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真心假意
周家兩兄弟的房間比筒子樓的其他住戶小了許多,房主估摸着是想多租幾個人,就在客廳加了堵牆,将本就不大的公寓一分為二。最大的空地堪堪夠放下一張飯桌,擺着只磨掉漆的臺燈,桌上攤開一本數學題集。
虞白近距離感受着這現實版的家徒四壁,屁股下那被膠帶紙強行固定的凳子搖搖欲墜,他不敢坐實,只好把重量移到腿上,淡定地紮起馬步來。
周新萊梗着脖子,死死盯住虞白,生怕他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屑和同情,表情顯得有點兇惡……好像不撐出這樣一副虛張聲勢的面皮,內裏的難堪就要無處遁形了一樣。
他用詞粗俗地問:“你姘頭呢。”
“大哥!”周再喊道。
“你注意一點,別帶壞小朋友。還有啊,我嚴肅更正,是室友關系,收起你被廢料污染的想法,不然我就生氣了。”虞白心平氣和地說着威脅的話,末了一指外頭,“他煮雞蛋去了。”
話音剛落,門就應聲被敲響了,周新萊進來時沒關嚴,輕輕一敲就閃開一條縫,宿臨池遞給周新萊一個碗,碗裏放着兩枚煮熟的雞蛋。
“謝謝哥哥。”周再甜甜地說。
“……謝了。”周新萊悶聲說。他低頭剝掉蛋殼,揉得周再一個勁抽氣。虞白看不過他笨手笨腳的樣子,拿過坑坑窪窪的雞蛋說:“你這是月球表面麽?一堆隕石坑。”
他訓完人,三兩下剝出一枚光滑的雞蛋,想了想,又遞給宿臨池說:“我手重,你來給他揉吧。”
宿臨池雖然僅有一條胳膊能動,力道卻很适中,周再除了剛開始被燙了一下,餘下時候都沒再皺過眉,目光在三個沉默的大人之間來回打轉。
瘀血慢慢被揉散了,宿臨池把雞蛋放回碗中。虞白揉一把周再的頭發,說道:“走,到哥哥家吃飯去。”
周新萊敏感的神經再次被觸動了,這種白白受人恩惠的滋味讓他渾身不舒服,跳腳道:“……我還沒同意呢!”
虞白卻也沖他招招手:“你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蔥姜蒜切末,用刀一籠,撒進倒了一點油的大鐵鍋裏,再加上一把豆芽,油和菜“噼裏啪啦”一陣響,香味很快飄了出來。
宿臨池大概真有些廚藝天賦,按着菜譜上的步驟一點點來,動作雖慢,做出的菜賣相卻很不錯。
周再趴在餐桌上做作業,周新萊摩拳擦掌地要輔導弟弟做功課,可不知是當代小學生的題目太難,還是周新萊水平堪憂,讀了一會題目,周新萊就可疑地沉默起來。
虞白擠在廚房,見周新萊支支吾吾片刻,找了個借口躲出去了,不由地大笑,用手肘拐了宿臨池一下:“你看過周再的課本沒有,他小不點一個,人倒是很聰明,被老師帶去和畢業生一塊學競賽,結果周新萊以為所有小學生都是這個水平,差點懷疑自我。”
廚房到底面積不大,虞白和宿臨池皆是身高腿長的大男人,往裏一站,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蹭着肩膀,空間立時變得捉襟見肘起來。
“我正好有個工作,可以介紹給周新萊。”虞白燒開一鍋水,下了一把挂面,狀似無意地問道:“你不會嫌我多管閑事吧?
“管什麽?”宿臨池先是不解地一問,然後才反應過來,認真道:“不會……你倘若不多管閑事,就不會救我,也不會收留我了。”
虞白在抽油煙機的嗡鳴下說:“你去煮雞蛋的時候,周再給我說了點他們家的事。”
宿臨池看向他,是一個傾聽的姿勢。
“周再告訴我,他的omega媽媽去年過世了,他的alpha爸爸不想養拖油瓶,想把他‘過繼’給無子的‘親戚’,收取一部分‘撫養費’,名頭好聽極了!”
宿臨池一驚:“人口買賣……”
“人口買賣當然是不允許的,但畢竟他爸爸只是說說,還沒有付諸行動,他們又有一層父子關系,哪怕報案也只會當成家庭矛盾處理。”
虞白繼續道:“周新萊很早就離家了,但經常會回去看望弟弟。他前幾天在家裏睡了個午覺,聽見那個人渣在聯絡買家,暴跳如雷,直接就帶着周再跑了。”
宿臨池嘆氣:“他們小小年紀,也是不容易。”
不料虞白笑了起來:“你當周再會當着他大哥的面說出這些隐情嗎——這是在示弱呢!換了周新萊,打死他都不肯說。”
宿臨池聽懂他的話,愣了愣:“他是在撒謊?”
“不至于,”虞白說,“那家夥是個小人精,不會撒這種一戳就破謊,不過是想拉同情分,從我們這兒蹭點好處而已。”
宿臨池試探道:“你生氣了?”
“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虞白用筷子挑開在沸水中漸漸變得柔軟的面條,漫不經心地說,“就因為他好像在利用我的同情心嗎?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趨利避害的意識,這沒什麽。”
他話頭一轉,挑起眉,沖宿臨池輕佻地送去一捎眼波,拖着長音說:“——就像我和你,如果是我失憶了,你是救我的人,我二話不說,絕對是要想方設法地賴上你,跟你走的。”
宿臨池一怔,一時分不清虞白是意有所指,還是像他往常那樣随口撩閑。
如果……
如果身份颠倒,這種事真的發生了……他也一定會把虞白帶回家,不會讓他什麽都不記得,孤零零一個人流落在外,無家可歸的。
他一時想得出神,虞白觀察着他的神色,突兀地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宿臨池,你當真了!不用想就知道,這麽巧合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啊……哎呀!你別忙着生氣,菜要糊了!”
宿臨池猝然回神,鍋裏的綠豆芽太久沒翻面,烤焦了一片。
餐桌上氣氛古怪,周新萊和周再噤若寒蟬。
在他們對面,一邊的虞白殷勤得過了頭,不停地給宿臨池夾菜,還大力誇獎一盤炒糊了的豆芽菜,一邊的宿臨池則将虞白當成了一團聒噪的空氣,對他的百般讨好不假辭色,從始至終都沒看過去一眼。
周新萊很久沒敞開吃一頓飽飯了,他沒有存款的習慣,過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錢了随便租個地下室,沒錢了往狐朋狗友家一躺,哪裏不能落腳?這導致他帶着周再離家出走後,全身的錢租房押一付三,剩下的錢買十塊錢一提兜的饅頭都不夠吃到月末。
他來之前原本還暗暗告誡自己,絕不能被對方的糖衣炮彈打倒,到了飯桌上香氣一熏,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等到他記起“初心”時,整個人已然躺倒在椅子上,撐得走不動道了。
虞白暫停刷名為“宿臨池”的副本,說道:“回來把碗刷了——做飯的不刷碗,這是公理。”他一指頭點在應聲站起來的周再的額頭上,“少年兒童不包括在內。聽到了嗎周新萊,碗歸你洗,摔碎了要賠錢的。”
周新萊慢吞吞直起身。
虞白道:“你先跟我過來,有事和你說。”
兩人走進卧室,虞白問他:“你找到工作了嗎?”
周新萊臉上有點挂不住:“我原本在燒烤城打工……上的是夜班。”
“那就是說白天是空閑的咯。”虞白說,“正好,我這裏缺一個發傳單的,一小時三十塊,日結,包午飯,主要負責的地區在永安,你要是想接,明天我就帶你去報道,要是嫌棄風吹日曬不體面……”
“我當然接!”周新萊急吼吼地插嘴道。
他眼下囊中羞澀,急需現錢,可願意雇傭他的不是像餐館服務員那樣上班時間僵硬,就是像建築工人那樣需要搬去集體宿舍住——經過下午那事,他最近都不敢讓周再單獨上下學了,非得親自接送才能放心。
合适的工作總也找不到,周新萊哪裏還顧得上“體面”不“體面”……又不能當飯吃。
“喏,就是這個。”虞白遞給他一張彩色宣傳單,題頭是琴行的名字,下面附帶了各位音樂老師的個人簡介。
周新萊草草掃過,無意在裏面找到了虞白的信息,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你是omega!”他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看看傳單,又看看虞白,愈發的懷疑真相,“你還是鋼琴老師!”
他下午躲在巷口,只見到攔路打劫,沒聽清他們具體說了什麽,一直以為虞白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alpha。
“什麽年代了,還來性別歧視那套。”虞白把周新萊趕出卧室,丢進廚房洗碗去了。
虞家的動作太慢了,他到青市快要兩個月,他們還愣是沒尋摸過來,虞白只好在幕後推上一把,主動給出線索,盼着他們不要蠢得不可救藥,連現成的機會也抓不住。
不過,在成功引起大伯一家的注意之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他在底線上反複試探後,一朝玩過了火,嘲笑了宿臨池一顆真心。
事實證明,脾氣再好的人,真生起氣來也是不好糊弄的,虞白伏低做小多日,一直到宿臨池的石膏都能拆了,也沒哄得他給個好臉色。
作者有話說:
衆所周知,主角立過的flag一定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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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