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天在一種近乎于失魂落……
周天在一種近乎于失魂落魄的情緒中捱到了分班考試。
很誇張,但又那麽真實,梁嘉樹說完他可能要轉學那句話後,當天下午就沒來學校。其實,問老張一句就能知道他到底轉學了沒,周天沒問,她像個嚴刑拷打都不會屈服的革命黨人,死守秘密,讓它發黴、腐爛,最終一點一點風化消失,讓它徹底成為高中生涯中的一段插曲。
不,她不想梁嘉樹只是插曲,周天幾次想哭,都生生忍住了。
她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宿舍的關系空前融洽,大家說着依依不舍的話,女生麽,總是多愁善感的,一口一個“honey”,說着什麽以後分開還一起吃飯。也許吧,剛分班時,大家首先會習慣性去找分到一起的原來班級同學,沒有的話,那就辛苦點,跟跨千山萬水似的,去找舊日小夥伴所在班級。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多久,大家最終會融入新的環境,有新的夥伴,只是分開時,信誓旦旦是真心的,但誰也沒辦法保證自己不會變。
考試那兩天,總下雨。
雨打在玻璃上,像蜿蜒的淚水緩緩而下,天空是一種鴿子灰,教室裏只有沙沙的落筆聲。試卷跟周天平時訓練的差不多,個別題目,有些難度,畢竟還有選拔的意思在裏面,她跟王明一個考場。
考前,王明給她暗示了下,說的很輕松,像開玩笑:“班長,給我抄抄呗,我要是混進火箭班請你吃飯。”
周天有點驚訝,王明平時雖然嬉皮笑臉的,但從沒聽說過作弊。她不會作弊,更不會幫着別人作弊。因此不僅口頭沒答應,實際考試時,她分明感受到了來自旁側的目光,也裝看不見。
一直到所有考試結束,王明才到她跟前抱怨:“班長,不至于這麽小氣吧?”
“混進火箭班又怎麽樣?到時,你跟不上,學習壓力更大,還不如上普通班。”周天耐着性子給他講道理,外面成連雨天,她其實沒什麽精神,開導完王明,沒有等四樓考場的馮天賜,先回了寝室。
梁嘉樹真的沒來考試,周天一想到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這個人了,那種憂傷,比天空還黯淡,她無法形容這種難過,一顆心,像是被雨水泡着,濕漉漉的。
寝室裏,就劉悅一個,她卷子交的奇早,反正不沖火箭班,随便考考,愛分哪班分哪班。
周天進來時,看到的是一個大屁股正在上鋪撅多高,劉悅跟獾子似的,邊刨床邊往下扔垃圾。
劉悅不愛幹淨,喜歡床上吃零食,到處是渣。更奇怪的習慣是,用完的姨媽巾喜歡掖在被褥下的夾層裏,此刻,什麽亂七八糟都飄下來了。
更不用說,她偷用小電器在寝室煮方便面搞到跳閘那些瑣事,為此,周天最開始委婉敲打過,後來,發現委婉了她根本聽不懂,周天只好開門見山,劉悅收斂很多,但人在寝室更不愛講話了。
“你踩着我東西了。”劉悅忽然轉身,冷冷投下一瞥。
周天下意識往腳下看,不是垃圾嗎?
“麻煩挪一挪你那貴腳。”劉悅陰陽怪氣地說道。
她從不敢這麽跟周天說過話,現在不同了,大家要分道揚镳。
周天想到錄音,她皺皺眉:“垃圾你記得打掃。”
如果不明确說出來,劉悅仿佛壓根不知道自己也住寝室這回事,她從不主動打掃衛生,哪怕該她當值。
“你什麽意思?你踩我東西,還說是垃圾?周天,你不要仗着成績好就能随便踐踏別人!”劉悅突然提高嗓門,她聲音粗,有點沙啞,近似于男生的那種。
周天微怔,随即明白了:她今天是想找茬兒。
木讷少女,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她那張臉,真的是格外醜陋。周天這才意識到,不是所有人的老實都是老實,有種老實,是僞裝。
“我沒這個意思,更沒有踐踏你,我解釋完了,你要是想胡攪蠻纏省省力氣。”
“你牛逼什麽呀,你家就是賣炒河粉的,同學們可憐你,才去給你捧個場,你知道嗎?大家都說聞到炒河粉的味兒都要吐了!”劉悅惡狠狠地瞪過來,她那雙眼,猛地一□□光,能把人唬一跳。
周天憐憫地看着她:“劉悅,你今天是自卑心大爆發?你跟我吼什麽?覺得這能刺傷我自尊?到底是什麽給了你莫大勇氣,在我跟前瘋狂蹦跶?我告訴你,我尊重每一個同學,但你要是毫無道理地想過來踩我兩腳,門兒都沒有,你給我閉嘴,有功夫放學習上別跟傻逼一樣想着怎麽搞人。”
這才是周天真實的一面,果然是,劉悅想起李佳音說周天的那些話,她徹底信了。周天這人,毒辣無恥,表面裝成大好人班長,其實比誰都狠。
劉悅被周天鋒利的言辭鎮住,她是班長,從不說一句髒話,剛才,她是罵自己傻逼?
劉悅依舊處在深深的震驚當中,她剛要張嘴,周天冰冷的目光掃過來,說:
“月季花的事,有你一份,我沒跟你撕破臉是懶得在這事上浪費時間,你不要這麽看着我,我既然跟你挑明了,說明我手上有證據,我不做沒把握的事。劉悅,我勸你一句,做人講良心,我沒踐踏過你你非要拿小人心理來揣測別人,我沒辦法,但是,你如果招惹我,把我惹毛了,自己掂量下後果。當然,我非常清楚,我說這番話的後果無非兩個,第一,你懷恨在心但是害怕我手裏的證據,也就算了,最多心裏罵我;第二,你懷恨在心還是小動作不斷,別人的懶于計較,你不會感恩,更不會反思,只會覺得全是別人對不起你。知道為什麽沒有第三嗎?因為我清楚,你就是這種人,你現在看我的目光就是恨死我了又一時沒什麽辦法的樣子,我不指望你這種人幡然醒悟,但我還是要奉勸你,害人之心不可有,讀書無論好壞,做人的底線都沒有,将來你走上社會也不會長久的,你自己想清楚,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說完,跨過這些垃圾,根本都沒看劉悅那張精彩的臉,不用看,她也知道她表情好看不到哪裏去。
寝室終于安靜了。
然後,其他人陸陸續續回來,一切看起來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很快,劉悅把寝室打掃了一遍,相當自覺。馮天賜看的直撇嘴,暗自嘀咕:怎麽這回這麽自覺?
女生寝室,總是容易出個別奇葩的。
考完試,大家當然是想着聚一聚,漫長的暑假裏,像馮天賜這種鐵定要上補習班的,她頑固地選了理科,并要在這個暑假補習除了語文之外所有的科目,哦不,作文也要補。
但今朝有酒今朝醉,馮天賜請周天去烤肉店,她死纏爛打,周天被她纏的頭大,換掉校服,穿一身非常清爽的短袖短褲出來,她高挑,白皙,看起來像廣告中的少女,但白色短袖帶着領子,被周天扣的整整齊齊,又很像臺灣片裏的國中女生。
“這回考試沒見梁嘉樹啊,班長,你說不定能考第一,嘿嘿嘿。”馮天賜從家偷拿了雞尾酒飲料,瓶子五顏六色,蜜桃紅,象牙白,水草綠,和夏天非常般配。
周天嘗了幾口,嗯,味道真不錯。
“你喜歡梁嘉樹?為什麽老喜歡提他?”周天不動聲色地挑起片五花肉,用生菜一卷,塞進嘴巴。
馮天賜差點噴了,她咯咯的笑:“班長,你怎麽突然這麽八卦?太神奇了,該不會,你也喜歡梁嘉樹吧?”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麽明明白白問自己,你也喜歡梁嘉樹?周天的心都要停止跳動。
但那個“也”字,周天的驕傲不允許,她從不允許自己和其他面目模糊的女同學一樣,淪為花癡梁嘉樹大軍中的一員。
她非常冷淡的笑笑:“我為什麽要喜歡他?”
“你為什麽不喜歡他?梁嘉樹成績好,人又帥,他家裏還特別特別有錢,就是按偶像劇長出來的,你不喜歡他,還能喜歡誰啊?”馮天賜這家夥沒什麽節制,喜歡吃的,喜歡喝的,逮着機會就會一直吃喝下去,她說着話,已經幹完一瓶了。
周天被馮天賜的話問住,好像,自己都沒深想過。是啊,我不喜歡他,我能喜歡誰?她确實不會喜歡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她喜歡最亮的那顆星,被它的美麗光輝吸引、折服,但永遠不會承認。
“我一定要喜歡誰才正常嗎?”周天冷嗤,她的驕傲展現地淋漓盡致,馮天賜抱着酒瓶眨眨眼,“哦”了聲,“也對,班長都沒喜歡的男明星,我忘了。”
既然班長不喜歡梁嘉樹,馮天賜換了話題,把寝室幾人點評一遍後,她臉紅紅的,有點上頭,就開始抓着周天的手哭,周天蹙眉,推推她:
“馮天賜,你好好的哭什麽?”
“我喜歡班長。”她眼也紅紅的,擡起臉。
周天一個寒噤:“你別啊,幹嘛呢,我雖然沒喜歡誰,可我不喜歡女的。”
馮天賜唏了一長聲:“你放心,我只愛梁嘉樹,我喜歡班長是因為班長是我想變成的那個樣子,又漂亮又成績好,我要是這樣,我媽能自豪死,你知道嗎?我媽啊,在單位年年評優,可我不争氣,連我家小區門口賣雞蛋餅的阿姨她女兒,都比我成績好……”
馮天賜開始嗚嗚地哭。
“我真的盡力了,我承認之前我貪玩,但這學期,班長你看的到吧,我真的挺用功了,可我永遠達不到我媽的要求,我跟你說,分班考試我感覺糟透了,發揮的一點都不好。”
她突然哭的無比傷心:“會的都沒考,考的全是我不會的。”
周天連忙去捂她的嘴,她聲音太大,引的旁桌食客也往這看。
“沒事,繼續加油,以後我還會幫你的,你別怕。”周天其實想笑,但知道不該笑,馮天賜剛才哭時嘴巴大張,上下牙齒之間拉扯出很長的銀絲,特別傻。
馮天賜話特別多,她還要說,邊喝邊說,說着說着,就一頭趴在了桌子上,嘴依舊不閑着:
“班長,我表姐開了個奶茶店……對,奶茶店,”她努力擡下頭,手指在桌上叩的直響,“她生意挺好的,等着招人,我跟她說了我推薦我班長,你正好趁暑假去,還能抽空學習,比你去快餐店好,真的……”
周天愣了愣,她伸出手,揉揉馮天賜毛乎乎的腦袋瓜子:“馮天賜,謝謝你,我也說真的。”
外面雷聲隐隐,轟鳴作響,閃電點燃城市上空雲朵的邊緣,又要下雨。
周天無奈看着癱在桌上的馮天賜,又看看窗外。
雨落的特別急,有人跑過來在檐下避雨,高高的個子,微微蒼白的臉,還有單肩背着的書包。
周天懷疑自己看錯了,但對方分明也已經看到她。
是梁嘉樹。
兩個隔着玻璃,無聲看對方片刻,似乎,都有些意外。男生像平時給同學們的印象那樣,帶着一種距離感,疏離感,周天沒法解釋那天她為什麽突然搡了他一把,她心口亂跳,被意外重逢的驚喜反複沖擊着大腦,她從沒想過,見到梁嘉樹,會這麽高興。
她應該對他笑笑。
周天沒有,她只是騰地站起,直接走出來,梁嘉樹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兩條修長白皙的腿,他很有教養地把目光立刻收回,一垂眼簾,反而又看到了女生的腳,瓷白色,沒穿襪子,腳趾像珠子般圓潤泛着光澤,她穿最普通的涼鞋,但腳莫名性感。
梁嘉樹不自覺地摸了下肩上的書包帶子。
“這麽巧,”周天聲音平穩地開口,仿佛早忘了上回那幕,她說,“馮天賜請我吃飯,可她喝醉了,你能幫我把她弄出來嗎?”
馮天賜有點重,喝醉了更沉,梁嘉樹跟着周天進了烤肉店,還沒結賬,他看到周天在那翻口袋,說:“我來吧,算我請客。”
周天破天荒地沒有很自尊地去阻止,她站原地,看男生走過去,又走回來,兩人把馮天賜喊醒,連拖帶拽弄出烤肉店,外頭雨大,梁嘉樹讓兩人在檐下等,攔好出租車後,扶着馮天賜把人塞進後座,周天也坐到了後面。
他坐副駕駛位置上,肩膀濕透。
“她家住哪兒?”梁嘉樹扭頭問,周天邊說邊去找馮天賜包裏的手機,翻通訊錄,找到“老媽”兩字,跟馮天賜媽媽通上了電話。
一路上,馮天賜靠周天身上胡言亂語,她看見梁嘉樹了,以為是做夢,在那大叫“梁嘉樹,我喜歡你!你是我男神!”
梁嘉樹似乎習慣女生們的表白,他收過很多情書,包括那種花裏胡哨用漂亮信紙卻一行行醜字的。
他擡頭看看內視鏡,看的卻是周天,兩人目光一碰上,接着又分開。
司機在一旁聽得直樂,搖頭說:“現在的孩子啊!”
周天扭頭看窗外,雨水又像蚯蚓一樣爬下窗子。
馮天賜家裏只有奶奶在,老人撐傘接她,一面唠叨馮天賜一面對兩人說了好多道謝的話,又請他們去家裏坐。
兩人沒去,而是在雨棚下避雨。
周天白色短袖一濕,裏面少女內衣的輪廓分明,她咬着唇,只能刻意駝背收肩,似乎這樣才能遮掩一下。
雨幕朦胧,空氣被水分濕透,兩人誰都沒說話,周天的頭發也被打濕,黑黑的一縷緊貼臉頰,她側面鼻子很翹,無端顯得倔強冷清,雨下的急,又細密,像少女的心事一樣沒有盡頭。
“考的怎麽樣感覺?”梁嘉樹輕輕打破沉默,氣氛微妙,雨天本身就容易讓氣氛變得微妙。
周天保持着冷靜:“還好。”
她沒側眸,只盯着雨:“你去北京還沒走?”
“回來了,過幾天還要再去。”
周天鼻子發酸。
“你要卷子嗎?可以讓老張給你一份,你看你能做多少分。”她有點沒話找話了,可也确實是這麽希望的,他能做多少分,再看看自己和他的差距。
“這麽好勝啊?”梁嘉樹終于轉過臉來,她的側面美好,烏密的睫毛仿佛都被雨水打濕,像淋濕翅膀的蝴蝶那樣翕動着,又有種飄忽的脆弱感。
周天倏地扭頭看他,眼睛裏,滿是不服輸的勁頭:“對,我就是想知道你能考多少,我們懸殊多少。”
她不知不覺挺直了腰,少女胸部發育的很好,起伏的曲線,異常明顯,這一切,平時都被掩藏在過分寬松的校服之下。校服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消滅性別意識,從而讓重壓之下的莘莘學子們能更安心地在三尺教室裏埋頭厮殺。
但青春永遠無法被真正隐藏。
梁嘉樹重新轉過頭,目視前方:“我回去做,會把分數告訴你。”
“不用了,反正你都要轉學去北京。”周天這句幾乎是脫口而出,很快,她意識到和自己前面自相矛盾,她苦惱極了,也很窘迫。
梁嘉樹垂着眼簾,像在斟酌,他問她:“你上次,為什麽推了我一把?好像很生氣。”
周天的心快要亂死了,她沒什麽表情:“當時你擋着我的路了,廢話那麽多,我很煩,不想聽你廢話。”
“那你希望我去北京嗎?”
周天立刻一臉戒備:“你去不去跟我什麽關系?”
梁嘉樹溫聲說:“我去了,你好能考第一,你應該高興。”
“我為什麽要高興?”周天呼吸猛然急促,她覺得委屈,就是那種莫名其妙又說不出口的委屈。
“我這裏有喜歡的人,所以,跟父母說好先不過去了,以後再去不遲。”梁嘉樹淡淡說,他一直看着外面的雨。
周天被他突如其來的措辭弄的一愣,她心跳陡然加速,像失控的列車在胸口毫無章法地亂撞。
她差點就問出,是誰?
太俗氣了,太八卦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靠什麽力量把這句掐斷在喉嚨間的,周天緊鎖嘴唇,好半天,才說:“雨好像小了點,我先走了。”
“你暑假在哪裏打工?”梁嘉樹問她。
“可能在馮天賜表姐家的奶茶店,不确定。”她一陣心煩意亂,不想再跟他說話。
梁嘉樹卻好像渾然不覺:“我暑假會有點空閑,你要補數學嗎?”
“什麽?”周天沒反應過來,“我不上補習班。”
“我是說,我可以替你補下數學,你不是想保持在140朝上嗎?”梁嘉樹不動聲色看着她,“我可以幫你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
呼吸聲交錯,怎麽連雨聲都掩蓋不住呢?周天腦袋嗡嗡的,他永遠自信,并且給予別人信心,她覺得,梁嘉樹天生就該是自己的男朋友。
除了她,沒人配得上梁嘉樹。
周天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就厚臉皮想到這了,她真自戀,也真無恥,她在想什麽?她居然會想到“男朋友”這種字眼。
“你不怕你喜歡的人不高興?”她在稍微找回點理智後,就進行了絕妙的反擊。
周天歪着頭,又克制又熱烈地盯向他,臉一邊熱,一邊涼。
梁嘉樹沒回避她的目光,他忽然笑了,很淺淡:“我想不會,她那麽大方那麽驕傲,應該不會這麽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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