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油炸金針菇

時檸沒想到宋之硯會不請自來。他那麽有分寸的人怎麽會直接闖來?

見不到他人的時候,時檸設想過各種約會的場合,可是絕不是在這個所謂的“家”裏。這樣的環境,任何一個熱戀中的女孩都不想讓心上人看到。

宋之硯還站在門口,時檸已經回頭看向沙發。晶晶的內衣還大大咧咧的扔在扶手上。

“這……不是我的。”時檸慌不擇言的解釋,一個健步沖過去把飛行帽卷成一團,扔回晶晶的屋裏。

她轉身回來時,宋之硯已經站在屋子中間了。

“師哥,你……你怎麽來了?”時檸随口問着,其實她自然是知道宋之硯為什麽會來。她自以為是的把事情搞砸了,宋之硯不放心才追來的。

宋之硯帶着一身寒氣,一面慢慢把圍巾摘下來一面說:“我正好路過。”

他想了想覺得回答太牽強,又說:“上次你不是去了我家嗎?所以……”

說到一半覺得還不如不說呢。這種事還要扯平嗎?

時檸把他往裏讓了讓,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一張雙人沙發可以坐。

茶幾上還有早上吃剩的方便面桶,時檸趕緊扔了。

宋之硯抄着手轉了轉身,已經看清房間裏的結構。

這其實是一間平房。中間進門位置當客廳,兩邊各有一扇隔斷,隔出兩間卧室來。他估計外面還有一個房主自己搭的小廚房。洗手間不知兩個女孩怎麽解決。

宋之硯脫掉大衣,自己坐在沙發上,時檸看這架勢,他是要多呆一會兒了。

她拿了自己的杯子,用開水燙了。找出一小瓶蜂蜜來問:“口瘡好些嗎?蜂蜜對口瘡有效果。”

宋之硯指着蜂蜜罐子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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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檸接了溫水,倒了一大勺蜂蜜,用勺子慢慢攪着。

“這裏離上班的地方遠嗎?”宋之硯坐得離沙發扶手很近,試圖給時檸讓出一個人的位置來。這屋裏連張富餘的椅子都沒有。

時檸漫不經心的攪着蜂蜜,勺子碰到粉色的馬克杯壁傳來清脆的撞擊聲。

“很近,我就是圖這裏方便才租的。”

宋之硯點點頭問:“你室友還沒回來?”

時檸搖頭說:“她估計又加班。我也是提早溜回來的。”

“因為賣畫的事?”宋之硯抓住了重點追問。

時檸暗嘆不好。咬住嘴唇不做聲。宋之硯看在眼裏,知道這事多半是不順利。

“青檸,你真舍得賣那些畫?”宋之硯的腿太長,茶幾有些礙事。他側了側身不經意的問。

“也不能都留着,又不會自己下崽。”時檸說了氣話。

宋之硯忍不住笑了。

“賣畫這種事急不得。畢竟是自己的心血,還是應該賣給有緣人。慢慢來吧。”

他抱着膝頭翹起二郎腿,難得一副閑散樣子。他見到時檸本人,知道今天沒有出什麽大亂子,已經放下心來。

時檸把蜂蜜水遞給宋之硯,自己坐在另一側的沙發扶手上。

她想起今天那位矮胖的有緣人,忍不住要打冷顫。女孩平時随和,臉上總有淺淺的酒窩,今天的側顏卻緊緊崩着。

宋之硯想了想換了一個話題。他捧着粉色杯子說:“我和田眉說了那份工作的事。她也支持你的決定。她說……那個畫家應該去深圳大芬村招一個村民。”

時檸終于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這是田眉姐說的還是師哥編的?”她回頭看着宋之硯問。臉上終于有酒窩了。

宋之硯很滿意于自己的胡說八道。他得意的靠在沙發上說:“田眉還說,明天可能會有另一個面試機會。讓你準備準備。”

這一下時檸徹底開心了。她坐直了身子問:“真的?是哪一家?要準備什麽?”

宋之硯搖搖手機說:“我就是個傳話的。田眉會和你聯系。”

“師哥,該怎麽謝謝你?”時檸站起身問:”要不我請你吃好吃的。這裏離美食街很近的。”

宋之硯還是坐着沒動,他看看屋外廚房的方向問:“你這有什麽現成吃的嗎?喝碗粥就好。”

“有,有,什麽都有。”時檸指着窗臺上一個黑乎乎的機器說:“我有一個空氣炸鍋,可以炸出一個世界。我看看冰箱裏有什麽啊。”

她一面說一面興奮的就要往外跑。從背影看好像個孩子。這姑娘也太好哄了。

時檸沒一會跑回來,抱着一大堆東西。

“師哥你今天來着了。咱們用空氣炸鍋吃烤串。我有土豆、雞翅、還有see you tomorrow 。”

她舉着一袋金針菇晃了晃。

“See you tomorrow 也可以炸嗎?”宋之硯不确定的問。

總是一起聽相聲的人,這點黑話都明白。

“能,是東西就能炸。我平時不想做飯的時候就扔點東西進去,總能給你驚喜。”時檸已經開始忙活起來。她東西很全,醬料是現成的。

十分鐘過後,兩人已經并排坐在沙發上,等着第一鍋雞翅出爐了。

窗外北風呼嘯。幹枯的爬牆虎拍打在結了霜的玻璃上。

爐子裏傳來油脂高溫烘烤過的香味。在小屋裏彌漫開來。時檸把面前的兩個小碟子撒上沾料。整齊的擺好筷子。

“師哥你嗓子不好,辣椒粉就不要了吧?”時檸還記得他一直在感冒。

宋之硯點點頭說:“我吃原味的就好。”

時檸用手托着臉,等着雞翅出爐。她歪歪頭說:“下一次我提早準備,給你做一些清單的南方菜。我手藝不錯。”

“好。”宋之硯欣慰的說:“比我強。過去我父母沒來博平的時候,我天天叫外賣。”

時檸還是捧着自己小小的臉龐,一說話整個頭上下起伏,很可愛。

“我很少叫外賣。上大學的時候我在一家做外賣的作坊打過工,後來……我就有了心理陰影,能不叫外賣就不叫。”

宋之硯有些錯愕的看着她問:“很糟糕嗎?”

其實他是想問她那時的境遇有多糟。

“很糟糕。不能想。”時檸的回答捶在宋之硯心上。

宋之硯發現自己做下病了,他也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芸芸衆生裏打工、租房子、碰壁的人多的是。可是他就是聽不得一點時檸受的苦。每次聽了就有錐心之痛。

爐子“叮”的一聲響,拉回了宋之硯不思緒。

“雞翅好了,快趁熱吃!”時檸已經往他的盤子裏夾了好幾個雞翅。

吃過油炸see you tomorrow 後,屋子頂棚上響起快節奏的踢正步聲音。

宋之硯放下筷子擡頭看着房頂。

“它們不會掉下來吧?”他指指屋頂問。

“不會。比起你怕它的程度來,它們更怕你。”時檸沒有因為耗子的出沒而停下筷子。

宋之硯沒再繼續吃。他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因為聽到時檸在作坊裏打工的經歷,還是聽到了耗子踢正步的聲音。他心裏不舒服,有點反胃。

“時檸,還有熱水嗎?”宋之硯端起涼了的蜂蜜水問。

時檸放下筷子答應:“我給你燒點。”

她一回頭,看到宋之硯臉色不對。

”師哥。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宋之硯搖搖頭,還想忍忍。時檸跑到廚房倒熱水。回來的時候宋之硯撐着沙發扶手,已經難受得坐不住了。

他打了幾天消炎藥,傷了胃。胃疼好忍,反胃實在抗不過去。

宋之硯勉強喝了幾口熱水,惡心還是壓不下去。

“廁所……離得遠嗎?”

他知道這種平房要用公共廁所。

時檸慌忙拽過自己的大衣說:“在街上,我帶你去。”

宋之硯撐着起身,一站起來,肚子裏的東西就要翻湧上來。

時檸見他臉色徹底變了,按着胃定住。知道他走不了那麽遠,她急中生智拽過來一個垃圾桶舉到他面前。

宋之硯怕弄髒了她的手,胡亂自己接過垃圾桶,快走幾步到門口,背對着時檸“哇”的一聲吐了。

“這是怎麽了?”時檸吓壞了。幫他拍着後背,自己的聲音都變了。

宋之硯吐得很厲害。卻始終不肯讓時檸看他的臉。他很沮喪。有一種拼酒後在飯桌上吐了的恥辱感。

垃圾桶裏的see you tomorrow沒等到明天,今天就交代了。

胃裏的東西倒空了。時檸給他端來杯子漱了口。

宋之硯終于喘口氣說:“青檸,抱歉。”

”是不是我做的東西有問題?”時檸在回想雞翅是不是沒炸熟。

宋之硯扶着門框擺手說:“是……感冒還沒好。”

時檸這才想起宋之硯這一次感冒了好久好久。

時檸扶着宋之硯坐回沙發上。她以為那人吐過之後會舒服些,可是眼看着他臉色越來越差,合着眼靠在沙發背上。

宋之硯自己也以為能緩過來些,可是他這麽坐着心跳像是要沖出嗓子一般,根本不敢睜眼。他知道自己快要虛脫了。

“怎麽這麽難受,我送你去醫院吧?”時檸盯着他問。

宋之硯用僅有的力氣搖頭。

“要不,去床上躺一會兒?”時檸再次提議。

宋之硯過了許久才點頭。他怕時檸的室友下班回來撞見。他難受的時候圍觀的人越少越好。

時檸扶住宋之硯起身,跨過隔斷,一股青蘋果的香氣撲面而來。

宋之硯在跌倒在那裹滿香氣的床鋪上時,突然想起上一次在酒店去檸房間時,也是這種味道。

床似乎有點太窄小了,宋之硯曲着腿側躺下來,等着他有限的血液回流到心髒。

一支溫熱的手突然覆蓋在他額頭上,緊接着是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師哥,你好像有點發燒。”時檸的臉近在咫尺。

宋之硯終于睜開眼睛,漆黑的瞳仁定定看着眼前人。

他還是第一次這麽近看時檸的臉。她的皮膚是南方人特有的細膩,白瓷一般,又像浸了牛奶,一定彈性很好。

時檸的手還在他額頭上,沒舍得拿走。她太心疼了。

”我聽說設計師很多有胃病的。是不是壓力太大?”時檸問。

宋之硯眼前的黑霧散去。他緩過來些,終于能開口了。

“不是!是因為外賣吃多了。”他啞着嗓子繼續說:“那時候沒人告訴我外賣不健康。青檸,我要是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說同樣的話了。他在極度不适的過程中,放任了自己的極致軟弱。

時檸以為他還在玩笑,心疼他難受成這樣還要哄自己開心,可是話聽到後半段,又似乎不是玩笑。她分明……在他漆黑的眼中看到了淚光。

時檸以為自己看錯了。那也許是她自己眼裏的水汽。她不确定的把手掌滑下來,劃過他的眼角。真的是濕潤的。

他眼尾的皮膚很薄,因為有水汽,手感很光滑。

”師哥……”時檸怔怔的叫他。

宋之硯的眸子漆黑,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又像是要把她吸進眼裏去。

他慢慢擡手,似乎是極力克制着,把自己的手掌覆蓋住時檸的手背。

男人的皮膚比想象中細膩,幹燥而微涼。他握住時檸的手,慢慢滑下來,經過臉頰、脖頸、肩頭,最後停留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再次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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