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年氏求情

毓慶宮。

弘歷掙紮着要醒過來,奈何眼皮子卻好像有千斤重一般,硬是壓着他不讓醒。

而耳畔卻源源不斷傳來聲音,将各人的反應送入他耳中。

“年妹妹怎麽有空過來?可憐我兒現在昏迷,不能起身給你見禮了。”這話說得一唱三嘆,跟爺爺常聽的戲曲差不多。

“我聽說四皇子身體不适,特意送藥過來,這是陛下一次禦賜的山參,給弘歷用事是正好的.。”這女子說話的聲音好聽,還帶着點柔柔弱弱味道,聽起來倒比歌星主持人差不了多少。

“禦賜之物我們弘歷也有不少,都是他皇爺爺所賜,年妹妹的東西,還是妹妹自己留着吧!不過妹妹既然不辭勞苦親自來送,想必也是好東西,既然如此,我這個做母妃的,就替弘歷先謝過妹妹一番心意了。”

弘歷好奇了,他暫時停止努力撐開眼皮的舉動,專心致志去聽“年妹妹”的話。

果然,年氏在和鈕祜祿氏說了幾句家常話之後,終于說到了正題,她看一眼依舊跪在旁邊的三皇子弘時,目光柔和憐憫,道:“陛下說了,三皇子既然罰也罰了,罰了那麽久,也算長了記性,叫他現在便回宮去。”

鈕祜祿氏不緊不慢地抿了個口茶,皺眉放下,對身邊的宮女道:“怎麽回事,這茶這般澀口,你們竟敢端上來待客?輕慢了貴客!”

宮女們慌張不已,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鈕祜祿氏又轉過來,對年氏道:“怪不得陛下責令削減宮人數量,原是陛下關心弘歷,看出來他們對弘歷服侍并不盡心!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反倒沒有陛下細心,真是失職。”

弘時哼了一聲,有心反駁,到底顧忌鈕祜祿氏,怕她再去告狀,強忍着沒有說話。

他這一聲,倒讓鈕祜祿氏好像才想起來一樣,笑道:“我倒把三皇子忘了,三皇子,既然年娘娘專程過來,你也就快些起來回去吧,仔細這跪壞了,年娘娘又要擔心你。她的孩子年歲還小,可離不得母妃的。”

弘時順勢爬起身來,又是習慣性的昂着頭看人,鼻子上的斑點在陽光下顯得一清二楚,給他的臉上更添幾分陰森,對着鈕祜祿氏陰陽怪氣道:“多謝鈕祜祿娘娘體貼了,娘娘既然記得小皇子還在等着年娘娘,就不必多留年娘娘了吧?”

年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許無奈,對這陰陽怪氣的弘時說道:“弘時,你不該這麽對鈕祜祿娘娘說話。”

“該怎麽對我說話,我管不着,”鈕祜祿氏的話一出口,就見到弘時得意洋洋地笑起來,然而下一刻鈕祜祿氏就打斷了弘時欲要說出口的嘲諷,“陛下都已經管教過三殿下了,三殿下應當牢牢記住,下次,可別再犯了。”

精彩!

這吵架功夫,聽起來可真厲害!

弘歷聽得帶勁兒,又聽兩個女子三言兩語說了幾句,而後就是一行人慢慢離開。

鈕祜祿氏送走那幾個人之後,嘆了口氣。

“這弘時現如今倚仗年氏,竟然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裏了。”

“現在弘歷還小,弘歷若是沒事就罷了,若是弘歷有事,本宮不然不會放過他!”

鈕祜祿氏的話落到弘歷耳中,他忽然有些感動,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這次他再睜開眼睛,就毫無阻礙,他看向身邊的鈕祜祿氏,張口說道:“水……”

見弘歷醒來,鈕祜祿氏自然又是一番激動不已,叫來宮女服侍喂水,又找來禦醫診治,确定他已無大礙只需好好休養之後,才算真的松了口氣:“太好了,孩子,你沒事就好。”

弘歷被摟在軟綿綿暖乎乎的懷抱裏面,一時間驚訝傻了,他都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在他有印象以來,他的媽媽可從來都不會抱他。

于是,小少年就問出口了:“我已經長大了,不能抱,這樣就不像男子漢了。”

鈕祜祿氏驚訝地低下頭,看見少年稚氣未脫的臉上,圓溜溜的眼睛裏滿是認真之色,她惶惶然松開手,有些手足無措:“我,我下次不會了。”

鈕祜祿氏的擁抱來得突如其來,松手得也極快,弘歷一臉茫然,反應了一會兒才算是反應過來,而後他目光一垂,問鈕祜祿氏道:“母妃,大黑呢?”

鈕祜祿氏當下就知道弘歷問的是那只黑犬,她旋即笑起來:“弘歷,你先不要擔心,你的大黑暫時被放在了禦獸園,那裏面有專門的人飼養,你現在要注意自己好好休息,不要太累着了。”

無論鈕祜祿氏怎麽說,弘歷都瞬間想到了自己原先被送走的大黑狗,他立刻就要下來:“我要去找大黑,我答應了它的,我會好好照顧它,讓它一直都待在我身邊的!”

鈕祜祿氏難得見到兒子這樣鬧起來,一時間反應過激,一把将孩子肩膀按住,嚴肅呵斥道:“你瘋了嗎弘歷!”

弘歷被面前的人厲聲喝止,才白着臉平靜下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鈕祜祿氏,滿是少年人的不甘心。

鈕祜祿氏看得心裏發虛,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很喜歡那黑犬,可現在是你父皇親自發話,難道你還要違逆你父皇的意思嗎?”

弘歷咬着牙沒有說話,面上全是不甘不願。

鈕祜祿氏倒吸一口涼氣,她擡手,有些猶豫地摸了摸少年的頭發:“好孩子,我不知道這些年你跟在你皇爺爺身邊是怎麽過的,可是現如今你皇爺爺已經去了,你要聽你父皇的,知道嗎?你父皇不喜歡的東西,你可千萬不能多嘴啊!要知道,你父皇那邊,現如今可是說一不二的。”

弘歷默然片刻,就當鈕祜祿氏以為自己跟他說不明白,要用強制手段之時,卻見弘歷咬了一下嘴唇,沉沉開口:“我知道。”

“……你,不然,等你好一點之後,我帶你去禦獸園看看?”鈕祜祿氏到底還是開口問了。

然而少年的眼睛亮起來一瞬之後,很快就又沉了下去,他低着頭說道:“不必了,在沒有得到父皇的準許之前,我不會去看大黑的。”

他現在這樣難受委屈,落在鈕祜祿氏眼裏,看得也是一陣陣難受,鈕祜祿氏受不了這樣,連忙交代一句:“好,既然你現在沒事,我就先走了,你有什麽事情,叫人來找我便是。”

看着迅速離開的鈕祜祿氏,弘歷嘆了口氣,他知道這裏并不輕松待在這裏并不輕松,卻沒有想到,身為皇子,身上竟然一點兒自幼自由都沒有,甚至連養條狗都不可以。

真難啊。

弘歷嘆了口氣。

“汪汪!”

忽然間,弘歷耳中聽到了另外一聲犬吠,他愕然擡頭,卻什麽都沒有見到。

下好像剛才聽見的聲音是他的幻覺一般。

然而弘歷苦笑着搖搖頭:“我肯定是太想大黑,都聽錯了。”

“汪汪!”仿佛是為了證明弘歷沒有聽錯一般,這犬吠聲再度響起,弘歷這回真切聽到,連忙從床榻上下來,私下四處搜尋,果真看見了一抹白色。

那白色團子藏在角落處的櫃子後面,看起來小小一團,好似小的不得了一樣,看得人心都化了。

那小白狗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團團胖胖的像是一個球,只有一雙黑豆子一樣的眼睛嵌在臉上,看起來可愛得像是個娃娃一樣。

弘歷一見到這小白狗就喜歡得很,但顯然,那小白狗對他有些害怕,一見到弘歷過來,就又縮進了櫃子後面,只露出來一點耳朵尖,那雪白的耳朵尖一抖一抖,看起來煞是惹人憐愛。

弘歷也知道自己吓到了小白狗,連忙站住不動,哄道:“你別怕,我不是來捉你的。”

那小白狗低低哼了兩聲,看起來仿佛是在回應他一般。

弘歷臉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們都是很聰明的,其實你也聽得懂我說話對不對?”

也不管小白狗理不理他,弘歷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櫃子開始傾訴:“反正我這裏現在只有你跟我,你就聽我說說話呗?”

“其實我很喜歡大黑,可是我沒辦法把它留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很沒用?”弘歷苦笑一下,哪個大黑都一樣,哪個爸爸也都一樣。

他跟這個弘歷同名,他爸爸殷正和這個弘歷的爸爸胤禛名字也很接近,就連大黑都那麽像。

“我以為我能自由一點,但是沒想到,我還是身不由己,什麽都不能做主。”

少年垂着頭,嘴角彎下去,帶着無可奈何的笑。

“你還是找機會出去吧,留在我這裏,萬一被人看到了,又要給你帶來麻煩,我是沒有辦法保護你的,到時候你就會被……父皇,送到那什麽禦獸園去。”

弘歷側過臉往櫃子裏面看,只能看到小白狗的半邊身子,他笑一笑:“被關在禦獸園裏肯定很不舒服,很不自由,你還是快點想辦法走吧,別留在我這裏。”

“汪嗚!”小狗低聲叫了一聲,從櫃子角落裏鑽了出來,蹭到弘歷手邊,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弘歷的手腕。

感受到手邊毛茸茸的觸感,弘歷頓時一喜,翻轉手心,撓一撓小白狗的下巴:“你肯出來了?你不怕我了嗎?對了,你餓不餓,要不要我給你找點兒吃的?”

弘歷是小孩子脾氣,先前那些失落情緒瞬間就被跑出來的小白狗哄到忘得一幹二淨。

然而這小白狗卻沒讓弘歷高興太久,它好像是因為弘歷情緒低落而跑出來安慰他,這會兒見弘歷沒那麽難受了,又試圖縮回去。

但緊接着一雙手就将小白狗抱了起來。

弘歷的手很溫暖,他穩穩地将小白狗撈起來之後,摸了摸小白狗背上的毛發,又嘆了口氣:“我給你找點吃的,然後,然後你就走吧,躲起來,不要被人發現了。”

那小白狗黑豆一樣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察覺到弘歷的難過,居然又用腦袋拱了拱弘歷的手心。

這次弘歷可以确定小白狗是在哄他了。

弘歷笑起來,用手指蹭蹭小白狗的下巴:“你可真乖!只可惜我現在還不能養着你,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

弘歷一面說,一面在屋子裏面翻找起來,他不知道這裏的弘歷習慣把吃的放在哪裏,又不能把其他人叫進來幫忙,只能滿屋子轉悠,好容易才在櫃子裏面翻出來一個食盒,裏面裝着幾個顏色各異、造型精致的糕點。

中間那塊色若煙霞,幾瓣粉色花瓣攏在一處,赫然做成了一朵含苞牡丹的模樣。

然而弘歷卻不管這些。

他一下子就選中了中間這一塊兒,拿起來往小白狗嘴邊一送,笑眯眯說道:“喏,你吃這個,這個最好看!”

小白狗也不含糊,就着弘歷的手一口就把那朵牡丹吃進肚中,弘歷見小狗吃得這麽快,又連忙把食盒裏面另外幾個糕點都拿出來喂給小白狗,一面感嘆:“你肯定是餓壞了吧?可惜我這裏也沒有更多吃的了,晚一點,我吃晚飯的時候,留點吃的給你怎麽樣?”

弘歷越想越覺得可行,四處看看,就伸手往外面一指:“到時候我就把吃的放在窗腳上,你記得來吃啊!”

小白狗仰着腦袋,盯着少年,似乎是在記住少年的模樣,抱着小白狗,悵然若失一陣,還是把小白狗放在地上:“好啦,你先走吧,等到我能養你的時候,我一定來找你!”

那小白狗雙腳落地,也不猶豫,立刻就離開原地,不一會兒就鑽過門口縫隙,逐漸消失不見了。

望着小白狗逐漸消失的身影,弘歷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他回頭看着面前的書桌,愁眉苦臉嘆了口氣:“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會兒還是要寫作業!要不,要不默寫一首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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