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更衣

◎那他又是在做什麽!◎

陸嘉念終究是把陸景幽喚了回來,但是說好只留他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宮人們都歇下了,貿然驚動怕這事兒會傳揚出去,陸嘉念只好從櫃子裏翻出一套舊鋪蓋,讓陸景幽去寝殿的耳房過夜。

那是值夜宮女的歇息處,一般都是親近之人,她為了方便也未曾設防,只擺了一扇牡丹屏風做隔斷。

眼下她要在正房更衣,熄滅了大半燭火後,依然能透過屏風看見陸景幽的身影,頓時束手束腳地裹緊外衫,輕咳一聲吩咐道:

“你先轉過身去,沒我命令不許回頭看!”

陸景幽乖乖照做,沒有半點遲疑。

這下陸嘉念才稍稍放松些,一邊緊盯着他的身影,一邊将層層疊疊的外衫褪去,手腳不禁有些忙亂,绫羅綢緞悄然滑落在地。

盡管她不過是更衣安寝,盡管現在的陸景幽很是聽話,一切都不是從前,她還是下意識覺得在他面前褪去衣衫一事,說不出的羞恥和不自在。

晦暗燭光描摹出陸景幽颀長挺拔的身影,與前世榻上之人如出一轍。

她恍惚間甚至會想,背對着她的陸景幽,是否會勾起同前世那般滿是玩味和侵略的笑意。

陸嘉念眼皮一跳,趕忙打住這個不着邊際的念頭,一心加快手上的速度。

奈何她向來有人伺候更衣,難得親自動手也是慢條斯理地琢磨。

現在一着急就亂了套,好幾根衣帶纏繞在一起,被她三番五次拉扯後,竟然勾連着成了一個極為複雜的死結。

陸嘉念頭疼地倒吸一口氣,慌忙淩亂地又扯了好幾下,誰知非但沒解開,反而纏得更牢固了,幾乎繞成一團。

她不住地回望陸景幽的身影,生怕他等久了耐不住性子,情急之下幹脆想一齊剪斷,又翻箱倒櫃地去尋剪子。

然而這些東西平日裏都是柳葉收着,如今她不在,一時半會兒也找不着,轉身時衣袖還拂在花瓶上,“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皇姐,怎麽了?”

“別過來!”

聽到陸景幽帶着擔憂的聲音,陸嘉念心下一驚,立即喝了一聲。

但是已經晚了,耳畔傳來腳步聲,陸景幽半個身子已然探出屏風外,正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陸嘉念伫立在碎瓷片前,不自覺地攏了攏衣衫,雙臂交疊着遮掩身前玲珑,窘迫地與他四目相對。

幸好,這是最後一層長衫,他應當沒看到什麽。

“沒什麽事,你......你快背過身去......"

陸嘉念故作鎮定地舒出一口氣,凝眉催促道。

可是,這回陸景幽并未照做,目光落在她纏繞的衣帶和滿地狼藉上,明白了什麽似的輕笑道:

“這麽好的料子,剪壞了可惜。”

說着,他一步步朝陸嘉念走去,腳步聲在寂靜的深夜清晰可聞,身上的雪松檀木香鑽入鼻翼,眉梢眼角的笑意愈發幽深。

“這種料子多的是,也沒什麽可惜的......"

不知是不是多心,陸嘉念感受到一種漸漸靠近的壓迫,下意識後退着,與陸景幽拉開一段距離,眸中映照出的身影恍若前世。

直到她的脊骨抵在牆上,退無可退之時,才不得不停下腳步,屏住呼吸看着仍在逼近的陸景幽。

這種迫近的驚懼之感格外熟悉,她曾每晚都經歷過,但如今身份不同,萬一陸景幽起了歪心思,她總不能再忍氣吞聲。

陸嘉念四下環顧,視線在另一只花瓶上停滞片刻,打算等陸景幽一有不對,立即摔在他的腦袋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就在眼前,陸景幽在燭火下挺得筆直,修長身影将她整個人都籠罩住。

這時候陸嘉念才驀然發覺,分明陸景幽比她還要小半歲,卻比她高了許多。

她仰起頭,才堪堪頂到他的下颌。

陸嘉念更加沒把握了,緊張地瞥向花瓶,随時準備動手。

就在這時,陸景幽終于行至她面前,卻是身形一彎,在她跟前半跪下去。

“皇姐,讓我來吧。”

陸景幽的膝蓋抵在地上,擡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團糾纏的衣帶,眸光溫和虔誠。

他素白的手上隐約可見舊傷,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靈活地一點點扯出死結的結點,輕松一挑就解開大半。

整理餘下的衣帶時,他的動作不免大些,冰涼的指腹劃過陸嘉念溫軟腰際,刺得她敏感地顫動。

陸景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反應,忽的擡眸凝視着她,俊美眉眼染上輕笑。

倒是陸嘉念讪讪錯開目光,木偶般任由他解開死結,一時間沒有動彈。

原來......是她想多了。

眼前的陸景幽溫柔耐心,再不是前世暴戾瘋狂的模樣,應當也不會再做那種事情吧?

不一會兒,死結完全整理好了,衣帶也随之解開,蕩悠悠地垂落在身側。

陸景幽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并未立即告訴陸嘉念,而是若無其事地又整理一遍,指腹再次似有似無地掃過瑩白肌理。

透過衣帶的縫隙,若隐若現地瞥見一片泛着幽香的輕紗。

他記得,上回去天香閣時,少女說皇姐穿的是香雲紗。

現在他親眼瞧見了,果真比旁人好看許多呢。

“好了嗎?”陸嘉念被他觸碰得發癢,出聲問道。

陸景幽應了一聲,按捺住唇角愈發明顯的弧度,低着頭在陸嘉念眼前回了耳房。

換上寝衣,吹熄燭火,陸嘉念才安心地躺在床榻上。

興許是屋子裏多了個人,她阖上雙眸也沒有睡意,輾轉反側間望着耳房的方向,目光停留在屏風上。

明日陸景幽就要離開,回想起這些日子,她倒是有些好奇,陸景幽就算受盡苦楚,目前也沒有變成前世的那樣。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他才會到那種地步呢?

耳房慢慢地沒了動靜,只有平穩規律的呼吸聲,陸嘉念披衣起身,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榻。

狹小的窗戶留了一條縫,黯淡月光灑落在陸景幽的安寧的面容上,柔和了棱角的淩厲,襯得睫毛濃密纖長,鼻梁挺拔秀麗,平添幾分少年之氣。

陸嘉念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陸景幽柔軟的臉頰,倏忽間覺得他這副模樣很是有趣,忍俊不禁道:

”若是一直這麽乖就好了。“

說罷,她也不再多慮,回到床榻後便朦胧睡去。

黑暗中,陸景幽靜靜睜開雙眸,眼底一片清明,并無半點睡意。

他遲疑地撫上被陸嘉念戳過的半邊臉,仿佛在回味着她的溫軟和馨香,眉眼彎了起來。

他蹑手蹑腳地走到皇姐的床榻邊,無聲掀開帷幔,托着下颌欣賞她的睡顏。

夜色寂靜,少女的臉蛋白皙細膩,連細小的絨毛也看得一清二楚,溫暖炭火燒得面頰桃紅,如三月春風般明媚昳麗。

他有些不真實地伸出手,緩緩朝着她靠近,未曾想記憶之中的面容,會這樣真切地在他眼前。

可他還未觸及,房頂上忽然傳來一陣輕響,似是有人敏捷迅速地爬過,随後在後院中縱然一躍,不知藏在何處。

陸景幽頓時收回思緒,警惕地直起身子,觀察着四周的風吹草動,下意識把陸嘉念護在身後。

只聽得”嘶啦“一聲,窗紙驟然被利器劃破,一道寒光在黑夜中閃現,直沖床榻而來,卻在半空中被陸景幽靈敏地截住。

他的指間緊緊夾着刀片,滾燙黏膩的鮮血順着手指滑落,險些滴在被褥上。

疼痛後知後覺地襲來,他無謂地翻轉掌心,把刀片嚴實地藏起來,眸光猝然翻湧起狠厲之色,側眸瞥了一眼破裂的窗紙。

窗外之人眼見着沒有得手,窸窸窣窣地閃身逃離,陸景幽生怕還有同夥,暫且俯下身子,淩空将陸嘉念壓在身下。

又過了一陣,窗外再沒有動靜,陸景幽略微松了口氣,身下之人卻一翻身睜開眼睛,一低頭就撞上目光。

陸嘉念剛睡得有點沉,但睡夢中總覺得不踏實,似乎有什麽危險在逼近,結果一睜眼就看見陸景幽竟然在她身上。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還以為再次夢回前世,他又将她困于錦帳。

但眼前的陸景幽衣衫陳舊,純澈的眸光中透着幾絲無措,顯然她沒有做夢。

那他又是在做什麽!

陸嘉念震驚地瞪大雙眸,就要驚呼出聲時被陸景幽用手指抵着唇瓣,聽他說道:

“皇姐,有一只飛蟲,我替你捉走。”

“蟲呢?”

“皇姐一醒,它就飛走了。”

“......”

陸嘉念豎起耳朵聽着外面風雪呼嘯,轉頭看着窗臺冰天雪地,無語凝噎。

就算撒謊,能不能好歹找個靠譜的?

然而陸景幽好像半點沒覺得他在撒謊,十分确信地點點頭,笑得純良無害,徒留陸嘉念氣惱得想給他一巴掌。

這家夥向來心思叵測,行為怪異,她今夜就不該動恻隐之心!

“帶上你的鋪蓋,滾連廊上睡去。”陸嘉念面無表情道。

“哦......好吧。”

陸景幽低低應聲,耷拉的眉梢眼角盡是委屈,但還是動作麻利地出去了。

夜深人靜,陸景幽待到陸嘉念睡熟,才輕巧地離開寝殿,繞到隐蔽的後院之中。

“告假的太監回來傳話,說這段時日委屈主上住在柴房了。”疾風沉聲禀告道。

陸景幽矜貴孤傲地負手而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小事,攤開鮮紅一片的掌心,将刀片交給疾風,擰眉道:

“方才是怎麽回事,這麽快就懷疑我了嗎?”

“看這作風,應當不是。”疾風略一思索,道:

”想必主上也發現了,這回......倒像是沖着三公主來的。“

陸景幽目光一凜,緊緊攥着十指,指節在寒夜中“咯吱”作響。

作者有話說:

陸狗:沒撒謊啊,屋頂上确實是飛蟲(理直氣壯)

寶子們我來啦!周一總是忙忙碌碌,求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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