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有沒有什麽人生目标?
最後的結論是, 為了不再錯過最好的治療時間,蔣時運教授要求連夜将病人送到京城去,他會在京城101醫院等着。
一時間和羽俨然成了四個少年中的主心骨。
她臨危不亂, 條理清晰地說:“那我們現在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裏,将談奶奶送過去。我們最好有醫生陪同——”
這時, 主治醫生周與平打斷她的話,說:“我答應蔣教授會随醫院的車一起過去, 路上方便監測病人情況,也方便和蔣教授交接,明天我再搭飛機回來。”
談忱朝他看一眼, 又鞠了一躬, 眼底充滿深深的感激。
和羽又說:“劉一帆, 江浩然, 你們倆先回去, 我和談忱一起随車去京城。江浩然,你幫我和談忱請假,你對杜老師實話實說就可以。”
說完這句, 她又回頭問談忱:“談忱, 錢夠不夠,如果不夠,我——”
劉一帆搶先跳出來, 說:“表妹,不要擔心錢的事兒, 有我呢有我呢!”
談忱也說:“和羽,我和奶奶錢夠的。”
當年談家兩口子離世後,給談忱留下了一大筆錢,還有兩套房産。被談奶奶收養後, 談奶奶替他保管打理着這些財産,準備在他成年後轉交。兩人在金錢上雖沒有大富大貴,所幸不算缺錢。
“好,”和羽鄭重點頭,“那我們就盡快出發了。”
談忱緊緊握住了和羽的手,就像握住一束希望的光。
從遠寧縣到京城,一千多公裏路。
當時陸小溪和蔣勵過來,開車開了一整夜。
醫院的救護車開得慢一些,到達京城時已是周日的上午十一點。
因為在路上已經聯系好,和羽他們一下車,就見到了蔣教授派過來接他們的人。
幾個穿白色醫袍的醫生和周與平醫生一起,将談奶奶擡下車又送上急救推車,迅速将人推進電梯送到腦科所在的八樓。
蔣勵和陸小溪也早已等候在此地。
他們得知和羽已到,趕緊跑來與和羽彙合。
四個年輕人一相聚,陸小溪飛快沖過去把和羽抱在懷裏,激烈大喊:“和羽你回來了!”
和羽也就任由她抱着,不看不感受這京城熟悉的風。
陸小溪終于放開和羽,看向談忱。她和蔣勵在遠寧縣見過談忱,眼下見了,便問:“病人是你的……?”
談忱還是那一幅不修邊幅的樣子,神情憔悴,臉色淡黃,可眼睛裏的光卻是亮的。他站在陸小溪和蔣勵面前,朝他們兩個深深鞠一躬,才說:“是我的奶奶,摔了一跤撞到了頭。謝謝,謝謝你們。”
談忱的感激情真意切,即便和對方是同齡人,也給予了最高層次的禮儀。
蔣勵趕忙把他扶起,說:“不必這麽客氣。”
陸小溪快言快語:“哎,和羽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和羽的男朋友就是我男——”
話說一半感覺不對,趕緊咬住,回頭心虛地瞥一眼蔣勵,又笑道:“和羽的男朋友就是我男朋友的朋友……”
蔣勵寵溺地笑笑,伸手把陸小溪拉回來,說:“你們倆看起來很疲憊,先上去休息下吧。”
和羽點頭,自然拉住談忱的手,說:“走。”
談忱便順從地跟着走。
少年高大,對嬌小的少女亦步亦趨。
蔣勵給他們買了飯,又借了一間醫生休息室給他們休息。
陸小溪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和羽說,可是見她實在困倦,只好不去打擾。
談老太太的各項身體指标檢查做了一整天。
蔣教授拿到所有的檢查結果,又和兩個得意的門生以及他特意留下來的周與平醫生開了會,制定出了一套治療方案。
而這個方案中,最迫切地就是要給病人做手術。
談忱被叫去和蔣教授談話。
蔣教授頭發花白,雖年過七十,但身板挺直,精神矍铄。他開門見山:“你是病人的孫子?唯一監護人?”
談忱站在蔣教授面前,一五一十答是。
蔣教授又說:“我們今晚會給你奶奶做開顱手術,處理淤血,手術有一定風險性,這是知情書,你簽個字。”
談忱接過來看一眼,飛快寫下自己的名字。
蔣教授沒再多言,将知情書遞給助手,開始吩咐:“去準備手術吧。”
助手答:“好。”
這一場手術幾乎做到後半夜。
和羽和談忱就坐在手術室門口,靜靜等待着。
和羽疲憊不堪,坐着搖搖晃晃。談忱伸過手,将她的頭扶到自己肩膀上靠着,說:“和羽,覺得累就靠在我身上。”
和羽也不矯情,輕輕貼着談忱的肩,還把雙腿也蜷縮了起來。
經歷這麽一天兩夜,兩個人就像共歷了一場生死。
時光都顯得分外沉重起來。
手術室的燈久久不滅,這樣極致的環境裏,和羽又睡不着,于是有一搭沒一搭同談忱說話。
她問:“談忱,這些年你覺得苦麽。”
談忱頓了頓。
還不到十八周歲的談忱,認真思考女孩的問題。
思考好久,終于答:“苦。”
和羽的眼淚又落下來。
她又說:“你有沒有什麽人生目标?”
談忱搖搖頭,說出自己最隐秘的心事:“沒有。自從奶奶說要收留我,不讓我去孤兒院那天,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給奶奶養老送終。等她走了,我也就跟着走。這人間,太苦了。”
沒有父母的孩子,在這世上的每一天,總是要比尋常孩子更苦澀一些。
接受自己沒有爸爸媽媽,就得用許多年來相信并承認、習慣。
又要用好多年,來接受這種無邊的孤獨。
和羽轉過身,在談忱懷裏哭泣起來。
她邊哭邊說:“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想了。你還有奶奶,你還有我。”
談忱依然順從地點頭:“好。”
和羽說:“奶奶會好起來的,蔣教授一定可以救她的。”
談忱垂着眼,答:“好。”
淩晨兩點,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
談忱扶着和羽迅速起來,奔向緩緩打開的手術室門口。
蔣教授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朝自己的助手和周與平揮揮手,就由另一名助手扶着先離開了。
周醫生目光裏含着明烈的光,被走廊燈光一照愈顯精神。
他語速飛快地說:“蔣教授的手術很成功,談忱,不用擔心,你奶奶的生命體征很平穩,用不了兩天就會醒過來的。”
這一刻,談忱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他難以形容和表達自己的心情,只得緊緊握住周醫生的手,不斷地說:“謝謝,謝謝……”
兩天以後。
談老太太在病房裏醒了過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這精神尚可的孫子談忱。
談忱是按和羽的吩咐才拾掇了一下自己,買了新的薄襖長褲,剪了頭發刮了胡茬,看起來又是那個人見人驚嘆的神顏少年。
談忱按和羽說的那樣,故作輕松地和談奶奶說話,盡量不提沉重話題,免得影響奶奶的情緒。
談忱說:“奶奶,你是不是不想賣面窩才故意睡這麽久?”
談奶奶剛醒,嗓子還有點啞:“臭小子,胡說什麽呢……”
和羽趕緊去按病房床頭的鈴,醫生和護士随即過來好幾個。
周醫生已經回了遠寧縣,在101醫院的主治醫生轉交給了蔣教授的學生錢醫生。
錢醫生查過房,把談忱和和羽叫出去談話。
見談忱一臉凝重,錢醫生說:“不必緊張,就是想告訴你們,老太太的情況在好轉,但是呢,因為她年紀大了,傷口愈合慢,腿骨也沒痊愈,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院。”
談忱追問:“大約多久?”
錢醫生:“至少三個月吧,三個月後蔣教授還要複診,看看腦部情況。”
三個月,那就是要到明年二月份。
錢醫生說完便回了醫生辦公室,留談忱坐在病房外的條椅上沉默思考。
和羽知道他在想什麽,卻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好跟着沉默。
良久後,談忱才說:“和羽,我準備退學……”
和羽:“……”
談忱:“我會繼續幫助你學習,也會在京城幫你找參考資料,我……”
和羽想到自己得一個人回遠寧縣,獨自走完高三的最後半年多,難受得紅了眼。
陸小溪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兩人都沉默的樣子。
她急了,語速又驚人的飛快:“怎麽回事兒啊這是我和蔣勵都去打聽了,不是說奶奶醒了麽你倆怎麽還看起來這麽沮喪?”
和羽耷着眼,不回答陸小溪,卻問談忱:“你想好了要退學?”
談忱看看和羽,無奈點頭。
陸小溪見狀,問和羽:“你希望他退學?這都高三了。”
和羽反駁:“我當然不希望,可是能怎麽辦呢,醫生說談奶奶起碼要住三個院,還要複查……”
陸小溪一心一意為和羽着想。
只要是和羽的心願,她都會努力去幫她達到。而只要是和羽不願意的,她就會想辦法阻止。
于是,陸一溪把手一甩,問:“你倆是當我和蔣勵不存在麽?你們倆回那小城市該學習學習去,談奶奶這兒有我和蔣勵照顧,你們擔心什麽?再說了,我家在醫院旁邊正好有一棟房子呢,兩個阿姨天天閑着,正好可以給談奶奶做飯什麽的。”
和羽眼睛一亮,問談忱:“可不可以?”
談忱自覺已經接受他們太多幫助,不再好意思答應陸小溪。
還是蔣勵找到問題的關鍵。他說:“談忱,這次是和羽幫你的,對吧?她不找我,我不會幫你。”
談忱錯愕擡頭,順着答:“是。”
蔣勵:“那你是不是也要幫幫和羽?”
談忱點頭,“當然。”
“好,”蔣勵說,“談奶奶的問題,有我和小溪在,可是和羽想考B大這件事兒,好像只有你能幫她。”
陸小溪加入對話:“是啊是啊,你們就安心回去備考,明年一起考到京城來,不就都解決了?談奶奶不是會做面窩?等她康複了,我去B大附近專門給她找個鋪子做面窩,你倆就在B大上學,不是兩全齊美?”
談忱聽完這些話,有些動搖,但還是說:“我得先問問奶奶的意見。”
四個人一起走進病房。
談奶奶還躺着,頭不能亂動。陸小溪便把臉湊過去送到談奶奶面前,乖巧地說:“奶奶,你還記得我嗎?就是6月7號那天,我們在九清飯店對面您的攤位那兒見過,我們還把談忱叫走去吃飯了的。”
談奶奶眯眼笑,聲音小小的:“記得的,你們是小忱的朋友,我記得的。”
于是,陸小溪發揮了自己神奇的游說本事,三兩句話就哄得談奶奶開心不已。
還沒談正事兒,談奶奶就主動說:“小忱,和你小羽一起回去參加高考,奶奶在這邊請一個護工,沒事兒的。”
陸小溪趕緊說:“您請什麽護工呀,醫院附近有我家兩個阿姨,成天閑着,我請她們來照顧您。”
最後,談忱在一種盛大的溫情裏,接受了陸小溪和蔣勵的好意。
他決定再留下來看護一周,便回遠寧去。
為了不耽誤和羽的學習,談忱執意讓和羽先回學校。和羽拗不過,只好答應。
在去機場的路上,蔣勵開車,陸小溪同和羽說話。
陸小溪問:“和羽,和家現在這樣,你真的還想回來嗎。”
和羽望着窗外的流雲好久好久,才慢慢地說:“想啊,但是,我現在又覺得,人生好像不止這一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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