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萩城入秋後,雨水變得更多了。

一連幾天連綿陰雨不停休,江木撐着傘走在青石板道上,街道上霧蒙蒙的,人也沒幾個,從遠處望去很像一幅水墨畫。

他今日要到紅山書院出診。

請他去的是書院的老院長,一個年邁且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聽說身體有些隐疾想讓他來看看。

紅山書院位于萩城外的紅山上,在東宣國算不上最頂尖的學府,但歷史悠久,到如今也有兩百年校史了,這麽多年裏從裏面出過許多名人,也算是不錯的學院。

江木剛到山腳迎面就撞上一個人,那是一位藍衣男子,身姿挺拔,看着氣度不凡,據他介紹自己是老院長的兒子。

“真是抱歉,勞煩江大夫親自跑一趟。”陳安的神情略顯愧疚。

請名醫來看病,本就該派人去迎接,轎與馬車都必不可少的,但紅山書院的老祖宗有訓,凡上山之人需腳踏實地,陳安本想着早早去接人,也顯得有誠意一些,誰想到書院裏突然出了事情,這一耽誤就成了現在的場面。

“無妨,是我想出來走走。”江木撐着傘擡頭看了看山上,“現在這個時候書院裏還在上課吧。”

陳安點下頭:“是,不過不礙事。”

“那就走吧,不要讓陳老先生等太久。”

江木說着,身子已經往山上走去,後面的陳安看了看他,雖然早就聽說萩城新來的神醫很年輕,但真的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年輕。

雨漸漸小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山路上,紅山書院位于紅山的半山腰,青石板路,走着也不難,煙雨蒙蒙,還添了幾分雅致。

“陳老先生的病情,陳公子可有所了解?”

半路上,前面的人冷不丁問了一句,聲音清冷得很。

陳安瞬間一怔,不過好在他反應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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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身子還算硬朗,但近來時常會感到心痛,嚴重了有時還會昏厥,這一年多看過不少名醫,有說家父是上了年紀,也有說是辛勞留下的病患,可始終沒有查出具體的病因。”

陳安講着,眼睛忍不住又望了眼前面的人,削瘦的背影,一旁垂下來的左手看着蒼白得很。

“……江大夫?”

江木停住,轉身居高臨下看着他。

陳安撓了撓臉頰,有點尴尬道:“江大夫出門忘了拿藥箱了嗎?”

确實,眼前的人手裏除了把雨傘,其餘什麽都沒有,一點兒都不像是來治病的。

江木淡淡道:“我不需要。”

一句輕飄飄的話堵死了他所有的疑問,神醫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樣,陳安識相地閉嘴。

紅山不算太高,沒過多久兩人就來到了書院門口,江木擡頭看了眼牌匾,那字寫得很大氣,整體看着漂亮、利落又灑脫,不禁讓人想象當年那位創辦書院的大人是何等的風采。

跟着陳安進了書院,裏面的場景又是別具一格,紅山書院的占地不小,內設各種各樣的課程,因為每年求學的人很多,書院将學生分三十五人為一班。眼下大部分的班在上課,只有一個班比較特殊,學生都在外面罰站。

江木側目打量他們幾眼,一旁的陳安嘆道:“學生頑劣成性,同在一間課堂,讀着聖賢之書、學着處事之禮,卻不能團結友善,打架鬥毆理應受罰,只是讓江大夫見笑了。”

江木微微點下頭,瞥見那群學生中的幾人,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神情睥睨得不行,看着完全沒把所謂懲罰放在眼裏,而最角落裏的有一個瘦瘦的,面帶淤青的少年,至于旁邊的皆是事不關己或者不耐煩的表情。

同窗之誼,蕩然無存。

“一視同仁固然好,但這種懲罰改變不了什麽。”他淡淡說着,對上陳安疑惑的視線,又不動聲色把話題岔開,“我們早點去見陳老先生吧。”

陳安是想問下去,不過父親的身體明顯更重要一點,也就不再多說話,領着他匆匆進了別院。

陳老先生要比衆人所說的更為和善,雖遭遇病痛的折磨,但為人心性極好,江木為他把了脈,當即就開了藥方,這番操作惹得屋裏的人一陣驚奇。

“這……”陳安略帶遲疑,“江大夫可有了結果?”

江木将方子遞給他:“不算難事,照着方子調養,平日裏多歇息,注意修身養性。”

一旁的陳老先生也很驚奇,不知道是心裏錯覺還是怎樣,自打他被診過脈後身體立刻就輕松起來,他想了想撫須笑道:“江先生不愧乃神醫。”

“叫我江木就好。”

陳老先生笑了笑,微微颔首。

江木轉頭,目光看向書桌上明顯擺放着的一塊墨錠:“那塊墨,不錯。”

“小友也懂得賞墨。”陳老先生說道。

江木搖下頭:“不懂,介意我拿起來看看嗎?”

陳老先生示意陳安把墨錠拿過來,江木接過,那塊墨做得特別細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無可挑剔。

江木道:“這塊墨是別人送的。”

他說這話的語調沒什麽起伏,看起來很篤定,陳老先生也沒覺得奇怪,只當小友心性如此。

“是,準确來說是我以前的學生,他知道我喜歡這些,特意跟人學習制作了一塊,在去年壽辰的時候送給我。”

江木看了看他,斂眸手上轉了下墨錠:“自己動手?倒是位好學生,心意都在上面。”

他的指尖在墨錠上輕輕一擦,一絲淡綠色纏繞在墨錠上的氣息,瞬間潰散。

江木将墨錠遞回去:“老先生既然沒事,在下也不便多打擾。”

他說得客套,身子已經站了起來,看樣子去意已決。

方才還聊得好好的,怎麽說走就走?

陳安不太明白,不過人要走,他也不能攔着,只能無奈接道:“在下送您回去吧。”

江木沖他搖搖頭:“不必。”

說完人就拿起傘具,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門,徒留屋內人面面相觑。

陳老先生撫須:“這位江小友還真是性情灑脫。”

尚掌櫃的兒子,脈象有黑氣;老院長的墨錠,上面有綠氣。

總歸都是不正常的現象。

江木想着,突然打算再去看一眼那個叫尚宣的少年。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書院裏的空氣顯得很清新,他也不着急,從陳老先生的別院出來後,就開始了書院的漫步之行,但還沒走到課堂那邊,也許是走岔了路,他來到一處偏僻的竹林——看到了一只人形花蝴蝶。

真就是人形花蝴蝶,五彩斑斓,還在扭動身軀。

江木:……

花蝴蝶:……

四目相視,空氣中有着些許尴尬,江木轉身想走,那人瞬間撲上來,打算來個背後熊撲,只可惜在接近衣角的時候,被江木一個反手扔了出去。

撞斷了十來根竹子的“花蝴蝶”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

這是一個穿着很騷包的男人,身上的衣服赤橙黃綠青藍紫樣樣都有,頭發也沒有束,長長的披散下來,臉上不知道是用的什麽顏料,畫着同樣五顏六色的花紋——怪人一個!

花蝴蝶揉着腰對他龇牙咧嘴:“你這人看着弱不禁風,怎麽手勁如此之大?”

江木微微蹙眉,這人的打扮着實有點刺眼:“你是何人?”

花蝴蝶神秘一笑:“不可說。”

江木淡淡看他一眼,轉身直接走人。

“诶?!”

怎麽不按套路出牌,花蝴蝶一愣趕緊叫道:“就這麽走了?你不好奇嗎?”

但那邊江木的背影明顯告訴他,我不好奇。

花蝴蝶喊着,迅速跑過去扯住江木的袖子:“等等,你現在還不能走,我……”

“我不會壞了你的法陣。”江木忽然說道。

這話一出口立刻讓花蝴蝶變了臉色,他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更讓他大跌眼鏡,只見江木從腰間抽出一條細細鐵鏈直直往竹林深處甩去,下一秒鐵鏈那頭就卷着一只瑟瑟發抖的小蛇妖回來。

卧槽!威武!

花蝴蝶脫口而出:“可以啊小兄弟,你師承玄門哪一派?”

江木不語,把小蛇妖還給他,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我為了抓這個東西,已經跑了好幾天了,沒想到你這麽厲害。”花蝴蝶繼續喋喋不休,“可是我沒聽過哪家玄門的武器是鐵鏈,莫非你來自隐世大家?”

“我只是個江湖郎中。”

江木終于開口了,得到的卻是花蝴蝶的白眼。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雖然你很厲害,但紅山書院這段時間歸我管,希望你別插手。”

他這回話語裏帶有一些別樣的狂妄,仿佛剛剛追人詢問的不是自己,真就像個雙面人。

江木偏頭打量他一番,道:“我對你的事沒興趣。”

花蝴蝶笑了笑,心裏不信他的話:“沒興趣你來這裏,別告訴我你是這裏的學生?”

“我來給人看病。”

“又騙我!”

“……江大夫?”

後面問話的是陳安,江木望過去才反應過來,自己和花蝴蝶周旋的時間不短了。

陳安看了看花蝴蝶又看了看江木,一頭霧水:“這位是?”

江木:“一個病人,病的太重,不請自來。”

沒來得及說話的花蝴蝶:?

一旁的陳安不知道該說什麽,張口來了句:“幸會。”

可話出口,又覺得有些失禮,幸好這時江木提出拜別。

離開了紅山書院,在下山的路上,花蝴蝶驚奇:“你還真是個大夫?”

江木搖頭:“不,我不是。”

花蝴蝶:……總覺得好像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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