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刺
三天後的傍晚,時檸踏着北風跨進卡爾頓飯店的旋轉門。
門內空調開的很大,時檸本是冷的縮着肩膀。熱風撲面,她渾身放松下來。
大堂裏有咖啡廳,她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看看手機,離約定的時間還早。
今天時檸特意早早從公司溜出來。事實上她這幾天上班有點湯泡飯。人一旦動了要跳槽的心思,對于現狀就會越來越難以容忍。
她昨天去了一家工作室面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田眉說和,賓客相談甚歡,這份工作基本是十拿九穩了。
想到昨天的面試,時檸掏出手機。她有些話憋在心裏,唯一可以幫她拿主意的只有宋之硯。
那人這幾天一直沒消息。時檸估計他工作很忙。據說建築設計師也是要日夜颠倒,被客戶反複壓榨的。這世界,誰看上去都是光鮮亮麗,可是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宋之硯這個時間剛回到家。他又在醫院耗了一天,樓上樓下的折騰,化驗交款拿藥點滴,比打仗還累。唯一幸運的是這次感冒沒有轉成肺炎。
電話鈴響起時他剛洗了澡。
“青檸……”他接起電話,笑意滲透在對她的稱呼裏。
“師哥,說話方便嗎?”
宋之硯走到床邊躺下來說:“方便。”
沒有比在床上打電話更方便的了。
“我昨天去面試了一家工作室。”
”這麽好!”宋之硯假裝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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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應該差不多會被錄取。”
“那說明你的實力很強呀。指哪打哪。”
宋之硯是真心誇他。田眉已經告訴他了,這家工作室的老板是業界大家,對助手要求很高。面試時現場考基本功,時檸沒掉鏈子。
“只是……我有點猶豫該不該去。”時檸終于吐露自己的想法。
”有什麽問題嗎?你說說看。”宋之硯感覺應該不是因為錢的事。這家老板給的待遇頗豐。
“師哥,我說了你別生氣。雖然……我自己也覺得有點……情商有點低。”
宋之硯沒說話,等着她繼續說。
時檸用手指繞着自己的長發慢慢說:“這家的老板,就是那個畫家,他面試的時候告訴我,在工作室不能畫任何自己創作的東西。要全部按照他的安排、他的技術、他的創意畫。說白了……有點像南方的那些模仿世界名畫的農民,只是工匠。”
她見宋之硯沒接茬,趕忙又解釋道:“當然,這在行業裏可能很普遍,只是我不知道罷了。這事田眉姐一定幫了不少忙,我想……要不先試試這家,自己的東西也可以業餘時間畫。”
她說的很言不由衷。她自己的畫室要拆遷。人家已經找了她好幾次讓她搬家了。
“青檸……”宋之硯打斷她心虛的自我安慰,淡淡的說:“畫畫本身就是任性的事,索性任性到底,一點都不要将就!”
時檸語塞,她沒有任性過,從小到大她都沒有任性的資本。
宋之硯繼續說:“不要顧及田眉。她是我的朋友,我會去和她解釋。你若是為了面子問題委屈了自己,田眉的忙也算費力不讨好了。”
”這……”時檸沒想到這事還可以這麽解釋的。
“師哥,那我去回絕了人家……會不會影響田眉姐的信譽,也影響我的信譽?”
宋之硯在電話裏輕輕笑了:“小青檸,你的腳還沒跨入圈子,哪裏有名譽。再說了,招聘的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誰都可以說‘不’。至于你田眉姐,放心吧,她是個明白人。”
他其實是想說,田眉不指着這行讨生活。人家只是玩票罷了。
時檸聽了他的一番話,長長的松了口氣。
“我明白了,那拜托師哥去和田眉姐打個招呼。我也想準備個小禮物送給她,表示歉意。畫室那邊我會自己打電話解釋清楚。”
姑娘其實情商不像自己說的那麽低,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
時檸看看時間,約的人應該快要到了。她對宋之硯說:“師哥,我得挂了,今天約了一個客戶買畫。”
“客戶?買畫?你自己嗎?”宋之硯警覺起來。
時檸對着電話搖頭說:“我把畫冊放在幾個畫廊裏,昨天終于有了回音,有人很感興趣。我約了畫廊的人和客戶一起見面。”
宋之硯在電話那頭促起眉頭。他不放心的囑咐:“時檸,這種交易聽着不靠譜。你很着急用錢嗎?”
“沒有沒有……”時檸連連否認。其實她确實急需用錢。畫室要拆掉,她需要一筆錢租新畫室。
她又心虛的說:“這家畫廊我以前打過交道,應該沒問題的。”
“好,那你的電話保持開機。咱們随時聯絡。”宋之硯最後囑咐道。
時檸剛放下電話。就有一個中年男子朝她走來。
那人做了自我介紹,時檸心裏一沉,畫廊的人沒有來,這個客戶見到她一張自畫像想要買下來。這也是他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原因。
時檸雙手緊緊捏着書包帶坐下來,只占了半個椅子。
男人招呼服務生上了咖啡。自己只喝礦泉水。然後開始雲山霧罩的自吹自擂。據他說,自己是南方的一個地産商。收藏無數,也做藝術品投資。按照他的忽悠,時檸的這幅作品基本上可以上蘇富比拍賣行,拍不了上千萬,幾百萬也是沒問題的。
中間時檸借口上洗手間,給畫廊中介打了電話。那邊果然沒人接聽。
再回到座位上時,男人殷勤的朝時檸推了推咖啡杯。
“時小姐,你的咖啡都要涼了。一會兒我有個飯局,時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時檸心下一片了然。她笑了笑說:“今天中介不在,我看也不用深談了。”
她做勢要起身,黑胖的男人突然伸手拉住她雪白的手腕說:“哎,別急着走呀。我酒店房間裏還有一些最近搜來的畫,都出自名家。時小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的這幅畫我是買定了,價錢還是很有誠意的。”
他從錢包裏拿出簽好的支票來眨眨眼睛。一切都寫在臉上。
時檸低頭望着那足夠她交兩年房租的一串數字,突然笑了。
“王先生的意思是……讓我上樓?”
“嘿嘿……”那人興奮的傻笑。
“我的其他作品王先生看到了嗎?”
“當然當然。今晚咱們好好談談,後面的畫都好說。”
時檸伸出白皙的手指敲敲那張支票問:“您真的覺得我的畫值這麽多錢?”
黑胖子湊到近前低聲說:“時小姐是新人,你的畫自然是賣不了這個價錢了。但是你的人……就不可估量了。”
時檸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她把那張支票翻過來,掏出一支鉛筆一面寫一面說:“原創油畫。這個尺幅,市場價起碼這個數。”
她寫了一個高出出價一倍的數字繼續說:“我來之前研究了王先生的公開信息。網上寫着您是一個樂善好施的成功企業家,也樂于支持新銳畫家。所以現在這個數是我給您打了折扣的。”
她把支票翻過來指指上面填好的數字說:“只是今天有幸見到您本人,發現這些公開信息存在水分。所以……我決定這幅畫不再打折,您若是想按原價購買,可以找中介簽協議付款。如果覺得接受不了,就此打住。”
“你!”黑胖子氣得瞪大眼睛。只是那雙小眼睛使勁瞪也沒多大。
“你不要不識擡舉。還想不想在這行裏混了!”天下的無賴臺詞都是一樣的。
時檸款款站起身說:“當然想接着混呀。所以……”她掏出書包裏的手機亮給他。上面錄音正一秒一秒的變換。
“我初來乍到,王先生恐怕比我要顧及名譽吧。放心,您只要拿着支票現在離開,我什麽也不會做。”她冷着臉退後一步說。
“真TM晦氣!”胖子抓起桌上的支票,攥在手心裏恨恨的轉身。
時檸抱緊了書包,快步跑出旋轉門。天色漸黑,路上行人匆匆。門童問她要不要出租車,時檸怔愣的點點頭。
坐上車子,把家裏地址告訴司機。時檸蜷縮起來,緊緊攥住了拳頭。她知道今天自己做的很爽快。她的刺足以紮得那胖子氣急敗壞。
可是她身上的刺并非天生的。這是獨自在外打拼,一再碰壁後忍着痛生出的癌細胞。既會傷人,也會反噬自己。她其實恨這樣刻薄的自己,可是她沒有選擇。
回到破敗的小院。晶晶還沒有回來。時檸換了衣服,栽到床上。
宋之硯追來了短信。時檸只是告訴他自己回家了。他追問賣畫的事,時檸沒有回複。
她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天黑,晚飯不想吃,什麽也不想做。
門外的青磚地傳來腳步聲。應該是晶晶下班了。
可是那人沒有自己開鎖,而是輕聲的敲擊木門。
時檸以為是晶晶忘記帶鑰匙。她們的出租屋裏沒有客人。從來都沒有。
她穿上拖鞋,木納的走到門邊。
擡頭一看。時檸愣住。舊式木門上有四塊玻璃,因為對面總有人偷窺,女孩們用報紙把玻璃貼死了,只是能透出影子來。門後的人影明顯比晶晶高大。
剛經過險情的時檸頭皮發緊。她用手指輕輕撥開報紙的一角往外看。
只見門外的人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格子圍巾後是一張尖削的臉龐。他似乎很冷,攥着領子瑟縮着。
“師哥……”時檸“嘩啦”一聲打開門,難以置信的望着夜色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前女友,我需要解釋一下。我安排這個人,是因為我感覺師哥長到三十歲還沒有過感情經歷,這事不現實。可是為什麽不把師哥寫的年輕一點呢?因為年輕時怎麽能有這麽成功的事業?這也不現實。既然是現實向就要寫的合理些,所以才有了這個人物。我也很讨厭她,這可以從我給她起的名字裏看的出來。不過,到最後,她還是有些助攻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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