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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陽臺上斷斷續續響起愉悅的說話聲。

夜風從沒有閉合的落地窗鑽入, 将好不容易升溫的室內攪亂，時燼拉開落地窗，将溫熱的牛奶杯貼在了江寄月的臉上, 被吹得冰涼的臉頰重新有了溫度，江寄月下意識往杯壁上蹭了蹭, 汲取那點少到可憐的熱度。

與電話那端的人道了晚安，江寄月接過那杯牛奶，笑眼彎成更完美的月牙形狀, 嗓音裏含着一聽就讓人跟着愉悅的開心：“夏越老家離晉市很近，他說以後有空的話，會來現場觀看我們的比賽。”

時燼笑着附和：“嗯。”

時燼不主動開啓話題的時候, 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沉默的聽衆, 他的回應在很多人看來十分敷衍，但江寄月不那麽覺得, 因為時燼會很專注地看着他, 用眼睛向他傳遞一個訊號——

我在認真聽你說話。

他感覺得到時燼的用心。

江寄月從中午開始直播，中途休息了會，吃了頓晚飯, 之後繼續播到了晚上九點。

下播後, 他立馬給夏越打了電話，聊到了現在。

江寄月是臨時開播, 除了戰隊裏的人，他沒有通知過其他人, 他也沒有多少可以通知的人, 夏越看到微博熱搜聞詢趕來, 還送了他那麽多禮物, 讓他非常感動。

他想要把夏越給他的禮物還給夏越, 被夏越怒聲拒絕了。

江寄月還是第一次聽到夏越用那樣的聲音說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夏越又變回了平時小心翼翼的溫吞狀态，突然跟他道了歉——

“一點錢而已，我是來給你捧場的，你要是還給我，不是不給我面子嗎？還是你不希望我下次再來給你捧場？”

“我、我其實一直很想跟你說抱歉，那天在沙灘上，白炀被球砸中的時候，我其實想站在你那邊的，但是我太膽小了，我剛被聞恒的粉絲罵過，不敢在那時候站出來成為焦點，我被罵怕了……”

“現在再說這些，聽上去很像事後找補吧哈哈哈，這些話我憋了很久了，覺得不跟你說清楚，我這輩子都會後悔，對不起寄月，下一次，不管怎麽樣，我一定會堅定站在你那邊的，謝謝你還願意重新加回我，願意主動跟我聯系……”

時燼不願意跟江寄月當朋友，但跟江寄月說過：“每一種感情的定義都是不一樣的，月月遲早有一天，也會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友情，而這種感情是我給不了的。”

江寄月清楚明白夏越那時的處境，他也沒在意過夏越的選擇，夏越沒有為白炀說過話，內心自始至終是站在他這邊的，就足夠讓他開心了。

他有朋友了。

自從跟時燼認識以後，他遇到的好事就越來越多。

“鐘老師……”江寄月突然想起了鐘堯，鐘堯在他直播間砸了好幾百個貓貓罐頭，“他的錢我得還給他。”

時燼撥開江寄月臉上的發絲，笑道：“不用。”

江寄月：“可是……”

他跟鐘堯不熟，鐘堯是因為時燼才會來給他捧場的，陌生網友給他砸禮物他能坦然收下，收半生不熟的人的禮物他會尴尬，而且對方還給他花費了那麽多。

時燼的手指沒有撤去，戳了戳江寄月被杯壁的熱源暈紅的臉頰，說道：“他一個大滿貫影帝，一步片酬千萬起步，缺那點錢嗎？”

江寄月的臉頰被戳出一個淺坑，他沒有打掉時燼作亂的手，笑道：“你跟鐘老師關系那麽好了嗎？”

時燼反問：“那你跟夏越呢？”

江寄月掌心緊緊貼着牛奶杯，答道：“我們應該能成為好朋友吧。”

說這話時，他眼裏仿佛有微光浮現，卧蠶鼓起，笑得真誠。

“時燼。”江寄月說。

時燼：“嗯？”

江寄月：“我好開心呀。”

直播的時候，他才切身感受到，他真的不再是一個人了。

在面對無數質疑與故意的诽謗時，他終于可以不用一個人面對了。

從前，他幻想過無數次，在被白炀和那群高高在上的家夥們針對時，會有人毫無條件站在他身前，替他阻擋那些傷人的流言蜚語，這個夢想終于在這輩子實現了。

他有一群不管別人怎麽造謠他都不會相信，會維護他，會安慰他的粉絲們，他有了朋友，還有堅定不移選擇他的時燼……

他真的好開心，也終于明白，他重生的意義是什麽。

是感受一次完整的人生，是讓他感受喜悅與幸福是什麽。

時燼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感覺到了江寄月的開心，也為江寄月高興。

江寄月還沒成為教練前，就默默地将作息調整成與選手們同步，他這個行為在林鵬他們的眼裏或許是愚蠢，但他不那麽覺得，作為戰隊老板，更要以身作則，這樣才能好好帶隊，讓選手們更加努力。

今天直播了太久，江寄月困得不行，跟時燼互道了晚安後，他立馬去洗了個熱水澡，躺進柔軟的床上後，困意已經消了大半。

睡前大腦總是很活躍，回憶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江寄月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快要遺忘的事情，他打開微信，在為數不多的聯絡人裏找到了季懷宸的微信，給季懷宸轉賬了二十萬，這是除去平臺分成，他能拿到手的錢，多一分，他都不會給季懷宸的，倒貼錢的傻事他才不會幹。

江寄月可以直接給季懷宸的銀行卡轉賬，但記性向來很好的他，突然記不起季懷宸的銀行卡號是多少了。

在離開季家後，江寄月沒有删除季懷宸的微信，不是因為對季懷宸還有留戀，是真的忘記了。

因為不在意，所以即使還有對方的聯系方式也沒關系，因為那是一串不會再聯系的號碼，無所謂到可以被忘記。

除了達達、夏越和鐘堯外，蘇偕也來江寄月的直播間，給江寄月砸了很多禮物。

砸貓貓罐頭是會飄出公告提示的，江寄月想不注意都難，除了這些熟悉的名字之外，江寄月還在衆多名單裏，看到了一個眼熟的ID——

月月的瘋帽子先生。

這個ID乍一看沒什麽好奇怪的，只因對方一口氣在他的直播間裏砸了好幾十萬的禮物，江寄月才會注意到。

等待游戲排隊的時候，江寄月一邊念着感謝名單，随意點開了這個ID，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頭像。

月月的瘋帽子先生這個ID的頭像是一幅手繪畫，Q版的瘋帽子懷裏抱着一顆月亮，瘋帽子咧嘴大笑，像是捧住了全世界唯一珍貴的寶藏，畫紙有些泛黃，暈開的顏料導致瘋帽子的笑臉變得有些扭曲，他看上去不是在笑，似乎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這幅畫，是江寄月小學時候畫的，他只給季懷宸看過。

這也是，只有他跟季懷宸知道的秘密。

江寄月看的第一部 電影是愛麗絲夢游仙境，那時候的他幻想過自己也能跟愛麗絲一樣進入仙境，他不想經歷刺激的冒險，只想遇見那個會全心全意保護愛麗絲的瘋帽子。

他對這部電影的喜歡太深，每個星期都要拿出來看一遍，季懷宸發現之後，問他：“這電影有什麽好看的，還沒有打怪獸好看呢。”

江寄月目不轉睛地看着大熒幕，認真向喜歡的人介紹另外一個喜歡的人：“因為我喜歡瘋帽子呀。”

“他長得那麽醜那麽吓人，有什麽好喜歡的？”季懷宸是真的不理解，在他看來，瘋帽子既沒有帥氣的外表，也不像超級英雄那樣厲害，他很驚訝，江寄月竟然會喜歡這樣的角色。

江寄月：“因為，所有人都不相信愛麗絲，只有瘋帽子相信她，也只有他會永遠保護她……”

“月月，你是小女生嗎？你這話怎麽跟我們班的小美一樣哈哈哈……”

小江寄月的笑容收了大半，再看到瘋帽子出現的時候，他沒了以往的激動。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看過這部電影，他偷偷畫的畫被季懷宸發現了，季懷宸沒有看出他最近的反常，繼續笑他，問了好幾遍的問題，依舊在反複問：“月月，你真的那麽喜歡他嗎？你想取代愛麗絲嗎？”

小江寄月惱羞成怒地将季懷宸趕出了房間，他将這幅畫夾在本子裏，永遠封鎖在了櫃子最底層。

他根本沒有想過取代愛麗絲。

每個人童年時都有幻想過，希望能見到奧特曼，希望能見到童話裏的王子，他也希望能有一個瘋帽子先生，能夠來保護他。

那時候的他，其實是想告訴季懷宸，我想要一個瘋帽子，季懷宸，你能不能當我的瘋帽子先生呀。

可這句話他開不了口，也沒了開口的機會，因為他早早就知道，季懷宸永遠都不會成為那個永遠堅定不移站在他身邊的人。

再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江寄月恍惚了很長時間，在久遠記憶裏挖掘出這件被他封鎖的事情，也明白了這個頭像，這個ID背後的人是誰。

他沒有憤怒，異常平靜地關掉了頁面。

在鎖上這幅畫的同時，他早就放棄了那個愚蠢的幻想，也早就不渴望能有個瘋帽子先生來保護他了。

【季懷宸：為什麽給我轉錢？】

江寄月才發現，季懷宸将微信頭像也換成了那幅畫，他唇角緩緩勾起，拉出一個自嘲的弧度。

【一輪新月：你媽給我打了八百萬，所以你不用給我打錢了。】

【季懷宸：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來給你捧捧場。】

【一輪新月：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們的約定，不要讓我對你徹底失望，如果你不收的話，那我只能問你媽要你的銀行卡號了。】

【一輪新月：我很忙，請你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算我拜托你了。】

季懷宸心髒驀地抽痛了一下。

他對江寄月來說，已經是個避之不及的麻煩了嗎？

江寄月最了解他，也最知道用什麽話來刺他，江寄月都那樣說了，他沒辦法對江寄月說“不”。

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好幾下，才點下了收款。

他對着江寄月的聊天框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江寄月的頭像是滿月，跟他現在的頭像不是同一個畫風，但他自作主張的将兩人的頭像視作了情侶頭像，這個想法十分愚蠢，可他如今只能用愚蠢來蓋過心頭的哀傷。

——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們的約定。

他跟江寄月最後的約定，是他逼着江寄月給白炀澄清，而江寄月希望能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兩人從此再也沒有關系。

他不承認這樣的約定，但江寄月單方面的打算将這個約定延續下去。

兩輩子，季懷宸都沒為江寄月做過什麽，所以，在文佟的監視和叮囑下，在一遍又一遍的掙紮折磨過後，他決定不再糾纏江寄月，放江寄月找尋自己的幸福。

可是，江寄月怎麽能連補救的機會都不給他呢？

他關注了江寄月的微博，也關注了江寄月幾個大粉，他能在第一時間知道江寄月的最新動态。

他像一只不見光的老鼠，偷偷窺探着江寄月的一切，只有這樣，他心裏才能好過一些。

知道江寄月要開直播，他興奮的不得了，他終于能再次看到會動的江寄月，而不是在相冊裏翻找，他看了成千上百遍的江寄月的照片。

在開播之前，季懷宸好笑的想，他家月月怎麽那麽傻，直播之前怎麽都不知道做宣傳，臨時通知，立刻開播，大家怎麽知道呢？

他還在想，如果沒多少人觀看的話，他就給江寄月買熱度，砸錢幫江寄月送上直播首頁推薦，但顯然，他想多了，江寄月的人氣比他想得還要高。

他也是這時候才清晰地認識到，江寄月遠遠比他想得還要受歡迎，看着越來越多湧入直播間的觀衆，看着每一條喊“月月老婆”的彈幕，他為江寄月開心的同時，心裏也陣陣抽疼。

他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江寄月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的魅力，江寄月是最适合站在聚光燈下的，所以他卑劣的，偷偷将這顆月亮藏了起來，讓漆黑的夜幕沒了光亮存在。

他阻止江寄月與那些人的進一步交流，阻止那些人接近江寄月，自以為是的掌控了江寄月的人生。

月亮曾主動落入他掌心，可他又沒有好好珍惜這顆月亮。

這顆月亮終究被人發現了，被更為明亮的太陽照射，反射出更加耀眼的光。

江寄月終于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被許許多多的人喜愛着。

江寄月終于找到了他的瘋帽子，不是一個，而是成百上千個，他們都比他更懂得如何保護江寄月。

……

季懷宸知道江寄月沒有删除他的微信，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收到江寄月的消息了，突然收到江寄月的消息，他怔了很久，反應過來差點喜極而泣，看到江寄月的轉賬提示，心倏地涼了半截，他做了最後的掙紮，鼓起勇氣給江寄月回複了消息，結果讓他的心徹底涼透。

沒收到江寄月的回複前，他還可以自欺欺人的認為，江寄月對他還有感情。

江寄月決絕的語氣，比什麽都不說還要傷人。

但他再也無法向江寄月訴說自己的委屈與難過，因為他沒有資格。

【月月的瘋帽子先生：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我醒悟的太遲，只是想做一點補救，你能不能不要那麽讨厭我？我們可以重新做回朋友嗎？這一次，我一定會學着對你好，月月，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絞盡腦汁，删删改改，打下了這段話，用盡全身力氣發送出去。

下一秒，紅色感嘆號彈了出來，系統提示，他已經不是江寄月的好友了。

‘可以重新做回朋友’這個請求，不需要江寄月回應，就已經有了答案。

淚水沒過烏青的下眼睑，讓還沒好全的傷口再次遭受重創。

季家的傭人們早就習慣了季大少爺每日一次的抽風，她們無視主卧裏歇斯底裏的哭喊和怒吼，麻木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在江寄月離開後，季懷宸發瘋般找尋江寄月存在的痕跡，江寄月把什麽都搬空了，把屬于自己的痕跡全都抹除。

照片，衣服，甚至是氣味，都抹除得幹幹淨淨。

他翻箱倒櫃，終于在上了鎖的櫃子裏找到了被江寄月封鎖起來，忘記帶走的一幅畫。

他也漸漸想起，這幅畫的含義。

“因為我喜歡瘋帽子呀。”

“因為，所有人都不相信愛麗絲，只有瘋帽子相信她，也只有他會永遠保護她……”

“阿宸，我真的好想有一個瘋帽子能保護我呀……”

原來，18歲生日宴的告白，不是江寄月第一次跟他告白。

在他懵懂無知，嘲笑江寄月喜歡一個醜八怪的時候，江寄月曾真心跟他告白過。

那時候的江寄月，其實是想跟他說：“季懷宸，你能不能當我的瘋帽子先生呀，你能不能保護我？”

可他不明白江寄月潛藏的心意，無視了江寄月，還嘲笑了江寄月的幻想。

紙張早已泛黃，淚水将顏料暈開，愛笑的瘋帽子的笑容被淚水扭曲。

在他嘲笑完江寄月的喜歡後，江寄月背着他，一個人哭了多久呢？

無知愚蠢的人是他。

時隔多年，他終于學會珍惜，将江寄月的畫珍藏了起來，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件江寄月的東西。

他拍了下來，将它當做了頭像，把所有社交軟件的名字都換上了‘月月的瘋帽子先生’。

他帶着這個ID唐突地闖入了江寄月的直播間，親眼目睹他的‘愛麗絲’成為了別人的小兔子。

他這時才想起，江寄月跟他說過，江寄月不想成為愛麗絲。

江寄月就是江寄月，他不需要被任何詞定義。

但不想成為誰誰誰的江寄月，心甘情願成了別人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