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竹馬（13）

坐在單人沙發上，尋歡看着左手邊用意味不明的目光觀察她的人，唇邊因為爸媽回來的笑容淡了淡。

“媽媽，他是？”

白莺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他……他是你爸爸的朋友。”

“是嗎？”尋歡握緊了放在扶手上的手，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一旁請回來的心理醫生神色不變，穿透力滿滿的視線仍然緊緊鎖住她。

她在不安，在害怕。

對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充滿了未知的防備和敵意。

醫生确認了某些事情，朝面色沉靜的佐鳴點點頭。

握着妻子的手一抖，佐鳴勉強撐起唇角，“那就，拜托你了。”

尋歡迅速收起所有的尖刺，垂下的臉上覆滿了無人可察的無力感。

“他是心理醫生嗎？”尋歡擡頭，“爸爸媽媽是覺得我生病了，所以請他來給我看病嗎？”

近日來被那樣的黑暗不停地折磨着，她惶惶然下卻沒有歇斯底裏。

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尋歡輕聲道：“我很好。我也沒生病，不用看醫生。”

女兒看上去有些恍惚，又有些害怕，白莺擰着自己的手指，悄悄紅了眼。

她強撐着臉上的笑意，“尋歡，他沒有惡意，只是來看看你，你不要怕——”

“媽媽。”尋歡打斷她，看着她的眼睛裏有着被最親的人質疑的傷心，“媽媽為什麽覺得我有病？”視線再轉，“爸爸也一樣嗎？”

“我最近只是心情不好了些，我會努力作出調整。”尋歡搖着頭，蹲下來握住白莺放在膝蓋上的手，“我不想讓你們為我擔心，我會努力變好。媽媽，讓他走好不好？我很害怕……”

這是她第一次向他們示弱。

也是十年來，唯一的一次。

白莺腦子一懵，眼眶裏的一顆眼淚順着眼角流下，砸在衣擺上暈染開。

“不要哭。”尋歡把臉貼在她手心，“媽媽不要哭，我沒有生病，您不要擔心。”

最終還是夫妻倆的心疼占了上風。

醫生看着互相安慰的三人嘆口氣，“佐先生，我不認識這帶的路，還要麻煩您送一下。”

尋歡聽出了言外之意，瘦弱的肩膀就是一顫，“爸爸，能陪着我和媽媽嗎？”

母女倆都用期翼的目光看着他，佐鳴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

醫生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尋歡，銳利地視線讓她瑟縮着肩膀躲進媽媽懷裏。

收回視線，醫生跟佐鳴打了聲招呼就徑自出去了。

門外。

“我送您。”佐樂垂下眼睫，在前面帶着路。

不知道什麽時候雪已經停了，風聲很大，天，很冷。

佐樂把醫生送到他的車旁，看着他啓動車子。

“她沒病。”少年聲線低沉。

醫生轉動鑰匙的手一頓。

“以後也請您不要再來了，我們全家人都很寵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定會為她取來。”

少年人身形昂然，帶着冰天雪地也壓制不住的鋒芒。

“同理，只要是她不想的，不要的，我們也一定會順着她。”

醫生啞然失笑，“并非是我想來……”

佐樂了然，“爸媽只是太過愛她。可我知道，她沒有生病。”

“若是以後他們還有這樣的請求，不論什麽理由也好，請您拒絕。”

斂去臉上多餘的表情，少年目光沉沉，後退一步朝車上愣住的人彎下腰，“拜托您了。“

“你——”醫生愕然。

随即又好笑的搖搖頭，“你不必這樣。”

“她的狀态确實不好，但她很會自我調節，恢複也只是時間問題。”話音一轉，“當然，你們的存在至關重要。”

“……我們？”佐樂有些迷茫。

想到這家父母之前告訴他的一些話，面對這着這個滿心誠摯的少年，醫生突然起了逗樂的心思。

沖他一點頭，醫生再次确認，“你們并不是親姐弟？”

佐樂炸毛，“關你什麽事？！”

少年大概還不知道，面前這個狡猾而深沉的老司機已經洞察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是不關我的事。”不懷好意地笑了下，醫生繼續逗他，“你姐姐不會一直留在這個家。她還會繼續長大，變得更好，也會遇上自己喜歡的人，然後離開你們。”

“你胡說！姐姐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她是我的！”少年的神色越來越暴躁，眼底充斥着不安與厲色。

佐樂喘着粗氣敲了敲車門，“你給我下來，我們打一架。”

“君子動口不動手。”搖搖頭，醫生把手放在方向盤上，“既然這麽喜歡她，何不監守自盜？”

車子遠去，給睜大了眼愣在原地的佐樂留下一嘴的黑色尾氣。

捂着嘴咳了聲，佐樂捧着自己聽見那人的話快要蹦到嗓子眼兒的心迅速往回走。

原來還能這樣操作？！

佐樂越想越開心。

是啊，他這麽喜歡她，所以這幾個月以來自己的不對勁也有了充分的解釋。

且不說他從小就黏她，恨不得她分分秒秒都在他視線範圍內。

最近一面對她就臉紅心跳，緊張的不能自已，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就輕輕松松在他心裏安營紮寨了。

抓了一把雪捂在滾燙的臉上，佐樂笑的有些飄飄然。

可臉上的溫度逐漸降下來了，心裏的熱度卻未褪。

懷揣着萬分竊喜的心情，在看見客廳裏那個身影後，佐樂迅速轉過身，“嘭”的一聲關上大門。

她走過來了。

佐樂憋着氣立在玄關，胸膛一起一伏，心也越跳越快。

身後輕軟的腳步聲不斷在靠近，一只冰涼滑膩的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用力轉了過來。

尋歡望着弟弟紅到脖子根的臉，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你也生病了？”

也？

姐姐的語氣裏有着擔憂與不解，生病兩個字迅速給他降了溫，臉上的熱度在消退，佐樂順着手腕握住她的，兩人一起往客廳走。

“我沒生病，”見她放了心，這才鄭重的看向爸媽，“我有話想對你們說。”

佐鳴的目光移到他們緊握的雙手，又再度移回兒子的臉上。

“方便的話，我想單獨和你們談談。”

怕尋歡胡思亂想，佐樂搖搖她的手，神色溫柔，“我也有話想對你說，等我出來。”

三人進了書房，尋歡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正準備找個電視看看，剛一伸手就發現周圍所有的聲響都離她遠去。

黑暗接踵而至。

又來了。

自從三個月前發生過一次，在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又來了一次。

而後面是半個月，緊接着，變成一周一次。

到如今——

尋歡抱着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把頭深深地埋進膝頭。

這周已經是第二次了。

因為被影響太深，因為太過害怕導致她情緒低迷，爸媽都以為她生病了。

尋歡低嘆，就是她自己也要以為自己是生病了啊。

重重的阖上眼眸，尋歡待在自成一體的空間裏，靜靜地等待這片黑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