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新品種

雜糧煎餅貼在熱乎乎的鐵板上,從外圈開始,金黃慢慢延伸到中央。

舒甜“唰”地灑下一把黑芝麻,香氣騰騰。

範通通毫不猶豫:“給我來一個。”

對于食物,他一向是來者不拒。

尹忠玉眉毛挑了挑,他看了一眼沙漏,現在吃米粉八成是來不及了,于是他不甘落後:“董姑娘,給我也來一個罷。”

付貴遲疑了一會兒,他一向是個挑食的人,從不輕易嘗試沒吃過的東西,而且容易悲觀。

舒甜笑逐顏開:“好,兩位大人稍等。”

鐵板上的餅已經烤好了,舒甜拿出一葉薄薄的三角鏟,果斷地分插到餅邊和鐵板中間,順着餅面,劃了一個圈——雜糧煎餅便和鐵板脫離。

尹忠玉等三人一目不錯地盯着雜糧煎餅,這又大又薄的一張餅,看上去脆弱不堪,必須要精心呵護。

舒甜用長鐵鏟,将雜糧煎餅翻了個面兒,三個人也跟着眨了眨眼。

反面也烤熟了。

“範大人,醬料你想要辣的,還是不辣的?”舒甜指了指旁邊的兩種醬料。

範通通一揮手:“辣的!”

舒甜便挑起一點辣椒醬,灑在了雜糧煎餅上面,用幹淨的毛刷子,細細抹勻。

辣椒醬和雜糧煎餅融為一體,仿佛早晨的太陽變成了晌午的烈日。

舒甜又拿了幾片生菜,墊入雜糧煎餅中,最後,她拿起一片炸好的薄脆,放到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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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通通眼睛不大,但卻使勁兒瞪着:“這是什麽?”

舒甜抿唇一笑:“這是煎餅果子的靈魂。”

範通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尹忠玉也跟着期待起來。

付貴雙手抱胸,仍在觀望……這麽薄的餅,吃起來應該不頂飽吧?這醬料會不會狠辣?不辣的會不會味道太淡?這沒熟的生菜吃了會不會鬧肚子?

舒甜全神貫注地将餅皮折疊起來,左右上下都往中間折,然後輕輕一鏟,煎餅果子便成了對開,開口處能看到裏面的薄脆、生菜染着紅彤彤的醬料,似乎再向人招手。

舒甜拿了一張油紙,将煎餅果子包了起來,遞給範通通:“大人請用,小心燙。”

說罷,開始做尹忠玉的煎餅果子。

然而,這句囑咐完全是多餘的,因為範通通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燙。他接過煎餅果子,張開大口“嗷嗚”一聲,煎餅果子少了三分之一。

煎餅果子的外皮透着一股雜糧的香味,軟中帶硬,還有些許嚼勁。

醬料辣味裏帶着鮮,恰好彌補了雜糧餅的平淡,薄脆“嘎吱”一下蹦到了嘴裏,帶來無與倫比的焦香,生菜清涼爽口,就算吃完了油炸的薄脆,讓人也不會膩味。

“嘎吱嘎吱……”範通通站在餅爐前,大快朵頤地吃着,仿佛一個活招牌。

尹忠玉一面盯着自己的雜糧煎餅,一面偷瞄範通通。

“好吃不?”尹忠玉見範通通吃得太香,忍不住開口問道。

“嗷嗚……好吃啊……嗷嗚……”範通通嘴裏含糊不清,煎餅果子快見底了。

付貴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嘀咕道:“有那麽誇張嗎……”

不過他想想早上的米粉,董姑娘手藝是不差的。

他正踟蹰着,要不要點一個,但看一眼沙漏——壞了,時間不多了。

尹忠玉的煎餅果子馬上就好了,舒甜照例拿出油紙幫他把煎餅果子仔細抱起來,雙手呈上。

尹忠玉接過來,垂眸看了一眼,煎餅果子拿在手裏熱乎乎的,聞起來有一股樸實的雜糧香味,令人沉迷。

尹忠玉的吃相比範通通好太多,他輕輕一咬——外皮吃起來有點糯,待涼一點,會更加硬挺。薄脆嚼起來,脆生生的,每一口都崩崩響,裏面的黑芝麻被火一烤,香味翻了一倍,格外香甜。

付貴眼皮跳了跳,幹咳一聲,道:“忠玉啊,這煎餅果子是什麽味兒?”

尹忠玉愣了愣:“形容不出來……”

範通通也點頭:“又香又脆,又辣又爽。”

付貴翻了個白眼,對尹忠玉道:“我還以為你比範通通腦子好使一點兒,怎麽連個味道都形容不出來。”

尹忠玉撇撇嘴:“你嘗一個不就得了!”

付貴看了看沙漏,時間只夠做一個餅了,他糾結來糾結去,終于下定了決心!

付貴正要開口,忽然聽得範通通道:“董姑娘,抓緊時間再給我做一個,一個沒吃夠吶!”

付貴:“……”

小小的煎餅果子攤兒前,差點發生了一場血案。

最終,舒甜把新做的煎餅果子一分為二,才平息了這場鏖戰。

為了按時點卯,他們拿了煎餅果子就往衙門奔去,終于按時到了。

按照規矩,點卯過後,就要開晨會了。

吳佥事掃了一眼衆人,見都到齊了,便道:“大人今晨入宮了,晚些才會過來,待大人過來再開晨會。”

衆千戶們點點頭,回到各自的桌案前。

範通通掏出懷裏的煎餅果子,輕輕拉開油紙包。

他一路跑過來,忍了很久了。

“嘎吱嘎吱……”

他本想低調點兒吃,但是這聲音實在太突兀了。

周圍的人聽見了,紛紛側目。

尹忠玉見範通通吃了起來,忍不住也掏出餘下的半個煎餅果子——還好,熱乎着呢!

尹忠玉:“嘎吱嘎吱……”

付貴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衙門裏怎麽能吃東西?多難看啊?

等等……夜嶼大人也沒有說過,衙門裏不能吃東西啊!

付貴猶豫了一下,也拿出了油紙包,優雅張口——“嘎吱嘎吱……”

這衙門裏,今日一共就五個人。

除了他們三人,便只有吳佥事和吳鳴了。

吳鳴見到他們三人,突然一言不發地吃起了東西,還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東西,頓時有些心慌。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在吃什麽?”

三個人異口同聲:“煎餅果子。”

吳鳴面色微頓,所有的千戶都在吃煎餅果子……自己不吃,豈不是顯得不合群?

不,這可能是巧合……巧合……

吳鳴繃着臉,勉強笑了笑:“煎餅果子?聞所未聞……你們在哪兒買的呀?”

尹忠玉:“嘎吱嘎吱……就在飯堂門口。”

範通通:“嘎吱嘎吱……是新品種……”

付貴:“嘎吱嘎吱……唔,不難吃不難吃……”

吳鳴心裏微驚,飯堂!?他怎麽沒有看見呢?難道是因為他到得太早了?

如今其他千戶都這麽晚,他到得這麽早,是不是不太好?

吳佥事坐在前面,聽到他們說話,忍不住回頭一看:“如今飯堂的東西,怎麽還能外帶了?”

範通通已經吃完了煎餅果子,他滿意地擡起手,擦了擦嘴:“是啊,以後若是來不及吃米粉,就吃煎餅果子。”

吳鳴小聲問:“若是來得及,你吃什麽?”

範通通看他一眼:“這還用說嗎,當然是煎餅果子加米粉啊!”

吳鳴:“……”

吳鳴越發覺得,在這個圈子裏待得艱難。

他正不知所措,無意中擡眸,只見一個暗紅色身影,自中庭而入,直直向衙門走來。

吳鳴面色一頓,連忙坐直,小聲道:“大人來了。”

尹忠玉、範通通和付貴皆勃然變色,餘下的煎餅果子一股腦兒塞進了嘴裏。

吳佥事連瞪他們好幾眼。

夜嶼剛從皇宮出來。

皇帝做了個噩夢,于是一大早便将他召入宮裏,天馬行空地說了一通想法。

夜嶼走到衙門門口,步子微頓。

有一股……陌生的味道,似乎是一種食物。

夜嶼擡步,踏入衙門。

“參見大人!”衆人齊齊起身行禮。

夜嶼掃視一眼,今日所有人都格外恭敬,頭埋得特別低。

“擡起頭來。”夜嶼冷聲道。

衆人怯怯地擡起頭。

尹忠玉臉頰上鼓了個大包;

範通通的臉太圓,看不出什麽異常,但眼神格外心虛;

付貴的臉頰沒什麽異常,但面色通紅,似乎被什麽卡住了;

吳鳴忍不住打量起他們三人,臉上有幾分忐忑。

“怎麽回事?”

吳佥事幹巴巴笑了兩聲:“今日飯堂出了新的吃食,可以外帶……他們見晨會還沒開始,便吃了兩口。”

話音未落,尹忠玉艱難地咽下了口中的煎餅果子,低聲道:“大人,是屬下不好,不管吳佥事的事。”

付貴和範通通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夜嶼打量一眼他們三人。

尹忠玉兩只眼睛下面,挂着濃重的黑眼圈。這段時間,他不是在查反詩的案子,就是和吳佥事一起盯着書房守株待兔,十分辛苦,想來也沒什麽好好吃過東西。

而範通通和付貴也差不多,最近東奔西忙,吃飯沒個準點。

夜嶼淡聲道:“罷了,以後吃完再進來。”

三人一聽,如獲大赦:“多謝大人!”

尹忠玉嘿嘿笑起來:“董姑娘這煎餅果子,做得很好吃啊!大人,您用過早膳了嗎?”

夜嶼眸色微頓。

若是以前,不可能有人這樣問他……就算問了,也只會讓他反感。

但現在聽來……反而覺得有幾分人情味兒了。

“不曾,晚些再說。”夜嶼答道。

于是,錦衣衛指揮司的晨會,在一片煎餅果子的香味裏,開始了。

每個千戶,都報告了自己最近的公務。

尹忠玉的反詩案子已經查得差不多了,但無奈罪魁禍首逃走了,如今要搜捕,簡直是大海撈針。

尹忠玉十分苦惱:“這反詩一案,到底如何是好?”

吳佥事看了一眼夜嶼的臉色,試着問道:“大人,皇上如今是什麽态度呢?”

最近兩年,皇帝行事更加乖僻、怪異,經常因為一點風吹草動,便要喊打喊殺,錦衣衛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但吳佥事對夜嶼還是有幾分了解,若那人确實大奸大惡,他自然是快刀斬亂麻,絲毫不留情。

例如梁潛,自從入了诏獄,簡直是生不如死。

若是那人本性純良,只是不滿皇帝殘暴,世道炎涼,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皇帝問起來便動一動,若是不問,他就當忘了。

吳佥事總覺得,夜嶼心中似乎有一本自己的賬,為人處世,自有他的準則。

夜嶼端起茶水,飲了一口,道:“反詩的事,繼續搜捕頭犯即可。”頓了頓,他開口道:“相比反詩一事,另外兩件,更為重要。”

衆人面色肅然,都豎起耳朵來聽。

“其一,便是江南兵器廠一事。徐一彪和梁潛,暗自經營江南兵器廠已久,梁潛被拿下後,據探子回報,兵器廠還在正常運轉,此事十分可疑,我懷疑幕後主使,另有其人。”

吳佥事臉上凝重了幾分,道:“徐一彪雖然是将軍,但也不能完全掌控兵器的來源,此事,會不會和工部有關?”

夜嶼微微颔首:“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雲朝軍隊的兵器庫,一向由工部和将領共同管理。

徐一彪和梁潛私設兵器廠,輸出的兵器一方面送入了兵器庫,另一方面送到了北疆。

那麽多兵器,要入兵器庫,單憑徐一彪一個人同意是不夠的,還需要工部首肯。

但要查清楚這件事,就要從徐一彪身上下手,查皇帝雖然下令抓捕徐一彪,卻并沒有說把徐一彪交給錦衣衛。

這也是夜嶼最擔心的一點。

沒有徐一彪,就查不到朝中和此事關聯的人,更摸不清徐一彪和北戎勾結的陰謀。

吳鳴聽得心驚膽戰,他忍不住問道:“大人……此事如此重要,咱們要不要向皇上請命,接管徐一彪?”

“不可。”夜嶼冷聲道。

吳佥事點點頭:“此事應由皇上定奪,錦衣衛辦事,事事以皇上優先。”

話雖這麽說,但吳佥事心裏清楚,皇帝過分多疑,徐一彪的事已經是通過錦衣衛查出來的了,若是再積極處理後續,難免讓皇帝起疑,以為錦衣衛指揮司排除異己。

而且皇帝雖然信任夜嶼,但皇帝性子古怪,夜嶼若事事積極,皇帝反而不待見。

吳鳴悻悻閉了嘴。

尹忠玉蹙眉道:“大人……那江南兵器廠的事,還繼續查麽?”他總記得那晚,夜嶼讓他吃樹皮的事。

“查。”夜嶼淡聲道:“你,再加一個人去便可。”

尹忠玉心裏打鼓,這麽大的事兒,夜嶼難道不親自出馬?

夜嶼看出了他的心思,淡聲道:“我有更重要的事。”

他放下茶杯,慢條斯理道:“皇上昨晚夢見江南一帶洪水泛濫,是雨神作祟。需得把江南一帶的雨水,采一捧帶回京城,供奉到太廟之中,方可風調雨順。否則,将社稷傾覆,國無寧日。”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說什麽才好。

尹忠玉皺着眉,問了句:“大人……所以您?”

夜嶼淡淡道:“嗯,我要去江南采水。”

範通通忍不住道:“這也太荒謬了 !”

堂堂的錦衣衛指揮司,下江南就為了采一捧水!?這僅僅是皇帝的一個夢啊……

付貴皺着眉不說話,皇帝今日為了一個夢能讓人采水,明日若是做了別的夢,會不會要殺人放火?

夜嶼淡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事關國祚,不可妄言。”

夜嶼沒說出來的是,皇帝原本想自己去江南采水,他打算打造一艘龍舟,沿途游玩,行至江南。

是夜嶼勸住了他,他才勉強同意,讓夜嶼替自己走一趟。

吳佥事看了夜嶼一眼,頓時心裏冒出一個想法。

吳佥事輕咳一聲,道:“既然大人有要事在身,除了忠玉以外,還有誰願意去江南走一趟?”

範通通聽說了樹皮的事,有點兒猶豫。

而付貴手上的案子還沒結,雖然想借機歷練,但卻抽不開身。

吳鳴見沒人站出來,便怯怯開口:“大人……吳鳴願随忠玉前往江南。”

吳佥事沒想到他會開口,蹙眉道:“你的案牍……”

吳鳴抿了抿唇:“已經整理完大半了……”

吳佥事确實重視那些案牍,上頭要求年底前全部要整理完畢。

“可。”

清清冷冷的聲音,來自夜嶼。

吳鳴擡眸,喜出望外:“多謝大人!”

他終于能擺脫那些繁瑣的案牍,出去大幹一場了!

尹忠玉笑嘻嘻:“這下,終于不止我一個人啃樹皮了……”

吳鳴也笑起來:“樹皮我啃過的,确實不怎麽好吃……”

吳佥事側頭,目光對上夜嶼,低聲問:“大人何時動身?”

夜嶼眸色微沉:“就在最近。”

這一天過得飛快,時間很快到了晚上。

尹忠玉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尹忠玉處理完手上的公文,捅了桶旁邊的範通通:“你餓了嗎?”

範通通用“咕咕”兩聲回應他。

尹忠玉:“……”

範通通低聲道:“今日宵夜,飯堂有炖排骨,還有豬肉白菜餃子。”

尹忠玉瞪大了眼:“你怎麽知道?”

範通通嘿嘿一笑:“我鼻子靈啊!”

尹忠玉恍然大悟:“我忘了,你可是錦衣衛指揮司裏有名的“狗鼻子”。”

錦衣衛的千戶們,幾乎個個都有絕活,範通通嗅覺、聽覺都十分靈敏,是錦衣衛指揮司裏有名的情報搜集能手;尹忠玉武藝高強,能以一敵百;付貴輕功了得,是追蹤能手;而吳鳴……吳鳴最耐打。

吳鳴見他們聊天,也湊了過來:“我也有點兒餓了。”

尹忠玉啧啧兩聲,一臉懷念的樣子:“我突然有點想念那晚的羊肉湯了,真是鮮美至極。”

吳鳴聽了尹忠玉的話,也不由得回味起來:“确實好喝,連夜嶼大人都喝了半盅呢。”

說到大人的半盅湯,範通通就覺得肉疼不已。

他和付貴一人掏了五兩銀子出來,付給尹忠玉和吳佥事。

還好吳鳴沒有參與賭局,不然多一個目擊者,還得加錢……

尹忠玉壓低聲音,道:“吳鳴,你說大人那盅羊肉湯,會不會比咱們的還好喝?”

從那天晚上看到湯盅開始,尹忠玉便一直在想這事。

吳鳴想了想:“我覺得是。當歸加進去之後,湯味會更濃,也更加補身。且‘當歸’本就意義非凡,豈是你我能喝的?”

尹忠玉和範通通對視一眼:“什麽意義?”

吳鳴愣了愣,這才想起,他們二人沒有成婚,心裏自然沒有這些彎彎繞繞。

吳鳴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他坐直了腰板,像夫子似的搖頭晃腦:“當歸,當歸,君當何時歸?這是姑娘家,盼君歸的意思。”

尹忠玉和範通通猶如醍醐灌頂!

範通通忙不疊點頭:“原來如此!”

尹忠玉一臉眉飛色舞:“原來董姑娘對大人芳心暗許啊!哈哈哈哈哈……”

尹忠玉忽然瞥見吳鳴身後多了個人,頓時面色一僵。

夜嶼站在這裏,已經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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