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誰不吃醋
電腦長時間未使用, 自動黑屏,一個人影清晰倒映在上面。
郁臨莘身子一僵,猛然回頭, 亭析目光冷凝, 筆直地注視他,仿若冰錐直戳心髒。
“小曦……”郁臨莘聽到自己嘶啞難聽的嗓音,眸中閃過一絲意外,視線投向旁邊的時鐘, 他竟從白天坐到了黑夜。
亭析轉身離開,此時郁臨莘才如同插上電源的機器,徹底開始運轉, 他顧不得其它, 快步追上去, 劇烈的動作導致身後椅子翻倒, 發出刺耳的響聲。
“小曦!”郁臨莘三步并作兩步, 終于在門口抓住亭析的手腕。
亭析背對着他, 深呼吸一口氣, “我需要冷靜一會兒, 我現在腦子很亂,談不出任何結果。”
郁臨莘抓住他手腕的力度下意識加強, 惶恐不安地詢問:“在這裏冷靜可以嗎?我保證你不會看見我。”
亭析固執地抽回手,嘴唇顫抖, 他咬緊牙關, 平複情緒, 直到感覺能夠冷靜說話, 才轉身擡頭目視郁臨莘, “我不會再逃避了, 希望你也是,各自想清楚比較好,我回去了。”
厚重的大門打開又合攏,郁臨莘僵直地站立,大腦嗡嗡作響,七年時間,他自以為已經刀槍不入,可一旦遇上與亭析相關的事情,他便好似停留在七年前,茫然無措,舉步維艱。
亭析成長了,變得更加勇敢,他卻倒退般,變得越發怯弱。
他未曾像今天這麽後悔,當初跟随他母親搬家,但那仿佛是個死結,即便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仍找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大概依然會選擇離開。
因為知道無可奈何,所以格外愧疚痛苦。
次日早晨,天剛蒙蒙亮,亭析便醒了,腦子昏昏沉沉,眼下青黑,昨晚失眠到天明,攏共睡了兩小時,身體格外酸疼。
他翻來覆去,直到太陽高照,也沒能睡成回籠覺。
“叩叩叩——”
“少爺,有人闖進來,我把他制服了,怎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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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威一板一眼詢問,亭析腦子混沌,未能第一時間反應他的意思。
半分鐘後,亭析驟然跳下床,拉開門,“人呢?你打他了?”
阿威指向樓下地毯,“喏,沒打人。”
亭析光腳沖下樓,阿威所謂的沒打人只是沒把郁臨莘打殘,擦傷淤青很顯眼,郁臨莘此時屈辱地被反綁起來,臉貼着地毯,和甜糕大眼瞪小眼。
甜糕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菜刀眼好奇圍着郁臨莘轉了一圈,然後一屁股坐到他後腦勺上,不動了。
郁臨莘腦袋一沉,正面貼上地毯,險些被捂死。
亭析見狀急忙抱起甜糕,替郁臨莘松綁,“還好嗎?”
郁臨莘摸了摸脖子,呼吸急促,白皙的面龐漲得通紅,額頭上細汗密布,沾濕他濃黑的睫毛,眼睫下點漆般的瞳眸,迸射出光亮。
“沒事。”郁臨莘身子晃了晃,臉色尤為蒼白,亭析趕緊扶住他的肩膀,将人帶到沙發上坐下。
“休息會兒。”亭析眼神中彌漫着擔憂,“阿威,去倒杯溫水。”
阿威警惕凝視郁臨莘,不情不願地應下:“哦。”
郁臨莘眸光幽暗,在亭析收回撫拍他胸口的手時,精準握住,脆弱地說:“難受。”
“抱歉,我替阿威向你道歉。”亭析神情愧疚。
郁臨莘撬開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十指連心,一陣顫栗直沖大腦,亭析應激般發抖,試圖抽回手,結果紋絲不動,他的後脖頸,一點點漫上淡粉色。
“他是誰?憑什麽要你替他道歉?”郁臨莘壓低嗓音,語氣生硬,甚至有點兇。
亭析側頭看他,心頭升起一陣怒火,旋即腦中靈光一閃,郁臨莘吃醋了?
“阿威是我新請的保镖,以前負責國外公司高層的安保工作。”亭析仔細打量郁臨莘,試探性開口:“你吃醋了嗎?”
郁臨莘眼神發沉,眉頭緊皺,直勾勾注視亭析,“我以為很明顯。”
“喜歡的人家裏突然出現野男人,誰不吃醋,誰能高興?”
“野……”亭析擡手蹭了蹭鼻尖。
“我不叫野男人,我是少……亭先生的保镖,阿威。”阿威悄無聲息從他們倆中間伸出一只拿着水杯的手,“給,你的水。”
郁臨莘鐵青的臉又黑了一層,接過水杯,生硬地說:“謝謝。”
“不客氣。”阿威打量他的視線直白而充滿侵略性。
像殺豬匠觀察豬圈裏下一頭應該宰殺的豬,使得郁臨莘極其不舒服。
“阿威,陪甜糕玩去。”亭析說。
“我要保護您。”阿威記得隆先生告訴過他,所有靠近少爺的人都需要警惕。
亭析眸光清寒,冷聲道:“再讓我重複一遍,你就回去。”
阿威慫了,一米九幾的猛男,顫巍巍挾持着萬臉懵逼的甜糕沖進貓咪玩具房。
“抱歉,阿威成長經歷比較特別,有點軸,你別放心上。”亭析已經開始後悔心軟答應留下阿威。
前面一堆問題尚未解決,又添新的麻煩。
郁臨莘豎起兩根手指,“二十分鐘內,你為他兩次向我道歉。”
亭析像極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莫名心虛,說不出話。
兩人陷入詭異的沉默,尴尬彌散開,亭析仿佛渾身長虱子,難受地亂動,“我去給你拿藥膏。”
剛邁開腳步,一股強勁的力量突然攬住他的腰,将他往後一扯。
亭析毫無預兆跌入郁臨莘懷中,呆愣地仰頭望着對方,郁臨莘趁勢低頭親吻他,“又不穿鞋。”
“我不冷。”亭析掙紮開,耳朵尖通紅,一溜煙兒跑回房間。
再下樓,雙腳乖乖穿上拖鞋和襪子,手提醫藥箱。
“疼嗎?”亭析盡量輕手輕腳給他抹藥。
郁臨莘正想搖頭,便被亭析固定住腦袋,“別動。”
他眼神專注地注視亭析,白玉似的皮膚,淺色的眼眸,像雪一樣漂亮。
亭析專注做事時,氣質格外凜冽,正如深冬的寒風。
越是生人勿進,郁臨莘反倒越是想觸碰他,想讓這個人為自己化作一捧春雪消融。
“看我做什麽?”亭析無意間對上郁臨莘的視線,發現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郁臨莘靠近他,親吻他,告訴他:“喜歡你,看不夠,想一直看下去。”
毫無預兆的告白,令亭析心跳加速,擰緊瓶蓋,放回醫藥箱,使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有條不紊地做完,他才換了個姿勢側坐,和郁臨莘面對面,四目相對。
“喜歡我,然後偷偷調查我母親?”
郁臨莘伸手想拉住他的手,亭析拒絕,往後挪動,“禁止動手動腳,犯一次,我往後挪一次。”
眼瞧亭析認真謹慎的模樣,郁臨莘只好垂頭喪氣地收回手,調整好心态,說:“我知道這對你,對你的母親很不尊重,抱歉。”
雙手交叉,視線聚焦在指尖,郁臨莘慎重告知:“起因源自我之前出國參加DK代言面試。”
亭析直覺事情和他有關,心髒砰砰直跳,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着郁臨莘,他強烈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排斥,身體卻強勢掌握主動權,逼迫他聆聽,面對。
“我在酒店遇見了你父親,他身邊跟随一位女性,兩人舉止親密,仿若情侶,我見過你母親,自然知道她不是,又思及你孤身一人回國,懷疑你母親可能……”
未盡之言,亭析意會,暗暗攥緊拳頭。
“我說呢……”亭析笑得比哭還難看。
莊誠輝不是好東西,莊誠輝渣,莊誠輝自私自利,亭析非常清楚。
莊誠輝配不上他母親的愛,若非莊誠輝,他母親不會患病,大概莊誠輝自己也明白,所以即便他們夫妻倆分居異國,莊誠輝身邊仍然幹幹淨淨。
亭析恨莊誠輝,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母親的位置會被人取代。
七年時間,莊誠輝便忘記了自己在妻子墓前許下的諾言,即便沒人稀罕。
亭析的心髒像被烈火灼燒,濃煙四起,水分流失,血肉模糊。
他嘴巴微張,幹涸得好似沙漠中長途跋涉的旅人,鹹鹹的液體滑入口腔,亭析嘗了嘗,委屈如潮水上漲,浸濕眼眶。
郁臨莘眼看亭析眼角落下一滴淚珠,然後山洪暴發般嚎啕大哭,哭得他心髒抽疼,用力将人抱住,輕輕撫拍亭析背脊。
亭析找到支撐點,完全放任自己撲進郁臨莘懷中,釋放滿腔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他!”
亭析抓住郁臨莘衣領,哽咽啜泣,嗓音喑啞顫抖。
指腹擦去亭析臉上的淚水,郁臨莘低頭親吻他的額頭。
郁臨莘越是溫柔地安撫,亭析哭得越厲害,好像要将隐忍多年的委屈全數清空。
亭析哭濕了郁臨莘的衣衫,拳頭死死捏緊,骨節泛白,“明明是他熱烈地追求我媽媽,跪在雪地裏請求外公将媽媽嫁給他,許諾會永遠疼惜她,可他們結婚後,他越來越忙,嘴上說着為了給我和媽媽更好的生活,行動上卻早出晚歸,留宿公司。”
郁臨莘打開他的緊握的拳頭,塞進自己的手,讓亭析捏自己,“他出軌了?”
亭析在他懷中搖搖頭,“沒有,他和我媽媽結婚後,事業蒸蒸日上,他的野心很大,試圖建立他的商業帝國,家庭反倒成了他的拖累。他并非不愛我媽媽,只是心中的天秤逐漸傾斜,事業占據上風。”
婚後生活變化,初為人母,再加上遠嫁他國,亭徽藝習慣性等待丈夫回家,可常常是一場空,她抱着年幼的兒子越發迷茫,那時她大概已經有些抑郁了,但無人察覺,直到她再次懷孕,是個小妹妹。
亭徽藝灰白的生活,重新染上彩色,莊誠輝同樣期待第二個孩子降臨,年幼的亭析經常貼着媽媽的肚子和妹妹講話。
他們的家因為小天使的降臨,重新煥發生機,可惜好景不長,幾次檢查出現異狀,醫生建議流掉這個孩子。
亭徽藝每晚都在哭,做完手術後,身體每況愈下,食不下咽,眼神麻木,傭人告訴匆忙回家拿東西的莊誠輝,那時莊誠輝工作正在關鍵時候,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妻子。
何況他的思維慣性告訴他,女人生孩子,流産,在科學發達的今天,并沒有難度,而且他給亭徽藝安排了專業人士精心照顧,即便告訴他,他也幫不了亭徽藝什麽。
等莊誠輝終于忙完一段,抽空回家享受天倫之樂,被迎面而來的岳父狠狠抽了一頓,“我把女兒交到你手上,你就是這麽愛她,照顧她的?!”
莊誠輝因此得知,妻子不僅患上抑郁症,還患有精神分裂症,她堅稱未出生的小女兒沒死,抱着枕頭哄孩子入睡。
亭珅不顧莊誠輝阻攔,強行帶着女兒,外孫回國,莊誠輝事業正處于上升期,即便想追,也撒不開手,他想着如今岳父正在氣頭上,過段時間等岳父氣消了再去接妻子兒子回家,然而莊誠輝始料未及,這一等便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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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