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柳暗花明

她伸出手, 緊緊握住談忱的手,急得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談忱見和羽來了,也沒說話。只是擡頭朝和羽看着。

談忱眼圈泛紅, 眼裏有淚痕,可看着和羽時, 卻還習慣性揚起唇微笑。

這一副笑中帶淚的模樣更叫和羽心疼。

就好像有無數柄鋒利的刀尖刺向她的胸口。

她沒面對過這種情況,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只好急切地問:“談忱,你有沒有吃飯?”

談忱沒有回答,他那一臉的憔悴與落魄, 猶如粗糙的砂紙, 反複摩挲着和羽的心。

和羽決定堅強起來, 她不能在談忱面前哭。

至少, 她應該帶給他力量。

于是, 和羽起身,把眼一抹,說:“江浩然, 我們去給談忱買點吃的, 不能先把自己的身體弄垮了。”

江浩然說:“可是忱哥說——”

大概是要拒絕。

可是和羽擡高了嗓音,說:“快點兒。”

江浩然只好站起來,交待劉一帆:“一帆, 這邊有什麽事,馬上給我打電話。”

劉一帆也是一臉蔫蔫的, 點頭說:“好。”

于是,和羽帶着江浩然一前一後出去了。

醫院門口的食館通宵營業,八點多光景,依然客滿為患。

和羽找到一家賣簡餐的店, 點了幾份套餐。然後站在高腳桌邊與江浩然說話。

和羽擡頭直視江浩然,語氣裏無端滋生出幾分淩厲:“告訴我怎麽回事兒。”

江浩然到了現在,才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和盤托出:“談奶奶那天摔了一跤,就是阿杜找忱哥出去那天。先是摔到了腿,然後撞到了頭。腿已經做了手術,問題在頭上。這都這麽多天了,談奶奶一直在昏迷。中間短暫醒過一次,後來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醫生說,如果再醒不過來,能醒來的機率就很小了……”

和羽追問:“為什麽不轉院?為什麽不去合江,為什麽不去省城?”

江浩然嘆氣,神情無比低落:“因為醫生說,談奶奶這個腦部情況,屬于疑難雜症,轉到省院去,治療方式也大同小異……除非能找到最頂級的腦科專家……”

和羽想起那個眉目慈善的做面窩的老太太。

她給人天然的親近感,樂呵呵地教她們區別油餅和面窩。

和羽心一沉,忍着眼淚問:“那談忱的爸媽呢,怎麽就只有談忱守在這兒,一連這麽多天,學都不上了,學校還傳他要休學。”

江浩然用手指摳了摳高腳桌的桌沿,摳出幾條縫了才下定決心告訴和羽。

江浩然說:“表妹,忱哥身世挺苦的。他六歲的時候,爸媽雙雙投了湖。我和他親眼看到了屍體。談奶奶其實不是他親奶奶,也只是我們小區的一個孤寡老人。忱哥爸媽沒了後,談奶奶收養了忱哥,才又過了這十一年。”

和羽頓時如被天雷砸中,震驚到半天沒回過神來。

她死死地扶着高腳桌,後知後覺才感覺到鋪天蓋地的疼痛。好像有一萬根針在同時猛烈地紮向她的心。

江浩然又說:“他們兩個相依為命,誰也離不開誰的……”

和羽再也忍不住,就在這人來人往的小食店裏失聲痛哭。

她不知道談忱是如何背負着這沉重的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長到如今這優秀的模樣。

她只記得談忱在談奶奶身邊賣面窩時,那不卑不亢的泰然;只記得談忱說只想考合江大學時毫不猶豫的平靜;只記得談忱說要助她披荊斬棘卻絕口不提自己要不要展翅高飛的坦蕩。

一切的原因,都在這一刻揭曉了。

和羽點的餐被打包好遞過來,江浩然伸手接過,默默站在和羽身邊。

和羽擡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淚,垂着頭沮喪地往外走。

走到小食店門口了,和羽靈光一閃,問:“江浩然,你剛才說什麽?是疑難雜症?”

江浩然不解,重複道:“所以醫院其實也不建議轉院……”

“不是這句!”

江浩然想想,又說:“除非找到最好的腦科專家?”

“對!”和羽布滿淚痕的臉上突然湧現出一些希望,她來不及解釋,只說:“江浩然,快點兒!我們去找談忱!”

江浩然不明所以,跟着和羽跑得飛快。

兩人回到ICU走廊,看到談忱和劉一帆還像兩尊雕塑一樣坐在那兒。

剛巧主治醫生穿着防菌服從ICU出來,邊走邊脫手套。

談忱見了,立即起身跟着醫生走,嘴裏無助卻又還抱有一線希望似的追問:“周醫生,我奶奶情況怎麽樣……”

周醫生嘆口氣,揮手示意談忱他們跟他去辦公室。

和羽沖進去,剛好聽到周醫生在說:“理論上來講,都這麽多天了……”

談忱咬牙低下了頭。

和羽不禮貌地打斷醫生的話:“周醫生,如果去京城,去京城找腦科專家,有沒有希望?”

周醫生擡頭,疑惑地問:“你是說?”

和羽急急地打開手機百度,輸入幾個字,然後将頁面點出來遞到周醫生面前,再次急切地問:“這個,蔣時運蔣教授,有沒有希望?”

周醫生表情變幻,眼睛裏的希望轉成無奈:“蔣教授是全國最優秀的腦科專家,如果能聯系到他,自然是有希望的。可是,蔣教授年逾七十,已經退休,聽說早就開始隐居,我們醫生系統內,都很難聯系到他了。再加上即便找到他,他也不可能到我們遠寧縣來啊。”

和羽追問:“您就說,找他,是不是就有希望?”

周醫生點點頭。

和羽的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談忱見了,心頭顫動,不知道在期待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跟着和羽眼淚嘩啦啦。

蔣時運和羽是知道的,她不止一次聽到蔣勵提起過這個名字。

那是醫學腦科界泰鬥式的人物。

和羽就站在周醫生的辦公室,飛快給陸小溪發微信:【小溪,你把我和蔣勵拉到同一個群,然後開群語音,十萬火急!】

和羽很少有急躁的時候,所以陸小溪一收到消息,立即就照辦了。

十秒後,和羽接進群語音,聲音哽咽:“蔣勵,我求你一件事……”

陸小溪聽到和羽的聲音,吓得半死,瘋狂激動起來:“和羽你出了什麽事兒你別慌,別慌!我馬上去機場坐飛機過來不行沒機票了我叫我家司機送我過來你等着我等!着!我!”

和羽急忙說:“不是的,不是的,小溪。”

轉而又繼續跟蔣勵說:“蔣勵,我求你,你幫幫我,你幫我找你爺爺,幫我救一個病人……她對我朋友——她對我來說很重要,蔣勵,我求你幫我……”

和羽說得聲音幾乎就要撕裂。

這一刻,什麽高傲什麽孤寂統統都抛下不要了,什麽尊嚴什麽面子也全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有救談奶奶的希望,只要能拯救她的男孩,她什麽都願意。

蔣勵聽到和羽的話,也很着急,說:“和羽你先別慌,你冷靜,先回答我的問題。病人在你身邊嗎?具體病情能不能說清楚?我剛好今天回我爺爺老宅來看他,他這會兒在樓下和人談話。你得說清楚,我才能跟我爺爺講。和羽,不要急,我去找我爺爺!”

和羽說:“我說不清楚,可是,可是醫生在我旁邊,蔣勵,病人的主治醫生在我旁邊!”

蔣勵又說:“好,我現在下樓。我爺爺年紀大了,需要清靜,和羽,你那邊不能太吵,可不可以?”

和羽流着淚點頭。

随後,蔣勵靜音了語音通話,大約是下樓去找爺爺了。

談忱完整聽完了和羽這段對話,內心激湧,猶如在溺水前,有人向他伸出了最後一根稻草。

和羽等着蔣勵那邊的消息,也朝談忱看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清亮的眼睛裏都有彼此的倒影。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可是偏偏卻已經心意相通,什麽都不必再說。

大約過了五分鐘,語音群裏才又傳來蔣勵的聲音。

蔣勵說:“和羽,我和我爺爺說好了。現在,你把手機遞給病人的主治醫生,我爺爺要和他溝通一下,了解一下情況,還有一點,我爺爺希望單獨溝通,你就把手機給醫生,先離開一會兒,行不行?”

和羽趕忙說:“行行行,可以可以。”

又回頭轉向周醫生:“周醫生,蔣教授和您通話,就拜托您了!”

和羽将手機遞過去,深深向周醫生鞠了一躬。

其他三個少年見了,也跟着鞠躬,然後迅速輕手輕腳出去了。

和羽帶上門時,看到周醫生站在那兒站得筆直,恭敬誠懇地說:“蔣教授您好您好,晚輩周與平——”

門關上,聽不到了。

一排四人坐在門外不遠處的走廊坐椅上。

和羽緊緊握住談忱的手。

談忱還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卻覺得自己靈魂躁動似無處安放。

和羽回頭,說:“江浩然,剛才買的飯呢,拿過來。”

江浩然趕緊把飯遞過來。

和羽放開談忱的手,接過餐盒,打開蓋子,溫柔地說:“談忱,你不能垮,你要吃飯,你要好好的,才能照顧奶奶。來,吃飯。”

談忱竟真的就像一個聽話的幼兒一樣,接過飯盒就開始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他的眼淚無聲落下,一大顆一大顆砸進白米飯裏。

可他并不在意,将那些和着眼淚的飯一口口吃了進去。

和羽依然是溫柔的,細聲細氣地說:“吃慢一點兒,喝點水。”

于是談忱就吃慢一點兒,又喝了一口水。

和羽就是他在溺水時出現的那根稻草,能撥動起起他這十多年來貧瘠卻沉重的人生。

江浩然起身,開始在旁邊來回踱步。

他說:“裏邊這麽久了,怎麽還沒說完啊……”

劉一帆勸他:“別急,既然能聯系到這個蔣教授,奶奶就會有希望了的。”

是說給江浩然聽,更是說給談忱聽。

而談忱就像一個脆弱的孩子,完全依賴于和羽的溫柔與堅定。他卸下一身驕傲,毫無從前的意氣風發,剩一具行屍走肉,依附于和羽給予的希望而活。

又過了好一會兒,周醫生終于打開了門。

他說:“你們過來,我說說目前的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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