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②?章

交上這樣一個女朋友實在是太沒有安全感了——怎麽說他們的關系也才剛剛确定，可是想象中的甜蜜與激情卻全然沒有來臨，甚至，對方連人影都開始不見，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他、晾着他，就好像……在盤算着從他的生命裏徹底消失一樣。

期中的考試周快到了，阮九知道伏溪一定在學校——這些日子她一直沒有回家，打她電話不接，發她短信也不回，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但是他還是覺得非要找她問個清楚不可，否則自己可真是快要被折磨瘋了。

“伏溪！”

繞了一圈又一圈，阮九終于在圖書館的樓梯間找到了獨自一人立在窗前的伏溪——只是她看上去跟平常很不一樣。

就好像戰士被卸去了铠甲一樣，她的眼神空洞得宛若沒有水的湖沼，臉色蒼白得像是淩晨胡亂飛舞的窗簾。

阮九噌噌躍上臺階，一下沖到伏溪跟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情緒開始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這些天你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不接，發你短信不回，你……你這是要把我給急瘋嗎？”

伏溪空洞洞地瞅着他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心裏忽然感覺很不好受。

“不要這樣抓着我，”她直視着阮九說道，眼裏已是有淚滿上來，“讓我靜一靜……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她又想走，可是阮九把她抓得那樣緊，使得她根本就沒有動彈的可能。

“伏溪，你到底怎麽了？”他的聲音裏透着疲憊的嘶啞。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伏溪的淚裏帶着笑，“阮九，你最好離開我。我感覺我給不了你幸福，我的存在只會拖累你。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

“什麽意思？”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了，“這才剛剛确定關系，你就已經打算要跟我分手了嗎？”

很多念頭開始漫上伏溪的腦海。

或許阮九這樣抓着她并沒有什麽別的意思，然而之前的經歷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多想。

牽手是一切親密接觸的開端。

然而，談戀愛是否最終都要走到那個階段，柏拉圖式的戀愛在男生看來是不是只是一個笑話，倘若真是如此，那麽她對于戀愛，似乎也沒有多少向往。

她是一個，更加渴望精神上的浪漫的人。

她向往的，是一場如水晶般純潔無瑕的相戀。

可自從那段經歷之後，她開始意識到，這似乎太不現實了。

于是她就這樣背對着他，沉默着，從窗外透進的光亮如紗一般披散在她身上，裹得她小小的身體開始微微發起抖來。

“我不知道……”她仰起頭，眼角的淚閃耀得宛若月夜暗自哭泣的珍珠，“我只是感覺……自己配不上你。”

說完她掙開他的手跑開了，就好像花香消失在空氣裏。

阮九怔怔地望着她離開的方向發呆，只覺得心上仿佛裂開了一個口子，愈劃愈大、愈陷愈深。

她的過去，似乎遠比他看到的要黑暗沉郁得多。

泛着瑩藍光輝的天幕下，何惜言橫卧在水光粼粼的湖沼中央，纖瘦的手臂擱在腰部，襯得那曲線愈發地魅惑誘人，甚至連在月光下閃爍着輕柔光亮的魚尾也泛上了幾絲勾引的味道來。

既已是回到了故鄉，也就沒有必要再僞裝成尋常人類的模樣了。

她眯起眼睛，看見尋瑤捧着一顆夜明珠遠遠地迎着月光游來，待到終是游到她身旁的時候才長吸一口氣停住，将那夜明珠遞上了她的眼前，嬌嬌道一聲：“大小姐。”

何惜言接過夜明珠，将它舉高至頭頂，隔過它去看那泛着燦爛星輝的天幕，開口說話了——好像是在問尋瑤，又像是對着自己在說：“你說，女王應該是什麽樣的？”

尋瑤将眼珠轉了一轉，帶着幾分獻媚的語氣道：“當然是像大小姐這樣的。”

何惜言笑了笑，輕輕撫摸着夜明珠泛着美麗色澤的表面，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幾乎蓋住眼睛：“在我心裏，女王應該長着一張獅子的臉，坦坦蕩蕩、毫無顧忌。

“她永遠高昂着頭顱行走在長廊上享受着衆人目光的洗禮，并不會因為他人的注視而斜視半分——而這樣的儀态卻不是習來的，而是因她自小便明白自己與常人不同，自小就習慣了旁人的追随與吹捧，她對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自信到心靈深處，只因為她知道自己與衆不同，更明白自己獨一無二。

“那一種人，就算遠遠走來還尚未接近，你也能感覺到那逼人的氣勢，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

“而這樣的魅力，是與性別無關的。

“王就是王——她只要站在那裏，就成了首領的最佳诠釋。”

“難道大小姐身上沒有女王的氣勢嗎？大小姐未來可也是繼承鲛族族長位置的不二人選啊。”

“可就算是這樣，我現在還不是呢。”何惜言淡淡笑道，“我還離得很遠。再說，現在已經不是一個能出女王的時代了。

“現在這個時代，一切都看得太清楚，清楚到沒有隐私，清楚到人人都小心翼翼，都害怕犯錯。再不可能有神，因為人性的一面全部被無情地暴露在聚光燈之下，再沒有想象的空間。而且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信仰——可是，女王就是信仰。當一個群體不再需要信仰的時候，女王也就再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畢竟歸根結底，信仰，才是‘神’與‘王’存在的終極意義。”

尋瑤癡癡地瞅着何惜言把玩着手中的夜明珠，只覺得她看起來離自己是那樣遙遠——長久的相處使得族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公主在她看來和常人也并沒有什麽不一樣，可是當大小姐開口說話的時候，當大小姐高昂着頭顱站在屬于她的那個舞臺上光芒四射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們終究還是不同，而且這一道鴻溝，怕是她終其一生，也沒有辦法逾越的。

再一次見到伏溪的時候，她正獨自坐在學校的河邊發呆，深褐色的眼睛直直望着河面，空洞中亦有一種美。

阮九遠遠地望着她，似是在猶疑着要不要靠近。

可伏溪很快便斬斷了他的猶豫。

“阮九嗎？”她說，并沒有回頭，可語氣裏已是有十二分的肯定。

像是賭定了他會點頭似的，伏溪顧自發話道：“來這邊坐。”

簡直了——她說話總是有一種叫人不敢拒絕的氣勢。

阮九輕輕地在她身邊坐下，感覺到她身上有一種好聞的香味，只覺得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怕那會讓她下一秒如蝴蝶般驚飛去了。

伏溪仍舊像剛才那樣望着河面，但空洞洞的眼神之中似乎回轉來了幾許亮光：“阮九，你說，‘泯然衆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阮九不知該如何作答，也不知她為何要這樣發問，只是覺得這話裏的含義，似乎很深。

伏溪終于回過頭來正對着他的側臉，嘴角也随之泛上了一抹微笑來：“我覺得，我的人生真的走偏了很遠了，偏了那麽遠，只怕是再也回轉不來了。”

“怎麽說？”

伏溪長長嘆一口氣，把手肘支在膝頭，又把下巴枕上掌心，淡淡的語氣裏有一種悲涼的意味：“其實現在想想，我并不是從來都沒有朋友。只是有幾年我迷失了，還陷在那樣嚴重的抑郁症裏，使得我一邊走一邊丢棄着從前的回憶，到後來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喜歡什麽，讨厭什麽，而更糟糕的是——我都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把以前的那個自己給找回來。

“回到性轉世界那邊之後，我想起了很多事，這些日子一直沒法平靜自己的心情。以前的回憶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我的心頭不住打轉。我想起了自己也曾有過一段很輝煌的時光，同時它也是我一輩子也難以解開的心結。

“它很輝煌，也很痛苦。有多輝煌就有多痛苦，痛苦到我恨不能把它遺忘，就算忘記自己是誰也沒有所謂。

“那是一段比狗血劇還狗血的經歷——或者說我的人生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跟別人不太一樣，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樣以一個普通人的方式處事，又該如何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