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火漆章

田眉從沙發裏慢慢起身，一眼撞見站在逆光中的女孩。她心中閃過三個字“怪……不……得！”

她來之前趙嶺是給她打過招呼的。這個女孩是宋之硯的白月光。田眉一方面驚訝于老公還知道“白月光”這個詞，另一方面驚訝于宋之硯也有前塵往事。

田眉上大學的時候就知道宋之硯。女生追求他的轶事盡人皆知。

在衆多競争者中，齊妙妙出身普通，其貌不揚，但是貴在死纏爛打。她一個農村考來的孩子，知道宋之硯喜歡拉大提琴，竟然自學了小提琴。

誰都知道那樂器需要童子功，這個齊妙妙靠着花癡功竟然也拉的有模有樣。

反觀宋之硯，他明明被父母培養了一身招惹女孩子的技能，可是卻永遠與女孩子保持着完美的分寸感。這也是為什麽田眉認識宋之硯十幾年了，還是第一次加他微信。

這人對一切女性都客氣有禮卻透着疏離，即使對妙妙，也更像一起加班的革命戰友，相敬如賓，從來不會亂了分寸。

齊妙妙被宋之硯的父母棒打鴛鴦後，真正給宋之硯帶來傷害的不是感情方面，而是事業和名譽。

田眉和趙嶺私下裏感嘆。齊妙妙畢竟眼界有限，她用這種方式報複宋之硯，恰恰說明了她的不自信。

再看眼前這不知名的姑娘，見多識廣的田眉也不由得暗自贊嘆。

田眉見過很多美女。女畫家裏的美人比例一定超出普通人的想象。這些畫畫的女孩子倒不是各個長得傾國傾城，而是她們太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美，身上透着一種灑脫随性。

面前的美人就是如此，長裙飄逸，卷曲的秀發透着幾分調皮。臉上的妝容不濃不淡，只是寫意的幾筆就讓她顧盼生輝。

兩個女人光顧着打量彼此，宋之硯适時上前一步介紹道：“時檸，這是我大學同學田眉。現在是畫廊經紀。”

時檸大大方方的走來，臉上的笑有些程式化。

此時宋之硯再次開口：“田眉也是我最好朋友的太太。”

眼前女孩的笑容明顯一松，是真心實意的笑了。那雙眼睛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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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眉看在眼裏，笑得有點意味深長。

三人落座，時檸奉上自己的作品集。田眉是個爽快人，看完後直接開誠布公的說正題。宋之硯閑坐在一旁專心咳嗽。

他今天讓田眉來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自己的嗓子沒恢複，說話吃力。第二是因為那晚時檸留宿他家後，他有些不知該如何與時檸獨處。叫田眉來，既可以把事情說清楚，又可以讓他和時檸拉開一些距離。

他雖然這麽想，可是每次他只要動一動，或者咳嗽，時檸的目光都會不受控的被他牽走。

田眉第三次假裝輕咳一聲，把時檸的注意力拉回來。

“時檸，我有幾個相熟的畫家确實在找助手。所謂助手，就是幫着畫家畫畫的。這些名畫家的作品并非完全出自他們自己，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

盡人皆知的事，時檸卻是真的不知道。她微微訝異，滿臉寫着是外行。

田眉繼續說：“在工作室作助手是個苦活。收入不一定比你在廣告公司好。我得提前給你打一個預防針。要不要跨進這個行業，你要想好了。”

此時時檸的目光卻堅定起來。她搓搓手擡頭道：“我在廣告公司工作，是因為要支持自己繼續畫畫。如果能全職畫，我不在乎掙多少錢。我剛來博平時，曾經有一個月只花了六百塊。借宿朋友家，三百塊錢吃飯坐車，三百塊買顏料。既然當時都堅持下來了，現在又有什麽可怕的？”

宋之硯握住咖啡杯的手頓住。他不敢想象當時時檸的境況。他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要保持距離，可是一想到她吃的苦，又恨不得用自己的全部彌補。

時檸既然表了忠心，田眉心裏有數。她表示會幫時檸物色新工作，然後識時務的很快起身告辭。

“我送你……”宋之硯起身讓出通道，示意時檸等他。

田眉跟着宋之硯出了咖啡廳的木門，兩人站在門外的梧桐樹下。

田眉站在路邊擡頭說：“之硯，時檸不在，我想跟你問一句準話。”

“你說。”宋之硯把手放進休閑褲子口袋裏點頭說。

“你知道這個圈子，其實和娛樂圈有點像。功利又浮躁。如今出頭的年輕畫家大多是世家。有才華的孩子太多了，可是沒有背景的年輕人很難出頭。”

宋之硯苦笑點頭說：“我知道。可是她确實放不下。”

田眉看着手裏的作品集說：“她不是科班出身，身上倒是也沒有那些壞毛病。東西很有張力，一看就是用一腔子血在畫。”

”田眉，她和那些世家孩子不一樣。除了畫畫，她什麽都沒有。所以……我會不惜代價幫她走上這條路。”

田眉說了前面的鋪墊，其實是婉轉的問宋之硯，自己到底要用幾分力。這和娛樂圈捧演員差不多，是要拼背後的實力的。”

“行，有你的準話我就明白了。”田眉把挎包的肩帶提了提說：“這姑娘的眼睛幹淨的跟湖水似的，誰看了都想好好保護她。”

她話裏有話。

宋之硯眯着眼擡頭看向牆外的枯枝，不由自主的嘆口氣。

時檸坐在沙發裏，身邊沒人，她可以把目光肆無忌憚的停留在門外人的身上。

今天有些降溫，宋之硯穿了皮夾克，還戴了厚厚的圍巾。陽光灑在他頭頂上，讓他的頭發顏色更淺更柔和。他還是咳的厲害，時不時用手帕捂住嘴側過頭去咳。

時檸的視力不好，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覺得他擡頭望天的側顏透着一絲無奈與蕭索。

喜歡上一個人，是可以被那人的一颦一笑徹底俘獲的。明明只是一個無意的動作，卻會莫名心動，再到心疼。

此時田眉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她伸手叫停在路邊的自家車。

車子駛來，宋之硯為她開了車門。待到田眉坐進後座，他往後退了一步，輕揮一下手告別。

宋之硯回到咖啡廳時，先去了吧臺結賬。

服務員和宋之硯通過幾次話，今天總算見到了本人。眼見着他和那漂亮姐姐這麽相襯，小服務生又嫉妒又欣慰。

時檸本以為可以和宋之硯在咖啡廳多消磨一會，這裏對他們畢竟意義不同，可是看到那人拿出了信用卡，時檸有些失望的開始收拾東西。

宋之硯很快回來，時檸擡頭問：“師兄，今天可以請你吃午飯嗎？我一直都沒有機會好好謝謝你。”

“今天……”宋之硯有些躊躇，他假借看表掩飾自己的矛盾，又擡頭說：“你不是送給我畫了嗎？那麽重的禮還不算謝？”

時檸苦笑搖頭說：“那個不算。”

她想起那晚在宋之硯家借宿，自己的畫并沒有似想象中挂在客廳裏。看來他說的話有客氣的成份。

時檸起身，指指宋之硯的手表問：“你還有事？”

宋之硯輕咳一聲點頭。

“加班嗎？真可憐！”時檸開着玩笑。眼神卻有些躲避。

宋之硯無奈的點頭。他還要回醫院去加班。感冒總是好好壞壞，還要回去打點滴。

時檸見相約無望，起身說：“那我先走了。”

“我叫小李送你。”宋之硯拿起電話。

時檸趕忙擺手說：“不用，前面有一家繪畫用品商店。我想順路去看看。我自己走就好。”

她不想總是一味的接受宋之硯的照顧和饋贈。既然産生了情愫，她希望這份感情是對等的。

宋之硯抿抿唇看向門外，突然扶了一下時檸的肩膀說：“我陪你一起去。”

他本來已經盤算好，事情結束就抽身離開。可是看着時檸真的要走，又突然舍不得，好舍不得！

“師兄不急着走嗎？”時檸帶着欣喜确認，哪怕晚分別一會也是好的。

宋之硯仿佛說服了自己，笑容也輕松了。他肯定的點頭說：“難得天氣好，多陪你走一會。”

兩人并肩出了門，來到陽光下，時檸眯着眼睛擡頭望向面前高聳的寫字樓，又突然想起什麽，開始翻找書包。

她在帆布包的夾層裏找到一個小木頭盒子，雙手捧給宋之硯。

“師哥，這是我做的，一份小禮物。”

“是什麽？”宋之硯因為同行的一小段路程已經心情很好，看到意外驚喜更是高興。

他一面說一面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只見裏面用錦緞做的軟墊上放着一個小小印章似的東西。胡桃木的底托，刻着精致的花紋。

他拿起來一看，突然百味雜陳。

這不是一枚普通印章，而是一枚火漆章。用來封設計圖的。上面是手刻的他名字的縮寫I.S。

“我上次在學校的沙盤上看到你的簽名，用的是Ian Song。所以就刻了這兩個字母。不知道行不行？”時檸用了三天時間完成的這枚印章，刻完之後感覺自己要瞎了。

宋之硯捏着那印章端詳良久，其實是在收拾情緒。

他有很久沒有拿起碳素筆了。從身體上到精神上都在逃避。這枚印章，讓他想起每次完成圖紙的成就感。其實現在已經很少有設計師再用火漆封存圖紙了，可是真正體會建築設計靈魂的人，還是無法舍棄這份儀式感的。

“時檸，這……太珍貴了！”宋之硯深深的望向一臉期待的女孩。

時檸見他真的喜歡，長出一口氣。她背着手跳了一下，調皮的說：“以後師兄用這個章的時候記得不能并排印兩次，可能會被當成恐怖分子抓起來的。”

宋之硯也明白她的意思。呵呵笑着說：“早點遇到你就好了。用這麽拉風的印章，可能所向披靡呢。”

宋之硯其實是想說：我所向披靡的時候……遇見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