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枕黃粱 他要訂婚了
視線在空氣中無聲相接,沈姒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
短暫碰撞的鋒芒沒擦出什麽火花,沈姒心底的疑問也沒捋出一二三四五來,對面的女人先笑了下,“真是巧啊,”
她朝沈姒走過來,先伸出手,“你好,我是陶敏玉。”
聲音聽着耳熟。
人和人是講究氣場和眼緣的,尤其是兩個長相和品味旗鼓相當的女人,遇到了,往往會下意識去比較。像她這樣直接過來打招呼的,很難說。
沈姒內心不是沒有波瀾,只是面上未顯,也沒動,“我不認識你。”
陶敏玉這女人很不一般,沒惱,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沈姒不給面子,收回手,話說得還是幹淨爽利,“也好,我也希望我們能一直沒有交集。”
她的話鋒明顯沖着沈姒。
沈姒說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篤定,她幾乎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那天在花廊,從耳機裏聽到的聲音。
原本沈姒不太想理會,可她今天心情不好,渾身都是刺。
她同樣以一種閑談的姿态說道,“陶小姐好像不了解,沒有交集是彼此不招惹,在任何方面沒有牽扯,至少,別沾手對方的東西。”
陶敏玉挑眉,“你這麽想?”
“我從不稀罕沾手別人的東西。”沈姒眸色淡淡的,“不過屬于我的,我讨厭人觊觎。別說碰,看也不行。”
陶敏玉輕眯了下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面色有些古怪。
但她什麽都沒說,只笑了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今天的立場。”
火-藥味在一剎那消弭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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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得時候氣勢洶洶,分明是來找茬示威的,卻先偃旗息鼓了。
莫名其妙。
沈姒倒沒把這段小插曲當回事兒,這些年她遇到的質疑不少,比今天惡劣的大有人在,相較而言,陶敏玉姿态雖高,但沒讓人作嘔的惺惺作态。
她拎了下裙角,返回會場。
“看場秀,怎麽簽這麽多單?”沈姒略微詫異地瞟了眼周子衿,“你最近不是跟家裏鬧掰,快沒錢了嗎?還不悠着點,是打算回家賣身求榮了嗎?”
“我看見漂亮衣服就是忍不住嘛。”周子衿小聲嘀咕。
“你平時又不怎麽穿這風格,”沈姒簡直被她氣笑了,“我都沒見你多喜歡,還這麽沖動。你是八爪魚還是千手觀音,這麽能剁?”
“喜不喜歡總要試過了再說嘛,”周子衿不管這些,簽單的筆速完全不帶猶豫,“我看上的,必須先搞到手。”
沈姒對她的說法回之一笑,纖長的睫毛低斂,遮住了眸底情緒。
可惜這世上的東西,并不都是唾手可得的。即使得到了,握在手中,也會怕自己不相配,得到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遲早有一天會被奪回。
她并不是一直都這麽“硬氣”地覺得,她對齊晟是無可取代的。
原本之後兩天的行程都在私人山莊,從社交酒會、下午茶、主宴到拍賣會,期間還有酒窖品酒和花卉園品茶,不過沈姒沒什麽興致。
晚上八-九點鐘,她就回了檀宮。
在頂樓的溫池裏泡了一會兒,沈姒閉着眼假寐,然後她聽到了腳步聲。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
頂樓的懸頂是一整塊玻璃,只要仰起頭,就能看到夜幕裏的星星。虛白的水汽氤氲了整個空間,玫瑰花瓣随水波激烈起伏,打濕了帷幔。
情到濃時沈姒喚了他一聲,哭腔裏起了一點軟音,婉轉又甜膩。
“齊晟。”
“嗯?”齊晟喉結微滾,漆黑的眼凝視着她,嗓音沉沉地應了聲。
“我們在一起三年了。”
明明暗暗的光線裏,沈姒上挑的眼尾泛着紅,眸底起了一層霧氣。似乎在這樣的時刻,五官更清麗,眉眼更生動,媚态橫生,豔色四起。
“記得這麽清楚?”齊晟捏住她的下巴,輕輕一擡,“想要什麽?”
沈姒看着他漆黑沉冷的眼,聲音依舊很輕,“你愛我嗎?”
“怎麽這麽問?”齊晟輕輕一笑。
似乎所有女人,都會執着于這種毫無價值的問題。
“當然愛,”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捉住她的手反剪在背後,緩緩壓迫過去時,低頭吻她的耳垂,“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得到你。”
沈姒怔了怔。
她總覺得他在哄自己玩兒,不管是送東西,還是信手拈來的情話。
他從不在意這些。
他覺得她問的問題沒意義。
他只是心情好了想哄她高興。
由不得她繼續思考,他今晚的興致格外濃烈,情濃時有點失了力道,持續了很久。她無力地仰起脖頸,肩頸線條精致而優越,像一只天鵝。
夏末秋初的夜空格外明朗,涼意泛上來,錯落的星河若隐若現。
良夜迢迢,帳中微雪掩紅俏。
後來齊晟将她撈起來,沈姒意識朦胧,一直沒有睜開眼。直到她聽到了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才揉了揉眼,未醒的聲音懶倦又妩媚。
“你要走嗎?”
“紐約有一個項目。”齊晟慢條斯理地整理領帶,系上了鑽石袖扣。
沈姒還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齊晟少見她這麽黏人,鬼事神差地,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多說了一句,“等我回來,陪你過生日。”
沈姒輕笑,“好。”
她今天好像不太對勁兒。
話特別多,問題還很奇怪。
時間太趕,齊晟沒看出什麽異樣,按了按眉心,念頭就抛之腦後了。
兩人持續幾天都沒見面。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到周末淩晨,沈姒被大半夜的雷聲驚醒。
濃重的夜色裏,大雨瓢潑。檀宮依舊燈火通明,站在落地窗前,別墅區的風光一覽無餘,楓丹白露式建築幽靜如中古,泥灰的石膏浮雕、壁畫和細木護壁都迷滢在雨幕裏。
沈姒睡不着,在課題文件裏敲了兩行字,抱着電腦去了書房。
今天是她生日,禮物和祝福已經紛至沓來。她翻了翻手機,随手點開未讀消息,基本都是祝福語。
可惜她沒心情看。
外面烏雲壓頂,漸急的雨塌了天似的落下來,雷鳴轟沉。
她鬼事神差地點開“天氣”。
近幾日滬上和紐約的天氣都不好,來往的航班也受影響,白天要停飛了。
齊晟應該趕不回來了。
現在淩晨兩點,紐約在十一點左右,午餐時間,他應該不忙了。
他自己說要陪她過生日的。
就算趕不回來,為什麽他從不給自己打電話?
灌了幾杯酒後,沈姒忍不住想。
沈姒倚着書架編輯消息,寫了又删,删了又寫,從“你還能回來嗎”到“你在做什麽”到“項目進展順利嗎”再到“東西收到了,還行,所以你——”,反複修改了十幾遍後,又盡數删除。
她在幹什麽啊?
沈姒按掉了屏幕,啓了一瓶“沉船之歌”,看酒液如注傾入杯中。
她剛和齊晟在一起的時候,雖然有點怵他,但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容忍底線在哪兒,什麽都擺在明面上,有試探的心思,也是真無所顧忌。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越來越患得患失了。
酒越喝心裏越燥,沈姒推開高腳杯,坐在齊晟的位子上發呆。
恍惚了好一會兒,還是無聊,她随手翻了翻手邊的文件,還有他的電腦。
無意間點開一封郵件,沈姒稍怔。
“您先前送來的三份原石材料,設計師已初設款式,情侶對戒采用簡單款,橢圓形粉紅星,鉑金戒托;訂婚戒指選用鴿血紅鑽,三角白鑽鑲嵌戒圈,雙花彩設計;婚戒用全美方鑽……”
是幾份設計師圖紙。
比粉紅星和鴿血紅鑽更引人注目的,是底下那枚45克拉的鑽石,無可挑剔的材料,完美的切割,透過屏幕都讓人心動,滿目的流光溢彩。
戒指?
他訂了戒指?
沈姒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心跳得厲害,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
他打算求婚嗎?
他求婚的人是……我嗎?
說不上來的感覺襲卷了全身,沈姒關掉郵件的時候,大腦還是一片空白的。
可能有那麽一點點淩亂,還有一點點高興和期許,盡管她不想承認,她壞了好幾天的心情還是多雲轉晴了。
過了很長時間,她的手指還在顫。
沈姒深吸了口氣,忽然有心情去拆禮物和生日祝福語,甚至生平第一次,耐心又細致地回複那些客套話。
往下翻了翻,她才注意周子衿在半夜給她發了兩條消息。
[姒寶,姒寶你睡了嗎?]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看不出問題,不過周子衿撤回了七八條,不太像她直言直語的作風。
奇怪。
她有急事幹嘛不打電話?
沈姒回問了“怎麽了”,結果對面大半夜沒睡,對話框上方反複出現了幾次“對方正在輸入”,才彈出一條。
[你和三哥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啊,你怎麽這麽問?”
又是反複了幾次的“對方正在輸入”,隔了很久,周子衿才回:
[算了,也不是什麽确切的事,等你生日後再說吧。]
似乎怕她問,緊接着又彈出一條:
[寶貝生日快樂,今年青青給你準備了很多禮物。]
沈姒其實莫名,但因為戒指的那點小雀躍還沒平複,也就沒多想。
沈姒今年的生日排場格外大。
往年她不太喜歡這麽鬧騰,不過因為心情好,由着折騰。宴會的食材是提前一個月籌備的,鮮花是随一架私人飛機送她的,郊外一場白日焰火後,下午茶在花田,正宴和舞會安排在游輪上,晚上還有一場無人機表演。
沈姒第一次喜歡上這種熱鬧,即使這次他沒在身邊。
秋初的天空澄澈,像一塊薄荷藍的透明鑽石,上千只白鴿在花田放飛的瞬間,熱氣球緩緩升起,從私人飛機裏滿載玫瑰開始,她去的每一個地方都有驚喜:吃長壽面吃出一塊祖母綠寶石,游花田發現一雙早就訂制好的水晶鞋。
齊晟最不吝啬的,大約是錢。她要是不跟他較真,也能找到一點樂趣。
中間的空隙,沈姒去了趟洗手間。
“……你沒看到嗎?人家的玫瑰花都是用私人飛機載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過個生日送檀宮別墅和跑車還不夠,還要送私人飛機。”
女人的聲音微酸,“派頭好大啊,我還是頭回見有人能春風得意三年。”
“得意也就這幾天了,說不定是分手禮物呢。”另一個人嗤笑了聲。
沈姒正要推開洗手間的門,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話。
“算了吧,賭他們分手都賭三年了,三哥不也還是沒膩嗎?”
“沒膩不就是喜歡她這張臉嗎?又不是要娶她。我可聽說,陶家那位才是齊老爺子內定的兒媳婦,兩人前段時間在燕京已經打過照面了,說不定已經在商量怎麽訂婚了。”
女人一邊補妝,一邊不太在意地笑笑,“等陶敏玉嫁過來,還有她容身之所嗎?”
他要訂婚了。
沈姒大腦轟地一下,空白了。
“人家說不定不分。反正這年頭聯姻也都是各玩各的,她跟三哥在一起後,完全被簇擁在中心,家世再好的貴女千金也得讓她三分,到手的富貴和權勢,哪有人舍得放手?”
“也對哦,你看她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算起來也不虧。”
兩人的輕笑混雜着一點諷刺,沈姒卻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沈姒渾身的血液一寸寸冷下去。
她從沒想過,會在自己生日當天,以這樣的方式成為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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