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臨杯離弦 沒玩出人命,不用通知我……
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向來強烈, 齊晟話音一落,顏若不敢再拖。現在只是讓她跳個水,她在這兒犟一句, 萬一對方較真了, 後續才真的不好收場。
顏若硬着頭皮往前走去,閉了下眼睛, 心一橫縱身躍下。
大片的水花濺起,冰冷的水迅速淹沒過她。水下失誤的戲份, 一鏡到底, 顏若不能迅速游出水面, 只能放任自己往下沉, 意識随窒息感侵襲時,她有點慌了, 掙紮地戲份表演得真情實感。
連嗆了好幾口水,劇裏的男主終于将她撈出水面。
顏若伏在岸邊劇烈地咳嗽。
放在平時打死她都不肯親自下水,不說恐高和水性一般的問題, 這水那麽冷,她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罪?明明有替身, 完全用不到她代勞。她肯跳這一次, 全是為了不掃對方面子。
工作人員兩浴巾蓋在她身上, 她裹着攏緊, 心有餘悸。
齊晟沒什麽情緒地看着她, 視線陰恻恻地往下沉, 像是在打量一個不值錢的物件, 又冷又厲。他不笑的時候,平添了幾分陰鸷感,讓人心驚肉跳。
他這意思, 明顯不滿意。
不用他親自開口,一旁的趙東陽看樂了,“表情不對吧,導演?女主一個跳水健将,上了看臺是這副表情?”
他面上嘻嘻哈哈的很好說話,手卻往導演肩上重重一拍。
導演心裏暗罵了一句。他真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劇裏女一開罪了人,他得陪着裝孫子。
他擺了擺手,“再來。”
顏若裹着浴巾,還沒緩過來體溫和體力,就聽到這麽一句。
她錯愕地看向對面。
對方是來找茬的,她心裏門清兒,但她沒想到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這票人也無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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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簡單的一條跳水鏡頭,反反複複重拍了七八次。
10℃左右的水溫,實在是涼,受驚之後再落水,體溫流失得太快。而且劇情裏還有一段小腿抽筋溺水的戲份,顏若不斷地嗆水,在水下閉氣。
她真覺得自己要死在水裏。
為了盡快結束這場水刑一樣的折磨,顏若畢生的演技都用在這一回了,但趙東陽總能挑出毛病來,什麽“角度不好”、“溺水鏡頭不夠逼真”,還有最完美的一次,男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遲遲不下水,拖延了鏡頭,再次重拍。
落水、溺水、窒息,不斷循環。
這一幕鏡頭拍到後面,顏若都不記得自己怎麽上了跳臺了。
她手腳冰涼,身後因着涼竄起一股火來,指尖都抑制不住地發顫,實在是緩不過來勁兒,看着跳臺下的泳池,眼前一陣陣冒星,始終不敢跳。
齊晟閉着眼睛假寐,眼風根本沒掠過顏若,五官的起轉承合都沉沒在昏光裏,像上世紀的老舊鏡頭,加了一層暗色的濾鏡,沉郁又立體。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桌面,沒什麽節奏,但最磨人的心跳。
直到敲擊聲一停。
齊晟睜開了眼,有點不耐煩地往跳臺上看了一眼,耐心告罄。
周圍的人心裏跟着咯噔了一下。
導演懸着一顆心,生怕他一會兒拿自己開刀,正要出聲催促,旁邊的趙東陽給人使了個眼色。
很快,後方有個工作人員走到顏若身後,不動聲色地推了顏若一把。
“啊——”
顏若驚呼了聲,從跳臺掉下了水。
冰冷的池水灌過了頭頂,受涼太久,顏若這回小腿真抽筋了,在水下不斷下沉,完全慌了神,“救命!”
過于狼狽的一幕。
泳池邊的人根本不敢動,誰趕在這檔口見義勇為,就等同于站隊。
其實經紀人不完全是冷血的,她給公司老總打過電話了,結果話沒說完,對面開口就是一句“玩死了嗎”。
不等她說什麽“可是”,上面撇清得比她還急還幹淨:“人沒死,你他媽給我打什麽電話?她自己闖禍自己擔着。”
最後對面避之不及地撂下一句,“沒玩出人命,不用通知我。”
這态度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只有導演比較着急,他怕自己的劇組鬧出人命,“趙公子,您看這?”
趙東陽聳了下肩膀,剛剛還絮絮叨叨各種挑刺,這會兒倒不肯給個明示了。他示意導演問齊晟,一副自己做不了主、愛莫能助的惋惜模樣。
“撈上來,”齊晟撥動了手腕的佛珠,淡聲道,“我這人不提倡見死不救。”
顏若上岸後還驚魂不定,整個人都處在暈眩狀态裏,小腿那根筋一直繃到腳心,蜷縮着發麻,體溫在一遍遍浸水後飙高,後頸火燒火燎。
這下顏若終于受不了了。
“我不幹了!你們太欺負人了……”顏若一把推開了上前扶自己的工作人員,牙齒都在打戰,“我不拍了還不行嗎?有本事就換角色好了!有本事就封殺我啊,離了這個圈子又怎樣?”
“顏小姐說什麽呢?”趙東陽“哎呦”了一聲,諷刺地看着她,“好心來探你班,你不領情,還挺不高興啊?”
顏若咬着牙看着他,完全沒了往日的溫婉作派,破口大罵,“你混蛋!”
趙東陽根本不在乎這一句,他拽着她的頭發,往後狠狠一扯,“你還真罵對了,妹妹,要不是老子不太想動手打女人,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齊晟掀了掀眼皮。
只消一句,趙東陽會意,麻利地起身提議道,“看來顏小姐一時半會兒拍不完,我在附近的酒莊裏包場了,大家等在這兒太辛苦,不如今天歇工,換個場子玩兒?”
說完,他還象征性地看了眼導演,“你看怎麽樣,導演?”
旁邊的制片人和投資方坐立難安大半天了,生怕波及自己,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導演就算不識趣,也不可能想在這裏當靶子。
“趙公子破費了。”
“欸,一頓飯錢算什麽破費?”趙東陽捏着一枚打火機,咔噠咔噠地把玩着頂蓋,“不過出了這個門,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諸位掂量着來。”
他笑了笑,“要是外面有什麽風言風語,今天這一桌就是退圈宴。”
一番話說得所有人懸了心,場內很快散了個幹幹淨淨。
顏若也想走,可惜有人不讓。
齊晟身後的人朝她走過來,面無表情地将顏若攔下來了,把電話遞了過去。看顏若不接,他僵持着遞過去的動作,公式化地提醒了句:
“顏小姐,您父親的電話。”
顏若渾身凍透了,一直打哆嗦,本來打死都不想多留,聽到這句提醒,略一遲疑,伸手接了過來。
“爸,”她剛說了一個字,對面劈頭蓋臉地斥責砸了下來,
“你在外面又給我闖了什麽禍!你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誰嗎?因為你,公司從昨天起被查了四次,從頭整改,南通的項目也被卡了扣,你知道要損失……”
顏若聽完,面上的血色漸失,腳下本來就發軟,跌坐在地。
她才意識到,她的大小姐架子不是對誰都好使的。這不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兒,有些事也不是她能随便喊停的。
她根本沒資格喊停。
“齊少,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開罪了您,”顏若維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勢,“我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
齊晟半垂着視線,漆黑沉冷的一雙眼,不太走心地落在她身上。
“我還沒怎麽着你,顏小姐,你求我什麽?”他輕笑了聲,嗓音又低又啞,聽上去還算溫和,“想走就趕緊走,我這人從來不強迫別人,沒意思。”
目前為止,齊晟确實沒怎麽着她。
除了最開始和現在輕描淡寫地兩三句,齊晟全程一個字都沒說過。
他也不必說什麽。
在場的人大多是人精,最會察言觀色,他擡擡手或是皺下眉頭,甚至只需要一個眼神,就有人把事兒辦妥了。
但顏若哪裏敢走?
她的全部底氣來自于自己的家庭,但剛剛那通電話,給她潑了一盆冷水。在齊晟眼裏,她那點身家,顏家的家産和人脈,什麽都不是。
她今天不順了他的意,顏家是什麽下場,她什麽下場,她很清楚。
顏若除了示弱,根本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她咬了下唇,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是我鬼迷心竅,才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訴別人的,我只是因為您救過我,對您——心存僥幸……”
“救過你?”齊晟淡谑。
他就是因為這段想不起來的破事,被沈姒計較了一天。
“是,”顏若還以為有門,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您可能不記得了,對您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不是……”
旁邊的趙東陽嘶了一聲,越看這張肖似沈姒的臉越覺得別扭。
他心說可別被這女的哭兩聲,齊晟再心軟了,他剛剛那麽折騰這女的,萬一以後有什麽狗血的替身戲碼,他不得第一個倒黴。
趙東陽不耐煩地打斷她,“你他媽別在這兒裝柔弱啊,顏若,禍水東引玩得不是挺牛逼嗎?”
他冷笑了聲,視線從她身上掠過去,“你不是挺會拍照嗎?我找人給你拍一組,送上熱搜怎麽樣?”
“你放開我!”顏若驚恐地看着他。
如果說一開始她是不情願,接電話時是被迫妥協,再到現在,完全是恐懼。她根本沒想到,這票衙內公子哥玩得過火,什麽都敢做。
“夠了。”齊晟的眸色沉了沉。
趙東陽心說壞了。
保不準他一語成谶了,齊晟看到這張臉憐香惜玉,舍不得動手了。
齊晟捏着桌上的水果刀,轉了轉,緩慢地朝顏若走過來,他垂眸看着她,眉骨到鼻梁的側影被昏光勾勒,眼底一片漆黑,像深湖,沉不見底。
居高臨下的姿态,威勢不容忽略地壓迫下來。
“我不想跟你浪費時間,本來我只想讓你跪着跟沈姒道個歉,”他在顏若面前單膝蹲了下來,笑了笑,“不過你這張臉讓我很困擾。”
他眸色淡了淡,“真可惜。”
完全沒反應過來齊晟說的“可惜”二字是什麽意思,他手裏的水果刀已經貼上她的臉頰,冰涼的利刃一直劃到她下巴處,激起了一陣戰栗,“這麽漂亮的一張臉,怎麽長在了你身上?”
顏若稍怔。
下一秒,齊晟一句話讓在場的幾個人都不寒而栗。
“換掉這張臉,我考慮放過你。”
顏若驚懼地後縮了下。
生怕怕他手裏的刀子下一秒就劃上來,她幾乎連滾帶爬地後退,直到視線觸及不遠處的身影,她沒命地求救,“姐姐!”顏若顧不得體面,一把拽住了沈姒,驚恐地語不成調,“姐姐,你救救我,我是你妹妹,你不能見死不救。”
沈姒躲閃了下,甩開了顏若的手,心跳得比她還快。
她一直以為齊晟挺吃撒嬌和示弱那一套,畢竟以往她沒少在他雷點上蹦迪,但每次她闖禍了沒法收場,或者惹到他,只要她肯服個軟,再掉上兩滴眼淚,他從來不計較。
現在看顏若的下場,未必如此。
她倒有點信了齊晟跟顏若沒什麽關系了,就他這種性格,顏若可能活不長。
齊晟微蹙了下眉。
不知道沈姒在這兒站了多久,他眸色沉沉地看了總助一眼,怪這幫人跟瞎子一樣,竟然沒一個提醒的。齊晟朝沈姒走過去,經過助理時,擡腿踹了他一腳。
總助悶哼一聲,心說自己這腳挨得冤。
真沒必要。
自家老板在沈小姐那兒,難不成還有過什麽好印象?
“你怎麽過來了?”齊晟攬着沈姒的肩膀一攏,面色不動地牽引着她,繞開了狼藉的場面。
沈姒敷衍了一句“路過”。
她被顏若這一聲“姐姐”膈應到,只覺得荒謬又可笑。顏若欺負她時一副“你不配高攀顏家門楣”的态度,現在倒要跟她叫姐姐了。
真諷刺。
沈姒下意識地扯了下齊晟的衣角。
齊晟低了低視線,沒什麽情緒地睨了眼顏若,态度平靜,“道歉。”
只消一眼,顏若收回了所有心思。
她掐了下掌心,指骨捏得發白,縱使心底千萬般不情願,她也不敢說一個“不”字,只能低頭,“對不起。”
齊晟卻不肯放過她。
他慣來沒什麽風度,在沈姒面前收斂了點兒,陰鸷感散了大半,但依然壓迫得人喘不上氣。
聽完這句道歉,他還不滿意,不冷不淡地撂下一句:“跪着道。”
視人如草芥的态度。
顏若錯愕地擡眸,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面上一片蒼白。
沈姒拽着他襯衫的手也顫了一下,恍惚了兩秒,才想起來他昨晚那句,“我讓她跪着給你道歉,好不好”。
她昨晚只當是句戲言,完全忽略了:
齊晟這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世家子弟,順風順水慣了,欺負人時眼都不眨一下。他要是真想折騰人,不管情願與否,他确實多的是手段讓人低頭。
眼見顏若真要被逼着朝自己彎身,沈姒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和不适。
她雖然想看着顏若倒黴,但也只是擺在臺面上的那種,倒不至于多麽期待用這種方式踐踏別人自尊,平白搞得自己不體面。
她片刻都不想糾纏,出于教養,也是出于僅剩的那點善良,喊了停。
“行了。”
沈姒扯了下齊晟的衣角,聲音低了低,“我不想看到她。”
齊晟本就不太想讓沈姒留在這兒,見她眼底的情緒松動,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方式,當即握着她的手腕,将人帶走。
他瞥了一眼總助,聲線沉了許多,是個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個小時時間,我想聽到點有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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