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失憶NO.1

十六個月前。

安全帶瞬間繃緊,将虞白拉回座椅,車前用來保平安的挂件驚魂未定地晃來晃去。

一個漆黑的人影咕嚕嚕滾出去,倒在地上不動了。

虞白被這突發狀況驚了一跳,第一反應是競争對手派來誣陷他的手下,懵了一會,才回想起自己現在是個寂寂無名的鋼琴教師,窮得碰瓷的都不會找上門。

他翻出手電筒,推開車門,快步繞到前面。

這人面朝下趴在柏油路上,大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血跡,後背還橫着一道猙獰的刀傷,傷口邊緣的皮肉微微外翻。

虞白吃力地把他翻過來。這人也不知道磕着了哪裏,額角緩緩流下一縷鮮血,劃過眼尾,一路沒入下颌,面色和手電筒光一樣慘白。

刺目的紅色,濃重的鐵鏽味兒,像什麽糜麗凄豔的中世紀油畫。

三月末的夜風很涼,虞白給指尖哈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心跳。一開始沒摸到,他倏地收回手,頓了頓,又放了上去。

這回他按得更用力些,終于後知後覺感覺到一點暖意,搏動的心髒透過胸腔,微弱卻穩定地頂着他的掌心。

人還活着,虞白松了口氣。

換個膽子稍微小點的,在陡然撞見這疑似兇殺案現場的畫面時,可能就被吓得逃之夭夭了,普通人生怕惹上麻煩,多半也是避之不及的,好心人估計會報警了事。

虞白是個例外。一來,他膽子大,二來,他不怕麻煩,而且這人的臉很對他的胃口,這讓虞白下定了決心。

他捋起袖子,空出兩只手來,吃力地抓住這人的胳膊,往車裏拖去。

昏迷的人比清醒的時候要重很多,虞白将人丢進後座時手快要斷了。他活動着手腕關上車門,坐回駕駛座,打電話吩咐心腹手下肖奕清理血跡,驅車開往徐潛知的私人醫院。

手術結束後,徐潛知将病例交到虞白手裏。

“性別男,alpha,信息素是栀子花。左臂脫臼,腦震蕩,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

辦公室裏,徐潛知彈彈病情報告:“你仇家?被搞得夠慘的。”

“想什麽呢,我可是助人為樂的好公民。”虞白說,“他從荒郊野地裏突然跳出來的,放着不管,一晚上就凍硬了了。”

“手機有麽?我打電話給他的家人。”徐潛知說。

虞白攤開手,聳聳肩。

“身份證?銀行卡?信用卡?”徐潛知又問。

“都沒有。”虞白說。

徐潛知翻翻這人換下來的衣服,商标上沾了血,倒也能認出是一串英文字母。虞白探頭看了一眼,了然道:“這個品牌龍溪有參股,價格很不美麗的,咱們孤兒院以前一年的捐款不如他一件衣服貴……看來是只肥羊啊,怪不得我會在老城區撿到他。”

老城區即将改建,原住居民收到拆遷款,紛紛搬走,留下了大批老舊的建築物和廢棄工廠,成為了滋生不法分子的溫床,三天兩頭發生搶劫和偷竊案,片警忙都忙不過來。

從病情報告上來看,這人也确實一副剛被洗劫過的慘狀。

徐潛知于是說:“那就等病人蘇醒,再問具體情況吧。”

“給我開點平價抑制劑——的盒子,”虞白才說了一句,就感覺到徐潛知不贊同的視線灼熱地投射過來,忙補充道,“就是我之前拜托你的,外包裝用的平價那款,但裝的其實還是強效的那種。絕對不礙事。”

他語氣透着擔憂,表情卻很躍躍欲試。徐潛知想起他将要做的事,氣不打一處來,冷笑着說:“為了玩角色扮演,下的功夫不少吧?”

虞白臉皮厚如城牆:“既然是演戲,當然越逼真越好。”

虞白人生的前二十六年,生活從雲端到地獄,再到雲端,命運幾多轉折。

他在一個孤兒院長大。

孤兒院的孩子當然是沒有父母的,虞白也是如此。他三歲時被一對夫婦丢棄,輾轉流落到一所破舊的孤兒院,院長多方調查,查到了遺棄他的夫婦,可那對夫婦并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又已經共同孕育了一個新生命,便借口生活費不足,不願繼續撫養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

他們對養子所知不多,只從領養他的孤兒院那裏問出他是走丢的,外加原來的名字“虞白”。

院長為他登記了這個名字,也算是勉強和過去搭上一點聯系。

虞白長到十歲,有一天渾身淤青地跑回來,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過了一陣子,一對看起來很富裕的夫妻來孤兒院參觀。他們來了好幾趟,然後提出想要收養虞白,據說是因為近距離圍觀了一場以虞白為主角的一對多,認為虞白絕非池中之物,活生生把他誇成了一朵花。

——只不過他的形容一度讓院長懷疑他是不是不法分子,不放心地盤問了好久。

陸叔叔白手起家,從家族不起眼的旁支子弟混起,抓住機遇扶搖直上,一手打造了龍溪集團,言行舉止很帶了幾分匪氣。

陸叔叔是alpha,他的伴侶也是alpha,誰都生不了孩子,又不想把偌大家業拱手讓給虎視眈眈的族人,索性一拍即合,想出了收養的主意。

恰好在這當口,虞白撞到來考察拆遷地的陸叔叔面前——一幫流氓小混混嘲笑孤兒院一幫沒爹沒媽的殘廢,叫虞白聽見了,抄起板凳和他們幹了一架。

同樣作為孤兒院的一員,徐潛知除了連連冷笑外半點忙幫不上,只會在外圍大喊大叫,搞得虞白除了要橫掃一幫歲數是他兩倍大的小混混,還要找準時機救他。

陸叔叔看中他有膽子講義氣,給他改名為“陸清”,對他視若己出。虞白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多年後陸叔叔傷病複發,和老婆飛到南半球療養去了,虞白接替他執掌龍溪,陸家其他人對抗失敗,依是要仰他鼻息生活。

虞白很清楚自己的身世。當年的事情雖然難查,可也不是毫無痕跡。成年之前,虞白就收獲了關于大伯一家厚厚一疊報告,卻并沒有過多的動作——就像豹子捕獵,耐心地蟄伏,是為了之後的一擊必中。

從去年開始,龍溪集團在青市立穩腳跟,虞白見時機成熟,便在生意場上陰了大伯幾把,寰宇科技果然蒙受重創。

大概是察覺到來自龍溪的敵意,寰宇科技派出了方秘書,偷看了一回策劃書,确實有點煩人。虞白又出手搞垮了他三家子公司。

出了商業間諜的事,不管他想做什麽,都是師出有名,不會叫人想到別的地方去。

但不久前,他安排在大伯身邊的人傳來消息,那家人不知又發了什麽瘋,居然暗地裏查起了他這個被遺忘了許多年的侄子,似乎是良心發現,想把他認回來。

最初的計劃裏,虞白本人不用出面,就能一點一點将寰宇科技蠶食幹淨。可聽說了這件事,虞白不免有些好奇,想看看他們藏着什麽幺蛾子,于是捏造了身份,專等虞家找上門來。

一個易于掌控的侄子,當然是無依無靠的,最好再有一點落魄,有一點有求于人,能讓他們輕松握在手裏捏圓揉扁。

所以虞白當不了總裁,住不了別墅,當然也用不起價格昂貴的高效抑制劑了——畢竟他給自己設定的身份是剛搬到青市的窮鋼琴教師。

徐潛知認為這個念頭太瘋,不過看虞白樂在其中,顯然沒把他大伯的一家放在眼裏的樣子,提前在心中為寰宇科技點了一只蠟。

“抑制劑給你。”徐潛知遞過去一個紙箱,剛要再細細地叮囑他幾句,內部座機就叮鈴鈴響起來,阻礙了他的說教進程。徐潛知只好先接電話。

電話那頭大概是護士,虞白隐約聽見提起新入院的病人蘇醒了,但卻出了一點狀況。

“記憶缺失?”徐潛知意外地停住了聲音,起身往外走,“我這就過去。”

徐潛知和虞白到的時候,護士已經做完了檢查,徐潛知拿來病歷一一細看。

虞白随意瞟了幾眼,紙上一堆的專業名詞看得他眼暈,餘光不自覺打量起那半坐在病床上的人來。他看樣子很不好受,嘴唇慘白,眉頭微微蹙着,一句話也不說,很有點病美人的意思。

徐潛知浏覽完病歷,用手一指虞白:“是他将你從馬路上送回來的,你對他還有印象嗎?”

病美人仔細地看了看虞白,對徐潛知搖了搖頭。

徐潛知在“車禍原因”四字上打了個叉。

“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嗎?”

“……宿臨池。”那人頓了一頓,像是在艱難地回憶,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半晌,他肯定地重複道:“我叫宿臨池。”

徐潛知接着詢問了其他方面的問題,一刻鐘後,他的記錄表上,“家庭住址”“親人朋友”“生活經歷”……等等問題上全花了叉。

虞白站的位置離徐潛知很近,聽見他小聲嘀咕:“全忘光了,這麽點兒背!”

然後徐院長恢複專業面貌,公事公辦地要求宿臨池再住院觀察幾天,另囑咐了護士一些注意事項。他往病房外走了幾步,見虞白站在原地不動,扭頭以眼神示意他跟上。

虞白說:“我有些話要問。”

徐潛知随他便地一攤手,自己走了。

其實虞白也沒有什麽想問的,他沒話找話說:“我是在老城區撿到你的。”

宿臨池認真地注視着虞白,說“謝謝”時的嗓音尚有幾分沙啞。虞白看他總是閉眼,應當是頭暈腦脹地受不了,只能借此緩解一二,忙告辭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按理來說,虞白見義勇為的行為就到此結束了,可在第二天,他又鬼使神差地出現在了醫院,跑到宿臨池的病房裏去,多餘地給他送了個果籃。

第三天他依然去了,宿臨池看來狀态好了許多,不再是那一副面無血色的慘白樣,徐潛知說他恢複不錯,再觀察觀察就能出院休養了。

當天下午,宿臨池被虞白拉上了車,向他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駛去。

作者有話說:

後面就是初次見面的經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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