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⑥④章

伏楊緩緩地把杯子接過來，猶豫了很久很久，才輕輕拉下覆在臉上的衣領，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那副女人的面容很快便幻化成了一張英俊的男人的臉，頭發也自動恢複清爽，長大的身體撐起了身上的衣服，而他脖子上的喉結躍動着，就好像在試探剛剛發生的一切是否真實。

伏楊伸手去按自己的喉嚨，又把臉湊近咖啡杯去瞅那水中的影子，臉上的神情這才如釋重負，可卻也沒有多大欣喜。

“惜言把解藥給你了……”他說，聲音不再似做女人時那般尖細，“那她人呢？還打算再回這邊來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按說何惜言上次那樣的态度，他們之間應該是再無希望了，可他還是放不下。

再說，現在她又把解藥給了伏溪呢……

所以，她是不是其實，也還愛着自己呢？

可眼前的伏溪并未作答，只是低頭用勺子在咖啡杯裏攪着，直到很久之後才小聲地開口說道：“她不會再回來了，哥。”

伏楊往身後的椅背一靠，發出自嘲的笑聲，但很快便紅了眼睛。

見他這副模樣，伏溪忍不住補充說：“她死了。”

伏楊難以置信地直視着伏溪的眼睛，聲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你再說一遍？”

伏溪也有些激動了，聲音裏已然摻進了些許抖顫：“她死了，哥！還有，我今天約你出來，不單單是為把解藥給你，也是因為……我要走了。”

可伏楊像沒聽見似的，只站起來緊緊抓住伏溪的肩，巨大的力道都快把她弄疼了：“你說什麽，妹妹？惜言死了？她怎麽可能會死了？……你別騙我，這可不是什麽有趣的玩笑！”

“她真的死了！”伏溪掙開他的手，眼裏閃爍着淚花，“不然你的解藥從哪裏來，我已經盡力了，可是……可是當時的情況真的在我意料之外！如果能讓嫂子活下來，你以為我會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嗎？你和她交往了那麽久，難道你不知道她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嗎？你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你真的不知道，那在你被她變成女人的時候，也該是知道了！”

伏楊失神般軟下來，倒在身後的靠椅上，用手捂住臉，聲音變得很輕：“是……我早該知道……我根本就不曾了解過她……她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她不是——”

但說到這裏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便把手挪開愣愣地瞅着伏溪：“你……你剛剛說你要走？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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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溪把手搭在膝頭，臉上挂着諷刺的笑：“哥……其實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爸媽親生的對嗎？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怎麽回事，怎麽一下子這麽多事情，伏楊只覺得頭暈暈的，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他顫抖着伸出手去握住咖啡杯的柄，喝了一口裏邊的咖啡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語氣裏還是控制不住地帶上了哭腔：“今天是怎麽了，妹妹？你把我從地獄解救出來卻忽然又塞給我比地獄還要恐怖的噩耗，現在你又說你要走，你怎麽變得跟你的……咳，你怎麽變得和她這樣像，難道你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麽，都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點兒都不怕會傷到別人的心——”

“是！”伏溪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跟她，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我現在才問你這個問題……可你還沒回答我呢，哥。”

伏楊的臉上再度現出了錯愕的表情，像是為思索該怎麽作答，他又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咖啡，目光牢牢地盯住桌面——看得出來，他心裏很亂。

也不知過了多久，伏溪才聽見他再度開口說話，聲音雖然輕，但她還是能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

“妹妹，對不起。”

咖啡館的燈光依舊昏暗，打在伏楊臉上，混着他臉上沉思的神情，襯得眼前的一切宛若夢境一場。

伏楊擡頭去看吊在天花板上的燈，眼神有些迷離。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他說，語調輕得像在回憶一場夢，“但我們家真的對不住你。

“爸媽他們……自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對自己的生活不滿意。

“可他們從未考慮過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現狀。

“一開始，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從我剛學會背唐詩宋詞開始就逼着我學習，美其名曰‘贏在起跑線上’……

“但很可惜，莫說小孩子的生性就愛玩，我還偏偏本身就是個不愛學習的人，再加上老天賜了我一副還算不錯的相貌，想讓我靜下心來讀書，那根本就是一件沒可能的事情，在那麽小的年紀更是難上加難。

“只是到很後來，爸媽才終于發現，我真的就是個不成器的敗家子……

“本來，他們也想自己再要一個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生不出了。

“俗話說，三歲看老。

“看着我對讀書毫無興趣，在班上成績也不突出，還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專門愛在女生堆裏鬼混，而且看起來也完全沒有改好的可能，爸媽看待我的眼神越來越黯淡，唉聲嘆氣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雖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可我多少知道一些——別看我當時年紀小，可我其實早熟着呢。

“我的個性，一點兒也不天真浪漫。

“而且，在一個功利心如此重的家庭裏邊，又怎麽可能會有天真浪漫的小孩兒呢？

“我知道爸媽在等待什麽，可我也知道，在我的身上，他們的等待永遠不會成真。

“我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不是他們手裏的提線木偶。

“我在學校的表現這麽糟糕，學校裏的老師自然是不會說我一句好話。

“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不到未來，在自己的身上更不可能看見希望，而又對自己的現狀不滿，也沒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去改變，那還有什麽辦法可以突圍呢？

“一對沒能過好自己日子的，卻渴望用孩子來光宗耀祖的父母……

“你是不是已經隐約猜到了，伏溪？

“我猜你會的。我從小看着你一天一天長大的，你打小就聰明。

“正如你想的那樣，爸媽偷偷地開始聯系人想要抱養一個孩子，哪怕花點錢也無所謂——一個人活着，你可以奪走他的金錢、他的時間、他的健康甚至他的生命，但你不能奪走他的希望。

“因為，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活着跟行屍走肉根本沒有分別。

“而我父母的希望，是養出一個閃閃發光的孩子，好帶他們倆走出低谷，走出蒼白，飛向光明，飛向上流，遇見龍中之龍、鳳中之鳳。

“因此，他們提了要求，一定得是資質好的，最好是有點兒與衆不同，一看就能成大器的。

“年齡要小，嬰兒最好了，以後可以當成親生的養，孩子也不會發現自己是被抱養來的。

“要我說，幹什麽事兒都可以帶着目的，但唯有養育子女這事兒不成。

“因為弄不好，總是會适得其反。

“尤其是對生來便有靈性的孩子。

“生來便負有自己使命的孩子，你若為他強行改命，讓他放棄自己願意燃燒自己生命的所在去迎合旁人成為他們眼中的‘優秀’，那到最後他不僅會‘泯然衆人’，還會‘泯’得連‘衆人’都不如。

“想弄死一個天才，你只要按着普通人的标準去要求他，把他那不凡的思想和手腳捆綁起來，塞進普通人那憋屈的身體，強迫他笨拙地學着普通人的樣子去生活，便可以了。

“因為，所有的天才，都是有點怪癖的。

“爸媽聯系的那個人滿口應承下來，說既已收了爸媽的錢，他一定會辦好，給他們尋到一個閃閃發光的苗子的。

“再接到他的電話，他說孩子已經物色好了，但他不能親自給送來，因為最近風聲緊管得嚴，他害怕會出纰漏，那最後大家都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告訴爸媽去暗街，說孩子就放在路燈下面。在爸媽到達之前，他會派人在遠處确保孩子的安全。

“後來爸媽趕到約定的地點，便看見了你，伏溪。

“你一定很好奇我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就好像在現場待過一樣——那是因為自抱回你後，爸媽沒有一天不念叨這件事兒的，所以詞兒都快被我給背熟了。再說，童年的記憶總是很清晰的。

“我雖然覺得你那個特異功能很好玩兒，但我沒多想。我只是覺得世界上竟能有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神奇了……可我怎麽能想到，你和惜言竟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呢……

“咳咳，扯遠了。

“說回來，本來爸媽是想要一個男孩兒的，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那人竟會給了他們一個女孩兒。

“想想也是，他們沒說性別嘛——大概是因為他們覺得，‘能成大器’、‘與衆不同’就等于是默認了性別的要求為‘男’吧，真沒想到那個人會和他們開這麽大一個玩笑。

“不過我倒不覺得，那人在開玩笑。相反，我覺得那人是很認真地幫爸媽找了一個他們期望中的孩子。

“是他們自己毀了自己的希望。

“後來，他們晝夜不停地打那個人的手機，四處探尋他的下落，可他卻像人間蒸發一樣徹底消失了。

“我倒能理解，畢竟買賣孩子又不是上淘寶網購，說退貨就退貨的——這事兒得背負多大的風險和道德負擔啊，爸媽自己也沒走合法程序。

“反正，爸媽花盡了力氣和錢財也再沒能聯系上他。

“而那時候的你，已經在家裏的小床上安靜地睡着了，還睡得那麽安甜，就好像确認明早的太陽也還會充滿希望與光明一樣，爸媽還能拿你怎麽辦呢？”

作者有話要說： P.S.還有三章……QAQ~~那日更的話得傳到18號嘞，我看看後天大後天能不能找到機會吧……

P.P.S.親愛的們，我還有什麽伏筆沒交代的嗎？我感覺應該都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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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小天使楓楓灌溉的營養液！~~正在上傳，傳完就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