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燈光一團一團的,光線朦胧……
燈光一團一團的,光線朦胧,春天的味道在這樣靜谧的夜色中幽微而濃郁,流動着的風,裹挾着清甜的香氣。而前面的女生回頭,很像一朵夜游的帶刺花朵。
燈光昏暗,周天的側臉線條莫名無比柔和,視線調動時,眼睛像蒙了霧的月光。
原來是梁嘉樹。
兩人目光相撞,那種僵持的警惕感就随之而來了,周天仿佛知道他想問什麽,搶先開口,冷靜說:
“你把錢還我吧,不用買了。”
梁嘉樹彎了下嘴唇,他在笑,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怎麽笑,狀态很差,聽周天這麽說,反問道:
“你有手機嗎?”
“我沒有。你不知道學校不準讓帶手機嗎?”周天說了個小謊,其實她有,挺破的,媽媽的舊手機實在卡的不行了,換了個新的,舊手機上軟件卸載的差不多,周天接手,周末上網查個資料什麽的也能有點用處。
“想微信轉你的。”梁嘉樹有些啼笑皆非,掏出一張紙幣,二十的,走上前遞給周天,“帶的現金不多,不用找了。”
周天雙眼漆黑發亮,她立刻反駁:“梁嘉樹,你以為我會占你這個便宜?回頭把零錢拿給你。”
“也許吧,你不占人便宜,但卻喜歡出爾反爾。”梁嘉樹話說的很直接,“既然不想賣飯給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周天喉嚨緊了一下,她很想說,不是這樣的。但說不出為什麽,在梁嘉樹面前她總是下意識地想去努力維持着什麽,冷靜?從容?大概是一個雲淡風輕的人設吧。
再說,周天也不希望別人誤以為她在炫耀自己做所謂的好事。
所以,女生一副不屑解釋的樣子:“當我無聊好了。”
“說話這麽沖的啊,你到底怎麽當上班長的。”梁嘉樹一下想起看到她抽煙的那個瞬間,有點迷離,有點恍惚,竟還帶了道不明的暧昧美感。
“梁嘉樹,你以為你說話很好聽嗎?你以為你是什麽?百靈鳥還是畫眉?”周天聲音不高,咬字卻異常清楚帶着一股反諷,她絕對不是那種面對帥哥就只會興奮語無倫次的傻白甜女生。
莫名其妙就杠上了,氣氛詭異。
梁嘉樹盯着她滿不服氣的眼,忽然問:“要過來一起排話劇嗎?”
周天愣住了。
“《哈姆萊特》?”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心口亂跳,搞不清梁嘉樹這人怎麽這麽奇怪,他居然旁逸斜出問這麽一句……“不好意思,我沒有長頭發,而且,對奧菲利亞這個文學角色一點都不感興趣。”
真糟糕,這句話剛說完,刺耳的鈴聲突兀響起,周天回神,發現心跳更快了,随之而來的,是無法言說的一股失落,帶着矯情的憂傷:我喜歡自己的短發。
不是這樣的。
周天非常确定自己在聽到那話的瞬間,想排話劇,很想,氣氛就在鈴聲響後陷入一種怪異的沉默。不過,這短暫的沉默很快被梁嘉樹打破,他問:
“不喜歡這部劇?”
“我更喜歡《麥克白》。”周天毫不猶豫接話,說完,臉微微的燙,她在任由自己褲子可能會被弄的更髒,也放任自己沒立刻滾回教室學習,而是選擇說話,跟令人讨厭的梁嘉樹說話。
同時,她心裏升騰起晦澀的欲望,那就是希望梁嘉樹問她一句為什麽,她當然十分有見地,但絕對不會主動賣弄。
可是,他沒有問,梁嘉樹似有所思點了點頭,回首望教學樓燈火,輕聲說:“上課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過,彼此又很快挪開目光,梁嘉樹像一條狡猾的魚:“班長,你知道我在排《哈姆萊特》?”
本來是帶點暧昧的話,在周天聽來,格外敏感,什麽意思?他在暗示自己很關注他嗎?
“大家都知道高一在排話劇,不過,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或者說自戀地去演王子。”她突然很煩他一本正經喊“班長”,別人這麽喊,是真心拿她當班長看,鬼知道梁嘉樹什麽心态,他是第一名。
“你好像對我有意見。”梁嘉樹态度自然很多。
周天臉面依舊緊繃,語氣卻淡:“沒有,我對待同學們一視同仁。”
這神态,老氣橫秋的,梁嘉樹看看她,留下一句“奧菲利亞未必就需要一頭長發”,轉身走向了教學樓。
周天一時沒能弄清楚他那話是什麽意思,換句話說,就是她從來不會因為別人一句話想入非非,搞有的沒的,什麽都沒成績和金錢重要。她突然就想起王爾德的一句話來: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以為金錢就是一切,等年歲漸長,發現事實果然如此。
周天忍不住莞爾,等再回神,驚覺底下已經濕漉漉成片了,女生撒開兩條修長有力的腿,跑回了寝室。
一班新來轉學生,大家議論了兩天。李佳音很好相處,住進女生寝室已經是三天後,她那套東西,是外公和媽媽一起送來的,女生們叽叽喳喳結伴回來時,發現桌子上擺了許多零食和水果。
“哇哦!”有人發出贊嘆。
李佳音媽媽并非性格外向的人,她的熱情,帶着點兒拘謹好像是努力擠出來的牙膏:“李佳音剛轉過來,不太熟悉附中環境,希望能跟你們好好相處。”
“好的,阿姨,都是同學肯定的啦!”寝室住八人,總有人活潑開朗又奔放,張嘴就接話。
李佳音的外公也在旁邊幫腔,一面說,一面觑着李佳音的臉色,李佳音臉色當然很好,她微笑着問清楚每個人的名字,以及床位。
除了周天,人都在,馮天賜剛被塞了一把零食在手,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心裏不是那麽喜歡李佳音,此刻,也得硬調理出一絲友善的笑容。
“你也喜歡EXO?”李佳音指着馮天賜的床沿的貼畫,略帶驚喜地問了句。
對于青春期的姑娘來說,沒有比擁有共同愛豆更拉近好感的了,馮天賜有些意外,最開始,她還有點忸怩地點頭,不過話唠屬性決定了馮天賜很快忍不住跟李佳音說的唾液紛飛。
周天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她拎着兩個水壺,輕輕一放,目光掃到桌子上的零食,還沒開口,已經有人喊她:“班長,這是李佳音媽媽給的,阿姨人好好。”
她擡頭,李佳音的目光仿佛早在等着她,下一秒,對方露出有點膽怯的味道,輕聲說:“班長,你好。”
李佳音帶着恰到好處的異樣,不那麽明顯,但又正好能為人捕捉到那麽一點蛛絲馬跡,一點不尋常的東西。因此,大家有點摸不着頭腦地看了看兩人。
倒是馮天賜,見到周天進來的剎那,有一瞬的心虛。要知道,昨天她還在跟周天咬耳朵說覺得李佳音茶味兒很足,老是黏着梁嘉樹。而當下,她吃人家零食很快樂,跟人家聊愛豆,也很快樂。
畢竟,班長大人心如古井,波瀾不興,她好奇問過周天喜歡哪個男明星,周天說沒有,馮天賜就在那咋咋呼呼嗷嚎着不可能,又問周天有沒有喜歡過哪個男生,答案依舊是沒有。
馮天賜甚至懷疑過班長是不是喜歡女孩子,事實證明,班長只有鋼鐵般的意志以及一顆鋼鐵般的心。
寝室人多,大家性情各異,總有人不那麽合群很客氣地和新室友交流幾句,就算完事。不過,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她們覺得李佳音還行。這個還行,大概取決于李佳音性格平和,而且只是小有姿色,并非大美女,又是轉校生,成績現在還不好說。
高中女生之間的微妙張力,在寝室最能體現。
好在大家依然以學習為重,寝室生活大面上過得去就好。
天氣轉暖,周天覺得自己的某些心思就像驚蟄的小蟲子,蘇醒了就得活動,周末見到張孝晨,開門見山的問他結果如何。
燒烤店客人漸漸多起來,煙熏火燎間,香氣濃郁,張孝晨新打了耳釘,很個性,但用他自己的話說,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文盲的氣息。
“老實讀書不好嗎?”他差點被煙頭燙到嘴,痞痞的,“你就那麽想掙錢啊!”
“對,我想掙錢。”周天幫他串土豆片之類,她很麻利。
“你沒成年呢!”張孝晨強調,“你覺得拍那些合适嗎?”
“少女模特要求是少女,我是少女,對吧?我又不是拍色.情雜志,你不是說,你那個朋友還算靠譜嗎?”她不動聲色反駁。
“靠譜個屁啊,他就是個打雜的,牛逼吹上天,你能不能不要聽來兩句就往心裏去啊!”
……
小巷子喧雜,到處都是油煙味兒,吸進一口,風都是髒的,周天有種漠然的靜氣:“我不想我媽那麽辛苦,還有,李佳音轉我們班了。我只問你,到底幫不幫我?”
張孝晨立刻像是被煙嗆住,呆了幾秒,才問:“她有沒有說什麽?”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即使有,我恐怕也無話可說。總之,我想盡快還清我爸留的債務。”
她深深看張孝晨一眼:“她轉我們班,我真的有壓力,如果你都不肯幫我一把,我沒地方求人了。”
張孝晨一時無言,這很不周天,周天從不示弱,也不會說這種什麽求人之類的話。
“行吧,我一定幫你弄清楚這事,你暑假再過去吧?”
周天回到家時,黎梅不在,但水槽裏放了個暗紅的塑料袋,裏頭魚沒死透,蹦來蹦去,她挽起袖子把魚弄幹淨了,一屋子的腥氣濃郁。
原來,黎梅是忘記了買鮮面條,等她回來做飯,硬是把周天從廚房趕出去讓她去溫書。周天沒有自己的房間,這麽大了,還是跟媽媽一間房,角落裏,放着上任租客留的小桌子,上面有盞只亮一半勉強能用的臺燈。
周天摸出手機,準備查資料時發現□□上有馮天賜發來的消息:
“啊啊啊,班長,班長,李佳音放學後跟梁嘉樹一起排話劇了,我好羨慕呀”
後面是一串誇張的表情包,周天太陽穴突突直跳,她低下頭,心裏湧上來很強烈的一股情緒,連她自己都不太懂。
那個機會本來是我的,不是嗎?周天悵然地望了望窗外,對面牆上,不知不覺爬山虎都已經是一片生機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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