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猜測

高齊晟很不想來找宿臨池,可是有老爺子的吩咐在,叫他一定一定要親自來見宿臨池,而不是簡單地使用電子産品聯絡。

老爺子年紀大了,對當代新型通訊工具抱有不小的偏見,總覺得隔着兩層屏幕,任何的話說出口都十分兒戲,不如面談來得夠莊重。

老爺子難得安排他做什麽事,而且風旗會所之所以能建起來,全靠老爺子出錢又出力,讓高齊晟無法拒絕,只得硬着頭皮,在周五給宿臨池打了個電話,詢問是否能在翌日上門拜訪。

宿臨池答應了,不過他說周末會加班,叫高齊晟去公司找他。

不用和虞白打照面,高齊晟歡欣鼓舞,可第二天上午,他卻接到宿臨池的電話,對方向他致歉,表示家裏臨時有事,詢問能不能請他高齊晟到別墅一趟,順便請他吃個便飯。

高齊晟滿腹希望落空,怏怏叫司機換了個地址,轉頭開往別墅。

宿臨池挂掉電話。露臺上不算是晨風的清爽氣流緩緩吹動他的發梢,他又站了片刻,才輕手輕腳地走進暖意融融的主卧。

虞白被推拉門一滑一收的聲音驚醒,臉還埋在枕頭上,朦朦胧胧地打了個哈欠,問:“你又要出門了?”

“不出去。”宿臨池說,“再睡會兒吧。”

“唔……”虞白整個人都縮進被子底下,半晌,裏面隆起了一個大大的鼓包,看樣子是虞白在被子裏伸展四肢,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又頓了半晌,他一把将被子掀開。

“不睡了。”虞白呼出一口氣,眼睫上尚有幾分睜眼時帶出來的水光。或許剛剛睡醒的緣故,或許是因為昨夜累過了頭,他現在沒有平時那股随時随地都要和人一争高下的勁兒了,對宿臨池笑的時候甚至顯得軟乎乎的。

他們一開始在客房,過了零點,客廳一座古老的大擺鐘發出十二下“铛”“铛”餘韻悠長的鐘鳴,虞白向後握着宿臨池的手背,指甲在上面留下兩道細小的抓痕。

“去你屋裏,”虞白抱怨說,“這張床太硬了。”

宿臨池就在中場休息時轉換陣地,雖然主卧的床也沒軟到哪裏去,但他們後來都不顧上再換張床的事了。

虞白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趴在床單上,睡衣後擺被他睡得掀了上去。宿臨池坐在床邊,自然而然地伸手給他揉腰,白皙修長的手指按在紅痕未褪的腰背上,出人意料地醒目。

兩人安安靜靜相處了一陣子。虞白被宿臨池按得昏昏欲睡,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宿臨池正要給他拉上被子,又感覺虞白閉着眼勾住了他的手指,說:“我餓了。”

宿臨池說:“廚房裏有綠豆粥。”

“唔,好啊……”虞白提出要求道,“要加糖。”

宿臨池說:“一勺。”

虞白得寸進尺道:“我要在床上吃。”

宿臨池說:“我去端。”

虞白再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宿臨池給他蓋好被子,去廚房盛粥去了。

陳管家、保镖和傭人平常并不住在別墅裏,而是在旁邊另有一套兩層小樓房,虞白和宿臨池前幾天關系降至冰點,別墅裏也是山雨欲來。陳管家年紀大了,一着急上火身體就調節不過來,嘴角起了兩個大燎泡,不得不在小樓修養,保镖躲去在別墅外裝監控了,傭人也是打掃完衛生就不見蹤影。

宿臨池早上醒來後,先給公司去了個電話,又囑咐陳管家等人今天沒事不要進別墅裏來,接着是把高齊晟從公司叫過來,電話打了一圈,還沒來得及做早飯,所幸廚房還有留作夜宵的綠豆粥,在高壓鍋焖了一夜,白日裏正好拿來填肚子。

宿臨池端着加了糖的綠豆粥回到主卧,卻見虞白已經坐了起來,聽見門響,拿着打火機和煙盒扭頭:“來一根麽?”

宿臨池放下粥碗,不由分說,把打火機從他手裏奪走了。

宿臨池從不抽煙,虞白卻是有點煙瘾的,爆炸造成的傷好得差不多後,宿臨池每周分配給他極少的配額和可以任意取用口香糖,久而久之,煙瘾竟然小了不少。

沒有打火機,虞白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他打開襯紙,仔細數了數空出兩三支空隙的煙盒,取了一支出來,卻不往嘴裏放,摩挲着煙身沉吟片刻:“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

宿臨池的手猛地一顫,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虞白晃晃指尖夾着的煙,忽的笑開了:“我們以前做完,不是要來一支事後煙麽?”

宿臨池眼裏的波動平靜下去,他倒也沒斥責虞白,只是搖頭說:“不要拿這件事開玩笑。”

虞白說:“你最喜歡把打火機藏在花瓶裏,煙盒塞在床板的空隙裏,總是壓得不成樣子——你看,有幾只都扁了!”

“當啷”一下,他手中的調羹和碗沿碰撞在一起。

這可是極少見的一幕,宿臨池的儀态極好,不管是喝粥還是吃面條,連“唏哩呼嚕”的吸吮聲都不會發出來,夾米飯都像在品嘗松露魚子醬。

宿臨池緊盯着虞白不放,可挑動了他萬千思緒的罪魁禍首把煙盒放到一邊,接過粥碗沒事人般埋頭喝了起來,一時叫宿臨池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的想起來了,還是偶然翻到煙盒打火機後單純地調侃他一頓。

“你喝過沒有。”虞白問。

宿臨池暫且不讓自己想那麽多:“沒有。”

虞白把勺子底在碗邊過了兩下,舉起手說:“來一勺?”

宿臨池不動。

“……啊,我忘了,你不喝別人碰過的。”虞白剛要讪讪收回勺子,就見宿臨池微微彎下腰,咬住了勺子,慢慢把那一滿勺粥吃掉了。

兩人臨睡前洗過澡,alpha身上全是清爽的氣息,肩寬腿長,俯身時極具侵略性和壓迫性。信息素有如被雨水淋灑過一遭的栀子花,不見雨打風吹去的萎靡,反倒變得愈發生機勃勃。

宿臨池咽下綠豆粥,說:“過一會,高齊晟要過來拜訪。”

“高齊晟?”虞白有點印象,“開風旗會所那個?話說我以前是不是揍過他,上次看見我,他吓得跟只鹌鹑似的,我都不好意思見他了。”

“你沒打過他。”宿臨池不甚在意地說,“要是不想見,就在主卧待在,不用下樓。”

虞白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拉長聲音道:“知道了——”

十點過一刻,高齊晟按響了門鈴,攝像頭紅光一閃,鐵門自動滑開,穿過一塊綠茵茵的草坪,就到了別墅正門,宿臨池從監控看到了高齊晟,提前等在了門口,将他迎了進來。

高齊晟提着兩盒保健品,驚訝地發現這棟別墅裏除了宿臨池外別無一人,讓他發怵的那誰似乎也不在,高齊晟不由得放松下來,大搖大擺地坐上沙發,随手将滑倒地上的毯子撿起來蓋到腿上。

宿臨池問:“想喝點什麽?”

高齊晟說:“不麻煩了,給杯冰水就行。”

宿臨池給了他一杯冰水,順便抽走毯子,疊好收進櫃子裏。高齊晟摸摸鼻子。

“找我有什麽事?”

“老爺子六十整壽,專門讓我來請你這位青年才俊。”高齊晟拿出一份有着暗紅封皮的請帖,看也不看地往身後一遞,雙腿好不惬意地架到茶幾上,“下月十五,濱江酒店。唉,我爸那人老古董得很,非要讓我上門送請帖,我說發個電子的不就行了麽,他就是不——媽呀!”

虞白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背後,拿起請帖認真看了起來,問道:“壽宴?能不能帶男伴出席?”

高齊晟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從騷包富二代搖身一變,成了個被抓到主任辦公室的不良少年,手腳并攏地坐好,弱聲弱氣地問:“您……你也要去啊?”

“不可以嗎?”虞白問。

他腳步虛浮,像是踩不動地板似的,一路“飄”到了高齊晟對面,坐的時候輕輕皺了下眉,仿佛化身成一只慵懶的貓,幾乎要陷進柔軟的沙發裏去了。

高齊晟張口結舌,求助地看向宿臨池。

宿臨池坐到他身邊:“你想去?”

虞白點頭,宿臨池思索片刻,答應了。

高齊晟對他二人關系的認識尚還停留在“強取豪奪”和“虐戀情深”的階段,信息嚴重滞後,不料宿臨池竟能願意把人帶到大庭廣衆之下,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礙于當事人在場,他拼命地沖宿臨池使眼色對口型,詢問這是怎麽一回事,結果眼色使到一半,瞧見了對方側頸的鮮紅牙印,表情頓時像只被噎住了的猴子般凝固起來。

虞白關切地說:“太熱了?多喝點涼水。”

高齊晟憋着一口氣,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冰塊滑過食管落進胃袋,凍得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

虞白說:“令尊的壽宴,寰宇科技的虞總去不去?”

“虞啓華?”高齊晟以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為難道,“他跟他老婆女兒确實會去,青市有名有姓的人家,只要不是去鬧事的,差不多都會去。這事……我也不好辦。”

“我理解,畢竟是壽宴嘛。”虞白善解人意地說道。

宿臨池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虞白朝他眨眨眼,狡黠的光在眼角一閃而過。

高齊晟對他們的眉眼官司毫無察覺,附和道:“是啊,我爸上次正兒八經半壽還是十年前了。這次青市有門路的人,不管是有沒有請帖都會來——難道還能把沒有請帖的人趕到大馬路上嗎?”

虞白冷不防問:“你們給陸清請帖了沒有?”

“他不就是……”高齊晟話到一半才意識到不對勁,一口咬住自己的舌頭,疼得眼淚汪汪。

宿臨池無奈地嘆了口氣。

高齊晟的大腦“吱吱啦啦”地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被套了話,當即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看都不敢看宿臨池一眼:“我,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飛也般逃出了別墅。

高齊晟的話透露出太多的隐藏內容,以虞白的心思機巧,肯定已經把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虞白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這樣。”

宿臨池幾次想去拉虞白放在膝頭的手,臨到關頭,又在袖中用力地收緊。等到終于做足心理準備,将手伸出去的時候,正與虞白溫暖的手指碰在一起。

他輕說:“對不起。”

“我不生氣,”虞白捏着他的手指說,“我也有事情瞞着你。”

他起身去了客房,不久拿了一張紙條給他看:“我藏在被褥裏了。”

紙條一指寬,半寸長,揉得皺巴巴的,沒頭沒尾地寫着一行小字:“一樓舞池北,兩點見”。

宿臨池看懂了,倏地擡起了頭。

“這是我在風旗會所的時候,有人偷偷塞到我的啓瓶器裏的。當時人來人往,我找不到是誰寫的。”

虞白仿佛看不懂背後隐藏的危急,語氣輕松,還說了一句俏皮話:“你要是在那晚就扯了我的衣服,就不用等我現在拿給你看了。”

“你早就打算好了。”宿臨池說。

虞白坦然承認道:“沒錯,我從你家裏逃出去,當然不止是為了證明自己有這個能力——我想看看,你不在我身邊時,到底有誰會來接觸我。這樣,我或許能早一點弄清楚事實。”

“可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我要是跑了,你肯定會急瘋的,我可不舍得。”虞白開玩笑般說道,“畢竟我那麽喜歡你。”

宿臨池似乎聽到了一點暗示,然而他不敢相信,手指收緊,一瞬間箍得他有點發痛。

虞白很輕地吸進一口氣,又緩慢吐出來:“我就是陸清,對不對。”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時間線倒退到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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