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先帝真是疼他,路都給他鋪好了

這邊毓慶宮弘歷醒來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養心殿,德勝小心翼翼跟守在門外的兩名宮女打過招呼之後,硬着頭皮過來彙報四皇子的動态。

果然,聽聞四皇子并無大礙、清醒過來之後,一向重視皇子們安危的皇帝不僅沒有賞賜下來,反而沉聲道:“這才剛剛好轉就要讀書,倒也不必如此作态!”

皇帝竟然對這般刻苦的四皇子下這樣的評語,德勝跪在地上,感覺自己半幹的衣裳又一次要濕透了。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德勝跪得腿腳發麻的時候,皇帝終于開口了:“你說他默詩一首,默的是什麽詩歌?”

德勝戰戰兢兢道:“一首感秋之詩,奴才已經抄錄下來,請陛下一閱。”

皇帝微微揮手,德勝就起身,一路捧着紙張躬身走到禦案之前,他将手上紙張放下來之後,很有眼色的往後退開,雙眼絕不敢往旁邊多看一眼。

而皇帝則看了一遍那首詩之後,怒氣更甚:“好一個傷春悲秋!難道朕讓他厲行節儉,竟然還是害了他不成!”

“這樣狗屁不通的詩作,他也有臉寫出來!”

皇帝的怒氣來得莫名其妙,但伺候在旁邊的德勝卻吓得屁滾尿流,他連忙跪下來,口中求饒:“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用雍正看過那篇堆砌辭藻的詩作之後,覺得胸口氣都堵在一處,狠狠灌下去一杯冷茶之後,又重重把茶杯磕在桌上,叫道:“來人!”

宮女立即進來,熟練地将茶杯蓄滿。

皇帝一連喝了三杯茶,才勉強将火氣壓下去,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兒子能寫四萬首詩……

眼前一黑。

是真正的眼前一黑,雍正一手撐住禦案,面上半點兒都不露出來,只是沉默一瞬,待到視線恢複正常之後,他方法才道:“你去宣旨,就說,從今日起,四皇子弘歷閉門讀書,等到朕考較功課通過了,他再出來毓慶宮!”

下達了讓弘歷閉門讀書的旨意之後,皇帝仍然沒有停止自己的大動作,他召見了吏部侍郎兼任大學士的張廷玉。

張廷玉被召見進了養心殿之後,皇帝一時間沒有開口說話,而他也就安靜地呆在一旁,不言不語。

好一會兒,皇帝終于開口,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叫張廷玉心驚:“衡臣,你覺得,弘歷如何?”

好端端的,陛下問起四皇子殿下是為的什麽?

他飛快思索着種種可能,嘴中卻不緊不慢答道:“四皇子殿下聰慧過人,謙遜有禮,先帝都稱贊不已,親自養在暢春園,可見四皇子的人品貴重。”

皇帝默然一瞬,忽而反問道:“先帝更寵愛的是廢太子的弘皙。”

“但登極的卻是陛下。”

這一問一答之間,皇帝終于露出滿意笑容,點頭道:“你說得對,這皇位麽,最終還是朕來坐。”

冷不丁聽到皇帝提起廢太子,張廷玉一下子就意識到皇帝在試探他,他不動聲色奉承了皇帝一句,聽見皇帝的話,才微不可覺地舒了口氣。

可皇帝不是只聽一句奉承就能放過張廷玉的。

皇帝又問回了弘歷:“衡臣,以你一個做臣子的角度來看,弘歷如何?”

這個問題在張廷玉耳中滾了幾圈,越聽越是駭然,他心中掀起陣陣巨浪,面色凝重至極,字斟句酌回答道:“四皇子殿下心思純善,事君至孝,無論是為先帝侍疾,還是孝順陛下,都做得無可指摘。此外,四皇子殿下待臣子們也是彬彬有禮,微臣以為,有這樣的殿下,是我們做臣子的福分。”

張廷玉說完之後,就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地等着皇帝的反應,他生怕自己對四皇子的維護會招致皇帝的反感,一時間手心密密麻麻布滿了汗。

“……你對他的評價倒是很高,”良久後,皇帝終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滿意,又似乎只是出于一個父親的包容不滿,“還算這小子有福氣,先帝真是疼他,路都給他鋪好了。”

這話中的暗示意味,張廷玉強行壓住自己澎湃激動的心情,道:“先帝所作所為皆有深意,陛下只管奉行便是。”

皇帝悶悶吐了口氣,手指在禦案上面敲了敲,有些怏怏不樂,又有些不甘心,他語焉不詳道:“若非……哼!”

這短短一刻功夫,張廷玉一顆心幾乎被人抛上抛下拿捏住了,他因為知道了皇帝的打算而狂喜,卻又因為皇帝話語之間流露出來的深意而汗毛倒豎。

但此刻他不能開口。

掃了一眼站在一邊胸膛起伏不定的張廷玉,雍正哼了一聲,将不快的情緒壓住,問道:“既然如此,朕就打算好好教導所有的子嗣,他們兄弟之間能夠和睦相處自然最好,就算不能——哼,朕也絕不準許!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好好給大清效力!”

絕不能讓他一個人在前面努力,而這些小崽子們在後面偷懶了!

雍正的打算不出奇,張廷玉卻還要再确認一遍,小心翼翼問道:“那,陛下打算将四皇子殿下帶在身邊教養嗎?”

“那倒不必,”雍正沉吟片刻,道,“朕預備命朱轼和衡臣做皇子老師,共同教導皇子們的學習,衡臣以為如何?”

皇帝幾番暗示都點出來四皇子在他心中不凡地位,能做這樣一位皇子的老師,張廷玉自然大喜,忙拜謝皇帝。

皇帝這邊準備給皇子們安排老師,緊鑼密鼓地籌辦起來,上書房橫空出世,動靜自然瞞不過這一後宮的人精子。皇帝都準備讓皇子們去上書房讀書了,卻還完全沒有解除四皇子禁足的意思,這代表着什麽?

人四皇子已經失寵了啊!

現在宮裏攏共就那麽幾位皇子,三皇子弘時在皇帝那裏是不冷不熱的,可李氏卻很是得寵,連帶着三皇子也分外有存在感。五皇子只比四皇子弘歷小幾個月,平素也不出來掐尖。

至于最得寵要數年氏,這幾年下來,後宮裏面新生的公主皇子都出自年氏。只是年氏素來體弱,孩子也都沒站住,今年才誕下的八皇子就早早夭折,累得年氏又大病一場。

皇子本來就偏疼年氏,而今憐惜她喪子之痛,對七皇子福惠更是好上加好。

年氏這裏日日都是門庭若市,李氏更是牢牢扒着年氏,生怕自己的兒子弘時不能沾點兒好處。

這日,她照舊帶着自己的兒子前來年氏的翊坤宮,高談闊論之餘,又奉承年氏幾句:“還是年氏妹妹心善,幫着弘時跟陛下求情,不然弘時可就吃了大虧了!他一個做哥哥的,鈕祜祿氏竟然叫他跟弟弟認錯,真是好惡毒的心,就是為了折辱我兒心氣的!”

年氏素白着一張臉,看起來沒有什麽精神,聞言卻還是勸說道:“鈕祜祿姐姐未必是這個意思……”

“她是什麽意思我還能不知道?”李氏冷笑一聲,尖下巴矜持地擡起來,不屑道,“妹妹你就是把人都看得太好了,不知道這世上的人啊,還有像鈕祜祿氏這樣壞心眼兒的!她不就是仗着弘歷當年在先帝的暢春園呆過一段時間嗎?瞧把她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先帝當年就下旨立了弘歷做太子呢!”

縱然年氏性格柔弱不願意與人起争執,這會兒也正色起來:”李姐姐,切不可妄議前朝政事!“

李氏皺眉,本來想要辯駁,可當着年氏的面兒,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又換了一點笑粘在臉上:“既然妹妹不高興聽,我就不說了。我就是看不慣鈕祜祿氏仗着她兒子,成天好像比誰高貴些的那樣子!我那裏就算了,妹妹這裏,鈕祜祿氏來過幾回?她那人啊,自視甚高,覺得自己照顧過陛下,就是勞苦功高,就能壓我們一頭,哼,我呸!”

李氏越說越生氣,瘦窄臉上全是恨色:“我當年就是被她搶了先,要是我去侍奉陛下,哪裏有她的事!”

說完這麽一句,李氏收斂一些,用手撫了撫自己的鬓發之後,方才又驕矜一笑:“不過啊,現在說這些也犯不着,她就是有兒子又怎麽樣?陛下不喜歡,不是白搭?”

年氏沒有應和李氏,只是慢慢喝茶,正說着話呢,外間侍女來報,嬌聲道:“娘娘,七皇子殿下睡醒了,正找您呢!”

年氏歉然地看向李氏:“李氏姐姐,我要過去看看福惠……”

李氏十分知趣地帶着弘時起身:“我就不叨擾你了,你快去看福惠吧。弘時,還不快給你年氏娘娘行禮?”

人高馬大的青年依言行禮,過後被母親帶了出去,他們母子二人走出去之後,臉色就變得飛快。

青年松松手腳,抱怨道:“母妃,你每次要過來翊坤宮,自己來就是了,幹嘛還拖着我?我在這裏只能跟個木頭一樣坐着聽你們說話,可悶死我了!”

李氏臉上的笑意也變成了不快,她用力戳了一下兒子的腦門,恨恨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不争氣的東西!弘歷讨先帝喜歡,福惠讨陛下喜歡,只有你!你明明是陛下的長子,陛下卻好像沒你這個兒子一樣,要不是本宮時時刻刻貼着年氏,陛下根本就不會見到你!”

“有什麽好見的?每次見到陛下都只會罵我!”弘時被戳得往後直躲,不情不願地辯解。

“誰叫你自己不好好準備功課?!”見到兒子還躲,李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父皇是對你還有一點兒期望,才會考較你的功課,不然他管你做什麽?”

“那您剛才還跟年娘娘說,父皇關了弘歷讀書,是厭惡弘歷了呢。”

弘時不服氣地反駁了一句,更把李氏氣得跳腳:“那能一樣嗎?說是這麽說,可實際上陛下是看你們倆矛盾太大,先讓弘歷避一避風頭!”

弘時也不知道怎麽聽話的,聽見母親這般說了,反而一下子高興起來:“要這麽說,父皇豈不是更加偏心我?那下次——”

“住口!”李氏猛地一巴掌拍在弘時頭上,臉色又急又氣,“你給本宮把話全都吞進肚子裏去,別說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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