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雞蛋灌餅

燈火倏而暗了幾分。

夜嶼沒說話,繼續幫舒甜揉了揉腳踝。

腳踝擦上藥油之後,變得更加光滑、瑩潤。

淡淡的藥味,萦繞在兩人之間,竟有些幽幽的香。

夜嶼和舒甜相對而坐,不過隔着兩個呼吸的距離,她擡眸看他,他不聲不響。

夜嶼揉好了腳踝,幫她把裙裾放下,仔細蓋好,然後站起身來。

“我早說過,你來去随心,不必問我。”夜嶼聲音淡淡,沒有一絲波動。

舒甜擡眼看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這都督府是什麽地方,哪裏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她語氣俏皮,帶着點兒嬌嗔的挑釁。

“都督府也好,指揮司也罷。”夜嶼神情淡漠地收拾好藥瓶,繼續道:“在我的地方,你皆可以來去随心。”

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了下。

舒甜坐在他身後,輕輕地笑起來。

夜嶼面色一繃,薄唇緊抿,再不說話了。

舒甜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那舒甜若沒有飯吃了,可以來都督府蹭飯嗎?”

夜嶼微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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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不想說話,卻莫名其妙地應了一聲。

舒甜眉眼一彎,聲音嬌嬌甜甜的:“大人對舒甜真好。”

夜嶼指尖微頓,眉宇輕攏。

哪裏好了?他沒有保護好她。

她被鎖在冰窖一樣的食材庫裏,差點丢了性命。

即便待在府上養病,也沒有閑着。

有她陪着添兒和母親,她們都顯得格外開心……那些他該做卻沒有做好的,她幫他補上了。

她還每日小心照料他的身子,為他安排吃食。

夜嶼想起那個冷卻的飯團,心裏莫名有些懊惱。

他從未有過這樣奇怪又複雜的情緒。

舒甜站起身來,掏出一物,遞給他。

夜嶼一看,竟是之前給她的牙牌。

這牙牌是夜嶼專屬的,只要拿着牙牌,晚上去衙門找他,守衛不會阻攔。

之前盧大海站崗之時,舒甜便想拿出來用,但又擔心打草驚蛇,糾結再三,最終還是沒有拿出來。

沒成想,直到玉娘的事情結束,這塊牙牌都沒有派上用場,既然如此,不如物歸原主。

夜嶼沉吟了片刻,道:“你收着罷。”

雖然玉娘的事了了……以後她若有需要,還可以去找他。

舒甜怔了怔,點頭:“好。”

舒甜起身告辭,夜嶼只輕輕嗯了一聲。

他長身靜立,看着眼前的燈火,相對無言。

舒甜凝視他一瞬,遂轉身離開。

夜嶼從燈火中轉過臉來,目送她離開。

翌日。

嚴冬已至,東苑裏冷霧茫茫。

家丁們都穿上了厚厚的衣裳,開始了今晨的灑掃。

“吱呀”一聲,卧房的門,開了。

家丁們偏頭一看,急忙停下動作,向夜嶼見禮。

夜嶼理了理衣袖,微微颔首,徑直掠過他們,走出東苑。

一個家丁待他走後,小心翼翼說道:“你有沒有發現,夜嶼大人……好像眼睛挂着烏青?”

另一個家丁喃喃:“莫不是咱們灑掃的聲音太大,吵到大人了?”

兩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蟬。

夜嶼走向中庭,樊叔如往常一般,迎了上來。

“大人今日回來用晚膳嗎?”樊叔笑容可掬地問。

這幾日夜嶼幾乎天天回來用晚膳,于是樊叔也逐漸習慣了每日問問他的行程。

夜嶼沉吟片刻,道:“不回來了。”

樊叔面色微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夜嶼看他一眼,解釋道:“最近一段時間,我都要去京城周邊的分部巡視,歸時未知,晚膳都免了。”

樊叔神情似乎有些失落,只得默默稱是。

夜嶼繼續向前走,他低聲問:“她今日要回錦衣衛指揮司,可準備好了?”

樊叔愣了愣,笑道:“董姑娘早就起了,這會兒人都已經出了大門了。”

夜嶼眸光微動。

“知道了。”

樊叔瞧了一眼他的臉色,沒再解釋。

夜嶼面無表情,向大門走去。

都督府門口,馬車已經備好。

冬洪站在車駕旁邊,見夜嶼來了,急忙躬身:“大人。”

夜嶼淡淡應了一聲,沒有太多話語。

不過冬洪也習慣了如此。

大人本就話少,除了和董姑娘一起用膳時,偶爾會多說幾句,其他的時候,簡直惜字如金。

夜嶼上了馬車,伸手,撩起馬車門簾一角。

夜嶼突然頓住。

映入眼簾的,是青綠色的襦裙一角,目光上移,對上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

舒甜眉眼輕彎,溫聲:“大人,早呀。”

夜嶼愣了愣,兩人隔着不過一尺的距離,夜嶼甚至能聞到舒甜淡淡的發香。

片刻後,仿佛有星星點點,從夜嶼眼中綻開。

他立即斂了斂神,無聲落座。

撩起的門簾帶入一股冷氣,舒甜忍不住搓了搓手。

夜嶼目光落到舒甜身上,嘴角翹了翹。

舒甜笑吟吟道:“外面太冷,就沒等大人,先上車了。”

夜嶼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舒甜轉頭,從身邊找出一個食盒來,遞給夜嶼。

“昨日沒能陪添兒好好玩,今日一早我便去看她了,給她做了雞蛋灌餅才哄好她呢……”

頓了頓,她又道:“我給大人也做了一份,大人嘗一嘗,好不好?”

夜嶼看她一眼,将食盒接過來。

她一臉期盼地看着他,仿佛很期待他的反應。

夜嶼伸手,将食盒打開,雞蛋灌餅的香味撲面而來。

雞蛋灌餅與尋常的雞蛋餅很是不同。

擀好的面餅下鍋之後,先行煎烙,等面皮微微膨脹,鼓起來時,用筷子戳上一個小洞,然後緩緩将打好的雞蛋液,緩緩倒入面餅的小洞裏。

整個面餅,仿佛是一個小小的餅袋子,穩穩地囊住了所有的雞蛋液。

軟軟的雞蛋液,在餅皮裏流淌、凝固,牢牢地黏在餅皮上,兩者合二為一,才成為了最終的雞蛋灌餅。

所以,夜嶼眼前的雞蛋灌餅,微微透出雞蛋的金黃,但表面卻看不到明顯的蛋液。

舒甜指了指雞蛋灌餅,抿唇一笑:“雞蛋都灌在餅皮裏面了。”

夜嶼沒有吃早膳的習慣。

但此時,車廂內香氣四溢,雞蛋灌餅也冒着明顯的熱乎氣兒,舒甜坐在旁邊,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地看他。

夜嶼終于拿起筷子,夾起雞蛋灌餅。

他輕輕吹了吹,緩緩送入口中。

雞蛋灌餅熱而不燙,溫度恰好。

餅皮十分酥脆,一口嚼下去,甚至能聽到輕輕的“嘎吱”聲。

餅皮之下的雞蛋,綿軟可口,散發着雞蛋獨有的香味,一點一點,激活寡淡的味覺。

雞蛋與面食的結合,總能給人帶來一種平平淡淡的滿足感。

舒甜雙手托腮,眼波流轉,小聲問道:“大人,好不好吃?”

夜嶼咽下餅,嘴唇相較于之前,也多了些血色,道:“好吃。”

他的語氣雖然平靜,但絲毫沒有敷衍的意味,甚至有些一本正經。

舒甜笑起來,道:“我發現……大人其實不挑食。”

夜嶼轉頭看她,有些許詫異。

舒甜凝視夜嶼,溫聲道:“我每次問大人‘好不好吃’的時候,大人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好吃’。”頓了頓,她又道:“比添兒好養多了。”

夜嶼微怔。

她每次備的吃食,确實味道不錯。

食物的美味,加上她溫柔的關切,似乎能抵擋一部分他內心深處對于食物的抗拒。

或者說……暫且忘記那些隐晦的記憶。

夜嶼沒有說話,繼續吃起了雞蛋灌餅。

他吃相優雅,一絲不茍,舒甜看着賞心悅目,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成就感。

她心裏悄悄地想,大人若能保持每日兩頓飯,會不會被養胖一點兒呢?

馬車很快便到了錦衣衛指揮司。

兩人下了馬車,舒甜便直接回了後廚,而夜嶼則向衙門走去。

衙門中庭裏,小厮們剛剛灑掃完,一見夜嶼這麽早到,頓時躬身請安。

夜嶼走入衙門,坐到自己的桌案前,打開

時辰還早,夜嶼獨自坐在衙門裏,批閱公文。

小厮敲門入內,為他上茶。

夜嶼瞥了一眼茶壺,眸光微頓。

他忽然開口:“今日不要茶水了。”

小厮微愣,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一臉惶恐:“大人不、不要茶水?”

夜嶼淡聲:“換成熱水便好。”

小厮回過神來,連忙提着壺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拎着壺進來了。

小厮動作熟練地幫夜嶼倒了一杯熱水,下意識道:“大人請用茶,哦不,請用水……”

怎麽說怎麽別扭,小厮漲紅了臉。

夜嶼沒有看他,低聲道:“下去罷。”

小厮松了口氣,連忙退下。

吳佥事一貫來得早,他一踏入衙門,便看到夜嶼坐在桌前批複公文。

“大人,今日這麽早啊?”

夜嶼沖他點了點頭。

吳佥事笑道:“大人來得這麽早,真該去飯堂用一點早膳……”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覺得渾身都暖呼呼的。

夜嶼答道:“已經用過了。”

吳佥事一愣:“用過了?”

他之前便聽尹忠玉和吳鳴他們說過,夜嶼在江南之時,每日都會吃一頓晚膳,但回到錦衣衛指揮司,便沒繼續了。

難不成改成了每日一頓早膳?

吳佥事還在犯嘀咕,尹忠玉和吳鳴也到了。

尹忠玉今日将無翅烏紗戴得格外端正,一身緋紅的飛魚服,穿得十分得體,一絲褶皺也無,皂靴嶄新。

他還配上了精致華美的玉帶,一看就價格不菲。

吳鳴打量了尹忠玉一番,道:“怎麽,今日去相親?”

尹忠玉白他一眼:“胡說什麽!我今日可是要跟大人去分部巡視,怎能給大人丢臉?”

吳鳴“哦”了一聲,道:“莫怪我沒有提醒你,分部可能和你想得不太一樣。”

尹忠玉有些疑惑,道:“什麽意思?”

吳鳴道:“京城各處分部,都很是偏僻,從指揮司過去,快則一兩個時辰,慢則半日,一路風塵仆仆,只怕你這玉帶,皂靴也要蒙塵了。”

尹忠玉蹙眉:“這麽遠?”

吳鳴笑了笑:“确實很遠。”

他之前就在分部幹了許久,若不是因為格外努力,也不可能被調到錦衣衛指揮司總部來。

吳鳴想起一事,又道:“對了,很多分部地方小,人也不多,所以是沒有飯堂的。”頓了頓,他道:“我那時候,都是由夫人做好午膳,每日帶去。”

尹忠玉有些疑惑:“周邊沒有地方進食嗎?”

吳鳴道:“那要看你去的是哪兒了,若是偏僻的村落,就算有,恐怕你也吃不下……”

尹忠玉眼角微抽,他對食物的挑剔,衆所周知。

尹忠玉靈光一閃,轉而看向夜嶼,挽起一個笑容,道:“大人……不如,屬下請董姑娘提前做些吃食,咱們帶在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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