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複蘇

庫門的鎖,被一刀劈成兩半。

月光如銀,一下便逼得黑暗褪去,夜嶼大步踏入庫內,尹忠玉提着燈籠,立馬跟上。

食材庫如冰窟一般,散發着透骨的寒氣。

夜嶼目光環視一周,忽然頓住。

幽暗的牆邊,一個纖細的身影歪倒在牆角,她身邊放着一個木箱,整個身子蜷成一團,雙目緊閉,面無血色。

夜嶼雙眸湧動。

他連忙伸手解下外袍,一把将舒甜裹住,抱出了食材庫。

衆人等在食材庫外面,見夜嶼将舒甜打橫抱出來,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蟬。

夜嶼的面色,陰沉得可怕,他聲音冷冽:“立即去請大夫,備些溫水去書房。”

吳鳴跟在身後,連忙稱是。

尹忠玉則帶人巡視了一遍食材庫,見沒有可疑之人,便帶走了舒甜找到的那只木箱。

夜嶼抱着舒甜,一路疾行。

長廊中冷風直灌,夜嶼将她蓋得嚴嚴實實。

她渾身冷得像冰。

手腕、脖頸,幾乎摸不到脈搏的跳動。

一張俏臉蒼白如紙,櫻唇血色盡褪,毫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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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帶笑的眉眼,此刻閉成兩道圓弧,纖長的睫毛上,挂着細微的冰粒,不知是不是淚。

夜嶼垂眸看她,只覺得心好像被一只手攥緊。

自從入了錦衣衛指揮司,他殺人無數,仇家也多得數不勝數。

但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般恐懼。

她抱起來很輕,腦袋無力地靠在他心口上,搖搖欲墜。

整個人可憐地縮成一團,看着讓人心疼。

那庫裏又冷又黑……她一定很害怕。

夜嶼加快腳步。

書房裏很快燃起炭火。

室內暖意融融,時不時“哔剝”作響。

夜嶼将舒甜放在矮榻之上,伸手探向她的脈搏,依舊若有似無。

他将手按在她背脊,将雄厚的內力輸送進去,可她的身子,依舊沒有任何回暖跡象。

吳鳴走上前,低聲道:“大人,水已經備好了。”

夜嶼讓舒甜靠在一旁,親自試了試水溫。

她身子太冷,一下承受不住太大的溫差,只能先用溫水浸泡,幫助血脈複蘇。

夜嶼開口:“你們先出去。”

吳鳴颔首,急忙帶着衆人,退出書房。

夜嶼回頭,徑直走到舒甜面前。

他凝視她一瞬,不敢再遲疑,伸手剝下她的外衣。

脫到僅剩中衣之時,夜嶼抱起舒甜,緩緩踏入水中。

水花四濺,一室氤氲。

舒甜無知無覺,整個身子軟綿綿的,坐立不穩。

夜嶼便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舒甜頭一歪,靠上他的頸窩,纖弱的背脊,熨帖他的胸膛。

滿頭青絲,被溫水泡得更加柔順,淩亂地蹭上他的肩頭、手臂。

夜嶼扶住舒甜,以免她滑進水裏。

溫水浸透兩人的衣衫,濕噠噠地貼着肌膚。

舒甜渾身透出嬌嫩的粉色,溫香軟玉,芬芳透骨。

夜嶼眸色加深,他下意識避開目光,只靜靜抱着她,将內力徐徐渡給她。。

水漸漸變冷,舒甜依舊沒有醒來。

夜嶼便重新将熱水注入,繼續抱着舒甜,泡在水中。

舒甜不會武藝,夜嶼輸入十成內力,她頂多吸收一兩成。

但夜嶼不管不顧,依舊将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的身體裏。

這一夜格外漫長。

每換一次水,夜嶼的心就跟着涼幾分,他只能用內力護住她的心脈,耐心地等她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前的嬌軀漸漸回暖,無意識地動了動。

夜嶼眸光一凝,側頭看向舒甜。

她睫羽微顫。

他忽然有些緊張,手指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

片刻後,舒甜睜開眼睛,混沌又茫然。

她仿佛睡了沉沉的一覺,整個身子都有些麻木,她倚在夜嶼懷裏,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夜嶼冷峻的面容映入眼簾,五官漸漸清晰起來。

他濃眉緊皺,薄唇抿成一條線,雙眸中布滿血絲,情緒起伏,卻沉默不語。

四目相對,時間停滞了一瞬。

水汽騰然升起,凝結在房頂上,彙成水珠,落到地上,滴答碎成兩半。

空氣溫暖又潮濕。

舒甜身子逐漸恢複知覺。

她凝視他,微微啓唇,啞然:“大人……”

夜嶼眼中風雲湧動。

下一刻,他忽然将她按進懷裏,緊緊抱住。

舒甜微愣。

她在暈倒前,最後一個想起的,是他。

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也是他。

一顆心化成一汪水,溫溫軟軟,任由他抱着。

只一瞬,夜嶼便松開了她。

“方才一時失态,冒犯了。”

夜嶼眼中情緒收斂,恢複成平日冷淡的神色。

舒甜怔然看他,有些失神。

這是他見她醒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夜嶼将手伸手進她膝彎,一把将舒甜抱起來。

她的眼睛和身體,都濕漉漉的,眼波粼粼地看着他,有一絲不解。

夜嶼避開她的目光,一聲不吭地拿來幹巾,将舒甜裹住,放到榻上。

他轉身,準備離開。

舒甜卻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夜嶼身形微頓,站在榻前,滿地水漬。

“大人要走?”她眼巴巴地看着他,聲音沙啞至極。

夜嶼指尖微顫,拳頭擰緊,又松開。

他淡聲:“我有事要辦,讓秋茗來照顧你。”

說罷,轉身離去。

舒甜手中空落落的,有些茫然。

一夜過去。

錦衣衛指揮司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有看守衙門處的守衛,全被換掉。

皇帝禦賜的美人——玉娘,忽然暴斃。

死相可怖,雙目都無法閉上。

整個後廚駭然一片,人人自危。

然而這一切,舒甜都不知道。

她醒來之時,已經到了晌午。

舒甜只覺渾身都疼,她勉為其難地坐起來,看清眼前陳設後,愣了愣。

這似乎是都督府的南苑客房。

“董姑娘醒了?”秋茗聲音溫潤,急忙走到榻邊,扶舒甜坐好。

舒甜有些恍惚,她喃喃問:“秋茗,我怎麽在這?”

她垂眸一看,自己的衣服也被換過了,幹燥又溫暖,難怪一覺酣暢。

秋茗笑道:“昨夜董姑娘被凍壞了,大人将您救醒之後,便吩咐奴婢去照顧您了……姑娘睡得沉,一路從錦衣衛指揮司到都督府,竟也沒有醒。”

舒甜微怔,問:“大人他……”

“大人将您帶回來後,便出去了,想來是錦衣衛指揮司還有許多公務要處理。”頓了頓,秋茗又道:“大人說,讓董姑娘這幾日好好在都督府修養,莫要再去司裏了。”

舒甜抿唇一瞬,微微颔首。

秋茗見她有些失落,便寬慰道:“董姑娘別着急,大人辦完公務,一定會回來看您的。”

舒甜面色一紅,小聲道:“我不急……”

兩人正說着話,門便被人一把推開了。

兩只白嫩的小手扒在門框上,添兒一雙眼睛圓溜溜的,一見到舒甜,立即笑得彎了起來。

“舒甜姐姐!”她十分興奮地奔過來,還抱着一個小小的布兜子。

舒甜見到添兒,也有些驚喜,雖然她還有些虛弱,但笑容不減:“添兒。”

添兒歪着頭看了看舒甜,道:“夜嶼叔叔說得沒錯,舒甜姐姐果然病了。”

頓了頓,她又道:“夜嶼叔叔讓添兒不要來吵你,但你自己醒了,不算是我吵的吧?”

舒甜忍俊不禁:“不算,添兒很乖。”

她輕拍一下床邊:“坐下,陪姐姐玩一會兒罷。”

舒甜見到添兒,便想起那個瓷娃娃,早知道一起帶來就好了。

添兒打量了舒甜一瞬,道:“姐姐臉色好白,你是不是很難受?”

舒甜勉強一笑,道:“昨夜姐姐去了一個很冷的地方,不小心凍傷了。”

她身上确實有不少處凍傷了。

添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一本正經地從布兜裏,掏出一個布老虎,塞到舒甜手中:“給!”

舒甜愣了愣,接過布老虎一看,這布老虎是用彩色的碎步拼的,縫得歪歪扭扭,四條腿長短不一,根本站不起來,兩只耳朵耷拉着,完全不對稱。

一雙綠豆大的眼睛,一個看東,一個望西,像對子眼似的,滑稽不已。

舒甜從沒有見過這麽醜的布老虎。

“這是你的?”舒甜擺弄着布老虎,笑着問道。

添兒點點頭,道:“只要生病,就可以找夜嶼叔叔要禮物。”頓了頓,她道:“上一次的禮物是小豬包,上上次的禮物,就是這個布老虎。”

舒甜一愣,疑惑道:“這是你夜嶼叔叔送的?”

添兒面露得意:“當然啦!有了禮物,病很快就會好……添兒把布老虎送給舒甜姐姐,你也要快點好起來!”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好起來記得給我做小豬包。”

舒甜哭笑不得。

她摸了摸布老虎,自言自語道:“怎麽會有這樣的老虎?”

長成這樣居然會被當成禮物,實在是匪夷所思。

“是我求夜嶼叔叔縫的。”

舒甜瞪大了眼。

她實在想象不出,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拿着繡花針笨拙地縫布老虎的樣子。

添兒将布老虎放下之後,便乖乖被秋茗帶出去了。

舒甜望着這只醜陋的布老虎,忍不住笑起來。

時至傍晚,夜嶼回到都督府。

這一兩日發生了不少事。

他眼中有泛紅的血絲,被冷風一吹,有些疲累。

他一路穿過中庭,走向內院。

樊叔照例迎上來,溫聲道:“大人回來了,可要用膳?”

夜嶼搖頭。

他自江南回來,不知不覺,又恢複到滴米不進的狀态,樊叔看着有些憂心。

夜嶼無暇顧及樊叔的目光,他邊走邊問:“她怎麽樣了?”

樊叔愣了愣,反應過來:“大夫來看過了,說董姑娘身上的凍傷,還要養一段時日,其他的便沒什麽大礙了。”

夜嶼目光微凝,道:“那就好。”

夜嶼想起昨夜,她那奄奄一息的樣子,就覺得心裏發緊。

兩人繼續向前走。

樊叔看了夜嶼一眼,他笑道:“大人不去看看董姑娘嗎?她昨夜受驚不輕,若是尋常姑娘,只怕要哭哭啼啼好一陣了。”

夜嶼沒有說話。

樊叔又道:“董姑娘今日一醒來,便問起大人了,等了您一整日呢。”

夜嶼遲疑片刻,終于開口:“好。”

他聲音極低,聽不出任何情緒,樊叔卻将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夜嶼擡步,走向南苑。

南苑與東苑離得不遠,裏面都種着一片珍稀的玉蘭,冷風蕭瑟,光景灰白。

夜嶼目光放遠,只見南苑廂房中,已經點了燈。

他沉吟片刻,走到門口,輕輕叩門。

“是我。”

清越的女聲響起:“請進。”

夜嶼推門而入。

只見舒甜斜斜倚靠在榻上,青絲未挽,流瀉在一側肩頭。

她看到他,溫柔地笑了笑,一手拿着書,另一只手,則搭在一只花花綠綠的布老虎身上。

夜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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