幅畫留下來，那是他的畫中人。

那騰蛇紗帶是他給她取來的，那該是他的月亮。

而此時蘇如朝着那處火海狂奔不止，那輪明月正向着龍胤舍身而來。

司空霏想阻止已是晚了，驚呼出，“太上圖靈天尊，那是鳳凰火……”

蘇如投身火中，龍胤是那火焰的中心，鳳凰真火燒得最旺的所在。

龍胤起不了身，蘇如是幾乎撲倒跪在他面前。

龍胤想露出個微笑來，用手蓋過蘇如頭頂遮雨，“今個這天氣，實在是不好。怎麽就下雨了。”

蘇如笑不出來，龍胤開口說的話再稀松平常不過，語氣也很淡，可他的笑容就跟在他臉上扯出的一道傷口一樣，心酸極了。

蘇如心疼，眼淚也就流了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打濕了她整個面目。

龍胤見了蘇如的眼淚，收了那道難看的笑容，眼裏發怔，“如果上天境的海水傾覆，你可以帶你想帶的人去華元秘境，那裏我全都準備好了。”

他交代的很簡單，卻是将一切安排妥當。事無巨細，他總是給她最好的。

鳳凰火并未碰到蘇如，龍胤替她全都吸了去。

蘇如哭得不像樣子，她拿手去碰龍胤。

龍胤擡起的胳膊徹底垂軟下來，真是什麽力氣也沒了，只好就那樣看着她。

漆黑的外衫被蘇如一把扯開，露出裏面淺色的裏衣才見着浸透了的鮮血，她想問幾句是不是很疼，卻開不了口。

直到她把裏衣也掀開，那片肌理呈現出詭異的漆黑，像是被燒過的木炭——本該是心髒的位置，眼下露出一個空蕩蕩的窟窿。

火苗就在那空洞的邊沿灼燒。

龍胤的身體，猶如一塊早已陳舊腐朽的爛木板，被人一擊就穿。

他早先的傷，應該一直沒好。

“龍胤你是個混蛋你知道嗎。”蘇如六神無主，想不到能救他性命的辦法，“你要是死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去！”

龍胤眸子裏漾開一絲笑意，“你不會，我把一切都留給你了。你不會。”

蘇如把衣衫又遮蓋上去，她猛一下吸了吸鼻涕，別過臉去擦眼淚，“那你要是死了，我就找其他男人嫁了……不對，我要廣開後宮娶十個百個比你好，比你活得久的男人。我叫他們天天陪我開心。”

“我天天給那些男人寫情書，寫了我全當燒紙燒給你。讓你在底下做鬼也不好受。”

蘇如越說越亂，越是胡說越是哽咽。

龍胤想掰過她的臉，瞧一瞧蘇如在他面前說謊時的模樣，她哭得肩膀都在一抽一抽地發抖，好不可憐。

可惜他做不到了，真的很可惜。

好在龍胤等打破蘇如轉過頭來，再次目睹了那張哭得濕漉漉的小臉，眼眶紅的一塌糊塗，真的和他想象中的一樣傷心，可憐見的。

于是龍胤在他們兩人的最後，很肯定的說道，“你不會。”

你都肯随我而去，那你肯定是愛上我了。

火焰燃燒的末了，有噼啪聲響。蘇如親眼所見，那軀幹上原本屬于他身體的某一部分，已成了燃燒殆盡成了飛灰，而飛灰也在他身上剝落，她驟然一把抱住龍胤。

她想留住，但那力道似乎太大，他反而在這一瞬間碎了。

蘇如嘴裏說着，“你不要走…………求你了，你不要走。”

她不敢再看多看一眼，只是想着整個也好，一小片也成，就算眼前之人成了灰燼，她也要踏踏實實的留住。

在沒人回答的寂靜裏，從餘燼的火芯中，鳳凰火再次明亮着竄了出來，這次它的火舌灼燒上了無知無感的蘇如。

書上說，鳳凰火所掠之處，萬物皆受火劫，無窮無盡，直至湮滅。

司空霏看見，那混成一堆的灰燼裏有兩個蛹殼，在她目不轉睛中，有兩只個東西爬出了灰燼，蛻去了表皮，長出了翅膀。

飛過了她的頭頂。

……

蘇如左右沒路，身後是牆，而面前有一道門，制式跟現代普通家庭裏的房門沒有多大區別，除了配色她不大喜歡。周圍是清一色的慘白乳膠漆，硬裝了一道烏漆嘛黑的鐵質房門。

蘇如覺得這房子的主人，應該有點不能以常理論之。但她又怕門後有她期待的東西，便再也沒猶豫，一把抓上門把手。

門沒上鎖，除了比較冷以外，她推開得很輕松。

“小姐，你應該先敲門。”

是令蘇如失望的女聲。

等她踏入房間，徹底環顧四周後，發現這裏是間一眼能看完的簡單辦公室，視線裏只有白與黑，單調的桌椅文件櫃，唯一的裝飾來自于牆面上那張突兀地黑白白人相片。如果不是辦公桌上的粉虹貓貓頭馬克杯，蘇如都有點懷疑她自己是不是色盲了。

而等待她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穿了一套老式辦公套裝，身材還有點小臃腫。

“抱歉……我好像來錯了地方。”蘇如有點小尴尬，“我想找……”

胖女士打斷了蘇如，“蘇如小姐，你沒來錯地方。這裏是我的辦公室。”

她瞅見蘇如正盯着她的茶杯看，便上手轉動了下杯身，把杯把手移到她滿意的角度後，才又說道，“我找你來，是想說一下我們前面簽訂的合同的事情。”

她坐直了身子，語氣嚴肅道，“蘇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你把合同搞砸了。”

“你是系統的上級？所謂的高層？”蘇如腦子轉得飛快，似乎又想起什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那你肯定知道龍胤在哪對不對，他肯定也沒死對不對。”

“蘇小姐。”胖女士打開抽屜，抽出屬于蘇如的文件，“我們現在是在談你的問題。”

蘇如一下就抓住了重點，“所以……”接着狡黠一笑，“你們也救下了龍胤對嗎。”

“我們不是救。”胖女士指證蘇如話語裏面的錯誤，“我們是留下。”

蘇如卻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那你們肯定也留下他了。”

“我需要對你之前所做的工作，進行清算與評估。所以我們留下你，将你帶到這裏來。”胖女士搬起辦公事的态度，半點沒有理睬蘇如的問題。

蘇如輕松許多，還有心情拉來椅子坐下，“嗯說吧，我沒功勞也有苦勞。你們應該獎勵我這個好員工一個要求……例如把我送到我老公身邊去之類的。”

“你錯了，蘇小姐。你破壞了世界線。”胖女士戴上眼鏡，翻看着蘇如的檔案記錄。

胖女士在翻看到最後一頁時，心裏驚了一下，可臉上卻沒顯露出什麽，“在與你修訂新的合同後，你再次做出了違反規定的舉動。”

“違反規定？”蘇如對着這位高層，搖了搖食指，做了一個否定的手勢，“我是在盡一個好員工所能，全心全意的優化劇情。”

“怎麽說。”胖女士放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面對蘇如她忽感有些頭痛了。

“誰還會想看，一個半路出道的破配角和龍傲天談了兩世愛情故事，還沒成功結婚的劇本。”蘇如俯身貼近了與辦公桌的距離，“所以在秦粹要滅世的這個時候，曾欺騙過他又被他識破，又愛上他的司空霏就可以站出來了。”

“這對情侶太有張力了。司空霏可以選擇救天下人，也可以選擇與秦粹接着相愛相殺。”

“你們配給我的系統，前面已經到司空霏身上了。連企劃案都不需要寫，連新員工都不用派發。直接走起。”

胖女士頭疼到腦殼發脹，“蘇小姐，你說的也是一種劇情走向。但我要談的是你的問題。”

“哦……”蘇如很乖，又端端正正坐好，“抱歉我太激動。你要知道我作為員工，一向心裏只為世界線以及劇情服務……不像某些人……”

蘇如嘆了口氣，“不對，不像某些古板的系統。只會抓着員工問題無事生非，一點都不關系劇情精不精彩。長此以往下去，那業績怎麽辦？沒了業績，這裏不就倒閉關門？”

胖女士聽出了蘇如指桑罵槐，義正言辭地指出，“蘇小姐，我想要你知道。惹我們生氣沒用，我們是不會生氣的。”

蘇如毫無掩飾的上下掃視着她，“我說你古板的問題，并不是惹你生氣的情緒化。中年婦女同志，我想要你知道。你的穿着打扮确實應該改進改進，這是一個中肯的評價以及善意的建議。身材并不是不講究穿着打扮的借口。”

“你！”

肥胖女士猛地起身，她坐下的靠背工椅不得不與地面，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

咚咚——

好在她還是聽到了敲門聲，“請進。”

在看見來人後，胖女士重新把椅子拉回原位，坐了下來。

來人并未去看蘇如，只是走到辦公桌旁俯身與胖女士遞話。

等來人走後，胖女士平複心情與蘇如說道，“你的處置，已經定了下來。你出去吧。”

“好的。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你請講。”胖女士宛如洩了氣，想盡快打發蘇如。

“你這裏有鏡子嗎？”

“你要鏡子幹嘛？”

“我剛才哭得那麽慘，出門去見心上人。就不能先照照鏡子？”

胖女士冷笑，“你再也永遠見不到他。”

蘇如指着那張貼在牆上的黑白人像，“太上圖靈天尊在上，你可不能說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