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囑托

趙建宜靠在車身上抽煙，手上的血跡雖然已經凝固，還是沾了一些暗紅色在半支煙上。夜風吹亂了他烏黑的發，趙建宜眯着眼，吐出一口煙，看着眼前的煙霧一點點的消散。

手機響起來，是他媽媽。

老太太說寄了一點自己做的紅糖和曬的地瓜幹過來，讓他記得給許心安送過去。

趙建宜應了。老太太問他怎麽這麽晚還不睡。趙建宜問她怎麽也不睡。

老太太嘆了一聲，說她最近睡不安穩，總想起他。還說起了他要造的那房子，問他怎麽就沒了音信，是不是要等明年。

趙建宜說了個別的話題帶過去，老太太也就順着他的話頭把這事情過了。

要挂電話的時候，老太太說了一句，讓他好好對許心安，也要好好對自己。

趙建宜嗯了兩聲。挂了手機，從車裏拿出來一瓶礦泉水将手上的血跡沖洗幹淨。

吹了一會冷風，讓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和煙味再淡一些。走進電梯，卻遲遲沒有按下去。趙建宜站在空曠的電梯中間，四周安靜得令人有些輕微的耳鳴。

趙建宜随便按了一個樓層，一擡頭見到了程醫生。

程醫生詫異，“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趙建宜說按錯了，轉身進電梯，被程醫生攔下來，“要不要去我辦公室坐坐。”

程醫生倒了一杯咖啡在他面前，“你要是一門心思想着去見他，又怎麽會按錯呢。是心裏的事情太多，不知道如何說起吧。”

“在一起之前，他說他怕自己死了，我會傷心。我當時告訴他，我想陪在他身邊。現在看來，我對自己太有自信了。如果真有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

程醫生起身，拿了托盤過來，拿出棉簽指指他的手，“受傷了，還是要處理一下，不然會感染。”

趙建宜接過，示意他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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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心安溫溫軟軟的，其實是個很固執的人。幼年失去雙親，身邊的親戚對他們姐弟虎視眈眈，外人也是裏外兩幅面孔。他是被逼着長大的，套了一副溫潤的殼子，如果沒有一顆堅強的心怎麽活到現在。他太怕失去了，所以變得更加小心翼翼的。生離死別的事，他經歷得太多了，心裏很清楚，可真的再來一回，心也是會疼的。”

趙建宜将棉簽扔進一邊的垃圾桶裏，“當初，你為什麽要答應許心慈撒這個謊。”

程醫生苦笑道：“鬼迷心竅了吧。”

“如果手術，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程醫生不語，他不敢說。他不想讓眼前的男人失望，也不想讓他絕望。

趙建宜拿起咖啡杯，仰頭喝幹，“謝謝你的咖啡。”

“你會怎麽做？”

程醫生跟着站起來，注視着趙建宜的背影。

趙建宜低下頭，程醫生聽見兩聲輕笑，他不确定是不是趙建宜發出來的。只是這兩聲笑裏，有太多的無奈。

“我把選擇權交給他。”

許心安換好衣服，徐妍說是X國那頭的視頻。許心安問她，“我的樣子還好嗎？”

徐妍笑了笑，“好的。”

許心安按了接通，視頻那頭是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周娅。她叫了一聲心安。許心安變了一下方位，不想讓她看出來自己在醫院。

“娅娅，好一些嗎？”

周娅點了點頭，眼睛卻是紅了，“你……瘦了。”

手機是沈司桐幫她拿着，周娅今天精神好了一些，要求看一看許心安。許心安進了醫院的事情，沈司桐沒有提告訴她。

“最近公司比較忙。”

“趙……建宜，怎……怎麽照顧……你……的……”

周娅說了幾句，就有些氣喘。

“他也忙。”

周娅嗯了一聲，“你們……們好嗎？”

許心安點頭，“很好，你養好身體，我等你回來。”

周娅閉了閉眼睛，“好……”

手機挂斷，許心安将手機還給徐妍，“我們走吧。”

徐妍想上前扶着他，被許心安拒絕了。徐妍只得跟在他後頭，“今天一早，趙先生才走的。昨晚他在房間裏頭守了您一夜。”

“我知道。”

今早許心安醒過來時，趙建宜正趴在他的床邊，窗外頭還是灰蒙蒙的，五六點的樣子。

許心安的手輕輕拂過趙建宜的頭發，“多累啊，在這裏睡着會生病的。”

他悄悄地起來，把蓋在被子上的毛毯移到趙建宜的身上。他重新躺下來，側着身子，靜靜地看着趙建宜。

他笑起來，“你長得真好看。”

他往趙建宜的方向挪了挪身體，試圖再靠近一些。

“我知道你是真的在乎我。不輪你當初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麽，我都相信你對我的真心。你愛我，我不能把你困在這裏。”

許心安擡手輕觸他的額角，“你不屬于這裏，你該有更廣闊的天。”

許心安在他的唇邊輕吻着，“不要怪我，我愛你。”

許心慈的墓碑前，許心安彎下腰将手裏的花放下。“姐姐，好久沒來了。”山上風大，許心安本就慘白的臉，已經冰涼。被發膠固定住的頭發，也被吹亂了少許。站在偌大的墓園裏，瘦削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姐姐，你不該為了我，把趙建宜牽扯進來。許家是個什麽地方，進來很難，進來了就難出去了。”許心安咳嗽着，有些站不穩。

“我不怪你，只是……知道真相的那刻我是真的很難過。那種內疚和無力，如果不是這個謊言，趙建宜就不會接近我，他不接近我就不會……愛上我。可我要死了，我不能把他留在許家。依着他的性子，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守住許家，我不想讓他經歷這些，太殘忍了。”

許心安輕撫着墓碑，“所以，我也想自私一回。”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束鮮花放下。

“你來了？”

林永英看着許心慈的墓碑，“沒想到，你會約我在這裏見面。心安你……”

林永英在看見他的那刻愣住了，“你怎麽了？”話一出口，突然想起那天趙建宜的突然離開。林永英臉上蒙上一層寒霜，“你的身體？”

許心安轉身面對他，“為什麽每次見面，你總要做出一副大哥的樣子，實際上我們根本不是這樣的關系。”

“心安……”林永英很心痛。

“我不會原諒你。我的林大哥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消失了。所以今天站在這裏的只是許心安和林永英。”

“好。這裏風大，我們下去。”林永英不忍許心安再吹風，他的臉色實在難看。

“我現在問你的問題，希望你能如實的回答我。”

林永英明白了，許心安為什麽會選在這裏和他見面。

“姐姐的股份是不是在你的手裏。”

“是。”這是許心慈留給許心安的另一條後路。

“林永英，這一輩子你不欠我，你欠許心慈的。你欠她的就要還，你得為她守着。”

林永英迎着風，眼睛濕潤，“心安，我帶你出國，一定會有辦法的，我答應心慈守着你，不能讓你出事。”

許心安放在墓碑上的手緩緩收緊，果然如此……

姐姐，你為了我，連自己的感情都算計進去了。

“我讓你做一件事情，在下個月的董事會上，将趙建宜清出董事會。”

林永英以為自己聽錯了，“心安你……”

“我可能撐不過下個月了。”

林永英神色悲涼，“一定要做到這一步嗎？”

“你比我更明白，在大家族裏頭孤軍奮戰的痛苦。他因為我牽扯進許家，就讓我親手把他送出去吧。”

“現在還不到這種地步。”林永英不喜歡許心安這種交代後事的态度。

許心安單手握拳抵在唇邊低聲咳嗽着。

“他，從來都是局外人。而你，只需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林永英失笑，“誰說你不像許家人？你這做事的風格，真像你姐姐。在她面前，我能對你說不嗎？”

林永英答應了，許心安将早已冰涼的手，放進大衣口袋裏。站得太久，人已經凍僵了，雙膝一軟，就要跪下來。林永英趕緊扶住他，被許心安擋開。

林永英護送着他走下長長的樓梯，心底空蕩蕩的。

記憶中的小少年早已經模糊了，而眼前修長的背影在山間蒙蒙的霧氣中越發的看不清楚，林永英有些慌。

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他不敢往下想。

周家，周老爺子在得知周娅醒過來後，在辦公室和在X國的周父通了一個小時的電話。

之後下了調職通知，将周少欽調往一個偏遠的小公司。周少欽得到這一紙通知，想去見老爺子，被秘書擋在外頭。

“老爺年紀大了，只想在晚年看着周家興旺，小輩平平安安。少欽少爺，給彼此都留些顏面吧。”

周少欽不死心，“夏秘書，您讓我見一見爺爺，我可以解釋。”

夏秘書笑笑，看着還在垂死掙紮的周少欽。

“老爺一直想修複和許家的關系，二少遞話過來，将來周家大小姐掌權，他還是很願意和周家合作的。”

周少欽聽明白了，老爺子是徹底放棄他了。

夏秘書把要說的話說完，也不和周少欽多言。

周少欽一個人站在周家大門口，失魂落魄一般轉過身。

“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