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走音
夜色深沉,屋內只留了一盞暖黃的燈。
時檸獨自吃過飯,洗了澡,又戴着耳機看了一部電影,宋之硯仍在沙發上沉睡。
時檸有些擔心他回家太晚,父母一定還惦記着。可是幾次試圖叫醒他,那人都只是翻個身繼續睡。
實在無所事事,時檸倒了一杯紅酒,坐在單人沙發上望着那人。
自從搬家後,時檸置辦了不少餐具。她給自己買了一對鑲水晶的高腳杯。一個給自己,另一個也給自己。
宋之硯曾經說過,他一點酒都不能沾。看來與他對飲成雙的日子是遙不可及了。
她把酒杯的底托放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晃動杯中深褐色的液體。
透過弧度完美的玻璃杯看過去,那人熟睡的臉龐終于有了些顏色。
時檸放下杯子,把手肘放在膝蓋上,離他很近很近。
一個三十歲的成熟男人,睡得如此安靜,像個打球太累,倒下就睡的少年。
他的眼睛很長,被睫毛勾勒出漆黑的一線。若是嘴唇能有些顏色,就是絕色了。
時檸享受着這份寧靜。愛人在身旁沉睡。廚房裏還彌漫着清粥的香氣。她不自知的轉着手中酒,慢慢的眼尾就紅了。
有多久沒有這樣的安全感了?或者說從來都沒有過這樣心生暖意,憧憬未來的日子。
過去二十八年,她想的只是了此一生。心中還有過不去的坎,可是她什麽也做不了,越想就越無力,就越覺得活着沒有意義。直到……與宋之硯重逢。
這個男人,美好到不真實,美好到讓人和他在一起甚至會有負罪感。
與宋之硯在一起,最讓她擔心的并不是今後兩人感情生變。有那樣的家庭經歷,時檸并不篤信白頭偕老。她最擔心的是自己會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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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過去,她心底裏的傷,不知何時會蔓延出來,腐蝕自己,也會腐蝕身邊人。她不知道到時候該如何保護她的摯愛。
若是這世上能有逃城,能有一塊隐居之地,讓她永遠遠離南淮舊事該多好!
門口想起陣陣手機鈴聲。
時檸吸口氣收拾心情,放下酒杯走過去。鈴聲是從宋之硯的大衣口袋裏傳出來的。
時檸把手伸進大衣兜,不光摸到了震動的手機,還有一個小小的儀器。
這個儀器時檸記得,她在燕子家婚禮上暈倒時,宋之硯給她夾在手指上測過。
低頭再看一眼手機,并不是有人來點,而是鬧鐘提醒,上面寫着兩個字“吃藥”。
時檸知道必須要把那人叫醒了……
她走到沙發跟前,半跪在地上,輕輕摸了摸宋之硯的臉頰。
“之硯,該吃藥了。起來好不好?”時檸柔聲哄着。
那人颦了颦眉頭,沒有睜眼。
“九點了。你父母會不會擔心?”時檸在他耳邊說。
這一次宋之硯擡起手壓住了額頭,抿了抿唇。
“乖,我知道你很累,回去睡好不好?”時檸一面說着一面把那個血氧儀給他夾在白皙的指端。一按開關,很快亮起紅燈來。怪不得這麽累。
可憐的人因為貧血,每天都處于缺氧的狀态裏。
這一次宋之硯應該是醒了。他輕輕“嗯”了一聲說:“睡迷糊了……”
“醒不了是不是?我給你唱歌吧?”時檸坐在地毯上,抱着膝蓋問。
那人彎着唇笑了。
“好。我還沒聽過你唱歌呢。”
時檸興致來了,斟酌半天突然發現自己會唱的歌很有限。想來想去決定唱個俗的。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越隐藏卻欲蓋彌彰……”
宋之硯把手臂放下來,靜靜的聽着。
女孩不太會唱歌,只是悠悠道來。卻也有原生态的動人之處。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不住回想。
想流亡,卻又跌跌撞撞……”
時檸唱的有些不确定,宋之硯睜開眼笑了。
“‘想‘和’忘’是升C,你差了半個音。”宋之硯望着她說。
“有嗎?我唱的很準呀。”時檸不服氣又唱了一遍。
宋之硯還是搖頭。他自小學習大提琴出身,對音準吹毛求疵有點強迫症。
“這應該是日本人寫的曲子。他們的小調和我們中國人的大調不太一樣,用到很多半音,所以才有特色。”
那人擡起頭往上躺了躺,半坐起來。
“你行你唱一個。”時檸挑釁。
宋之硯笑笑,半啞着嗓子輕聲哼唱起來:“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他因為剛剛睡醒,嗓音有些幹澀,卻是極低沉醇厚。
“這和我唱的有區別嗎?時檸大着嗓門像唱信天游似的唱起來:“想流亡,卻又跌跌撞撞。”
宋之硯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攥了拳頭在胸前仰天長嘯道:“哎喲我這暴脾氣。我聽不了這個。”
時檸得意極了,笑着撲倒在他懷裏。
“哈哈,以後你起不了床我就唱這句。”
宋之硯也笑:“你錄個手機鈴聲,一響我就要打人。”
這回他徹底清醒了。
時檸忍住笑把手機遞給他說:“鬧鐘響了,是不是該吃藥了?”
宋之硯擡頭看挂鐘,這才意識到這麽晚了。
“快拉我一把。”他伸出手被時檸拽着起身,又仰頭在沙發背上合上了眼。
時檸知道他頭暈,摸摸他的臉頰問:“藥在哪?”
宋之硯捏着眉角睜眼,指了指門口的大衣說:“在口袋裏,不過得先吃點東西。有餅幹什麽的嗎?”
時檸起身說:“我給你熬了荷葉老鴨粥。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宋之硯撫撫前胸說:“只要不是紅棗粥就行。這半年我淨喝紅棗粥了。”
時檸背過身去嘆口氣。她知道那些食補藥補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時檸盛了粥顫顫巍巍端過來。那人真是餓了,幾口就吃光,然後撫摸着胃感嘆:”熱乎乎的,真舒服。”
時檸細看他的臉色,似乎真的有了些紅潤。
那人吃完粥拿出一個藥盒來,裏面按天裝着藥片。每天有兩個格子。
他打開盒子,拿出今晚這次要吃的藥。時檸數了數,一共七片。
“每次都吃這麽多嗎?”時檸看着他把一把藥分兩次吃力的吞下去。
宋之硯喝了水,用手掌在前胸順了順搖頭說:“也不一定。有的藥必須吃,有的是養肝護胃的,吃不吃也不打緊。”
時檸先是點頭,可是轉念一想,護胃護肝一定是因為這藥傷胃傷肝,真是越想越心疼。
她坐到他身邊,環住了他的腰。一句話沒說,可是摟得格外緊。
宋之硯知道自己耽擱的太久了。手機上已經有父母詢問的短信。
“該走了,明天再來。宋之硯拍她的手。
時檸萬分不舍的松了手,幫他穿上西服。那人懶得穿大衣,只是搭在手臂上。
“我送你。”
“送到哪?”
“我陪你到樓梯口。”時檸摟住他的腰撒嬌。
宋之硯笑意盈盈的拉開門,摟住時檸的肩膀跨出來。
此時電梯叮的一聲想,門徐徐打開。宋之硯不經意間擡頭看,突然頓住了。
電梯裏的人也石化一般看着他們兩人。臉上是訝異的表情。
宋之硯經過一秒的失措,很快調整情緒。該來的早晚都會來。
他摟着時檸的手并沒有松,面色如常的對着電梯裏的人說:“媽,這是我女朋友時檸!”
**
宋之硯與母親上了樓,媽媽先進了玄關,盡量克制着脫掉鞋子,往客廳走。
她本來是去樓下迎第一天上班的宋之硯的。上樓時習慣性的到了時檸住的樓層,沒成想看到了剛才這一幕。
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這個長情的兒子,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媽,我和時檸剛剛開始交往,本來想穩定之後告訴您和我爸的。”宋之硯跟在她身後說。
母親維持着臉上的平靜,慢慢轉過身,坐進沙發裏開誠布公的問:”她家庭的特殊情況你都知道吧?”
宋之硯默了片刻說:“您還記得她?”
母親無奈點點頭說:“她家那個院子,吵到盡人皆知。她那個媽也算廠裏的一號人物。我怎麽會不記得。”
“可是,這些都和時檸沒有關系了。”宋之硯無力的解釋道。
母親長長的嘆息一聲,擡頭望着他問:“兒子,你和她在一起……快樂嗎?”
母親的問題出奇意料。在他和妙妙交往的時候,父母只會權衡利弊,從來沒問過他的感受。
“我們在一起很好……”宋之硯由衷地說。
他本想說很愛時檸,可是不确定父母那一輩是怎樣看待這個“愛”字的。他怕自己用情太深,倒連累了時檸。
“哎……”母親又是一聲長嘆說:“你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和她走到了一起?”
“她知道我的病,我曾經想過拒絕她,可是時檸很執着。”
母親抿了抿嘴唇,眼圈有點紅。
“媽媽曾經說過,要知進知退,所以這一次我們是沒什麽立場反對的。可是……兒子,你能保證不讓她的家庭影響到你嗎?”
宋之硯想了想,有點不解。
“她父親去世,也和母親沒有聯系了。雖然時檸小的時候受過不少創傷,可是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母親搖頭說:“但願吧。我對她只有一個要求。”
“您說。”
“讓她最好不要回南淮去,永遠不要和她那個家有瓜葛。”
宋之硯皺皺眉頭。雖然他不覺得這是什麽難以實現的要求、可是他總是覺得哪裏不對。
母親見他不回答。慢慢站起身來說:“媽媽的要求不高,你們要是答應,哪天讓她上樓來吃飯吧。”
媽媽說着慢慢往屋子裏走。
她知道對于宋之硯來說,現在是不應該開展一段感情的,更不應該和時檸死灰複燃。可是想到兒子的病,她只能強壓下不安。
母親很明白,這個時檸與齊妙妙不同。她若是再把時檸和兒子拆散了,她這個兒子也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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