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 16: 夢境

他隐瞞了一個現今腦海裏唯一殘存的,預知夢。

滿室寂靜。

銀風閣雖是個僅有七人的小組織,但這麽多年來,他們執行過的任務一個比一個驚險,再加上銀風閣作為一個秘密組織,并沒有X國法律上的保障,除了跟X國警方有一層金錢與支援的合作關系之外,與歐利組織等黑暗組織沒有什麽區別。

要是哪天他們在任務中觸犯了法律,國家完全可以根據處理和黑暗組織的方法制裁他們。

銀風閣是真正處于灰色地帶的組織。

這樣的一個組織,這五年來卻是沒有一丁點。反之,外界,甚至是警方,對銀風閣都至少有八成的信任。

因為他們從不失誤。

但是這一份信譽,雖然也有銀風閣全員五年來配合默契、能力突出的成果,更多的功勞卻是來自于米旸。

外界可能不清楚,銀風閣成員之所以每次任務都自信心爆棚,從不怕失敗,是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首領兼指揮永遠完美的計劃與判斷。

嘴上不說,但銀風閣內部每個人都清楚,米旸是他們真正的主心骨。

但是現在,他們以為至少能跟他們再走二十年的、永遠正确的首領,在問他們,願不願意接下這個擔子。

這個擔子,太重了。

貝爵喉結上下一滾,艱澀道:“那你呢?”

到預知能力徹底消失,或是先天帶來的哮喘病完全不可控時,你還會留在銀風閣嗎?

抛開首領與手下的身份,他們還是相識相知了十幾年的朋友、親人。

米旸沉思了半晌,才輕聲道:“到時再看吧,畢竟……除了銀風閣,我也無處可去了。”

不只是他,所有銀風閣成員都已是無父無母,銀風閣早就成了他們唯一的家。

雲千問:“你不告訴他們嗎?”

米旸只告訴了他和貝爵,因為擔子需要下放給他們,那其他人呢?

米旸搖了搖頭:“不了,告訴你們是為了讓你們接替,給你們足夠的時間做準備。其他人……我不想影響他們的狀态,也有點怕他們接受不了。”

慕緋和童瀛還好說,冷譽沖動冒失,暨忻作為一個落魄千金更是被寵大的,平時就有些缺根筋,也最容易受影響。

現在他對內放心不下,對外力不從心,一個首領的狀态最能影響內部軍心,他不能自己還沒倒就先讓還不夠成熟的隊友心理防線倒了。

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們對主要問題發聲,米旸內心嘆了口氣,道:“抱歉,突然要你們做這個決定。你們再想想吧,我盡量……再帶大家一段時間。”

聞言,貝爵擡頭看雲千,雲千正好也看向他。

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兩人移開視線,雲千道:“我接。”

米旸愣了一下,擡頭看他倆。

貝爵點頭,道:“我不是當領頭的料,讓雲千接了,我盡力幫。”

确實,雖然日常上看起來貝爵靠譜多了,雲千沒心沒肺的廢話一籮筐,但正事上貝爵偏向于聽指令行事的類型,雲千卻是比較能做決定的,他的臨場判斷力并不比米旸差多少。

原本慕緋也在米旸的考慮範圍內,但慕緋缺了能壓住場子的氣場,不容易讓人信服。

米旸笑了,輕松道:“那以後拜托你了,老大。”

雲千忍不住翻了白眼:“咱能不拿年齡說事兒不?”

說起來,雲千是全銀風閣真正意義上的老大,今年唯一一個21歲,貝爵倒是比米旸還要小一個月。

事情算是塵埃落定,米旸伸了伸懶腰,道:“好了,很晚了,要你們熬到這麽晚不好意思了,回去休息吧。”

兩人颔首,站起身就要出去,出門前貝爵道:“你也別想太多,休息好了最重要,有事我們能幫忙你擔着。”

雲千認同道:“再折騰下去小心你額頭那撮灰毛變白毛,命重要啊兄弟。”

米旸被他倆給說笑了,罵道:“知道了,快滾。”

倆人擺擺手出去了。

房門合上,米旸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了。

他沒有把實情說完。

他隐瞞了一個現今腦海裏唯一殘存的,預知夢。

畫面非常零碎,這一年裏不斷在他腦中一幀幀、一片片地閃過,沒有次序,也看不清起因後果,只能看見一些重複了很多遍的場景和物品。

荒廢的沙灘、被束縛的人、不斷遞減的紅色數字、遠處觀望的人揚起的嘴角、火光沖天的大爆炸、被掀起的海水……

還有被海水稀釋的鮮血。

這些畫面困擾了他整整一年,卻又不讓他知道事情從何而起,讓他只能一遍遍地看這些近乎殘忍的畫面,卻于事無補。

每一次想起,便頭痛欲裂。

他恨如此無能為力的自己,更折磨人的是,這種感覺熟悉得令他絕望。

八年前,十二歲的他也曾遇過這般明明知曉一切卻什麽都改變不了的情況。

那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特殊能力,也恨過于軟弱的自己。

……

八年前,以溫浙為首的銀風閣成員一共八人,還在接受訓練的小輩則只有米旸、秦風、冷譽、雲千、貝爵、慕緋六人。

銀風閣對能出任務的小輩有資歷規定,未滿五年者不能跟随,他們六人當中只有資歷八年的米旸、六年的秦風、以及堪堪滿五年的冷譽和雲千有資格跟随溫浙出任務。

但是仔細說來,當時真正出過任務的只有米旸一人,而且是在資歷僅有兩年的時候就出過了。

不為什麽,只因為他的預知能力。即使當時還小,他偶爾一閃而過的直覺,或是稱為預感,确确實實幫助過上一代銀風閣成員突破瓶頸。

而且米旸從小性格文靜,又特別聰明,遇到危險會自己躲,躲不了會乖乖跟着溫浙尋求保護,從不添亂,跟着去了這麽多次任務都沒闖過任何一丁點的小麻煩。

這麽讓人放心的存在,溫浙自然樂意在不危險的任務上帶着他,甚至早早就教了他不少東西,顯然在把他當接班人培養。

秦風就不太一樣,他是他們在一次任務中救下來的孩子,還是他們鏟除的第一個黑暗組織的老大的私生子,從一開始就對銀風閣沒什麽歸宿感。

只是他是被米旸找到的,是米旸親手把束縛着他的鎖鏈解開,他才對米旸有一種莫名的依賴。

他可能忤逆銀風閣的任何一位長輩,但絕不會不聽米旸的勸。

原本銀風閣就這麽在一衆大人小孩吵吵鬧鬧卻還算無波無瀾的生活中一切順利地過着,但就在八年前,米旸從一次噩夢中驚醒,之後的事情便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的米旸看見的夢境也如現在的一樣,畫面零碎、毫無次序,連前因後果都看不見。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那麽不清楚的夢境,在這之前的預知夢、或是其他一些與現實無關的夢,他都能完完整整看見前因後果,且醒過來後都能清清楚楚地記得全過程。

那一次夢境,他看見的零碎畫面只有暗沉的室內、滿屋躺平的不知是死是活的軀體、以及灑落地面的鮮血。

那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場景,從地點到情景都全然陌生,只有一個物品他無比熟悉,卻也正因為它出現在了這個夢中,讓米旸更加心驚肉跳。

秦風的改裝笛子,它伸出的刀刃甚至滴着血。

這個夢境太過詭異,米旸幾次想跟溫浙說,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真的有什麽在阻攔,每次他想開口說時都會被別的事情打斷,甚至他半夜跑去溫浙房間跟他說,竟也百年難得一遇地出現了突如其來的入侵者。

接連四五次後,米旸意識到這件事不能說,但它依然每天每夜锲而不舍地出現在自己的夢裏,讓他每晚都從夢中驚醒。連續五六天後,他甚至開始害怕睡着。

直到一周後,溫浙決定帶米旸和秦風一起出一個與警方合作的剿匪任務。

秦風沒有特殊能力,只是五感更為靈敏,武力值也是小輩中最高的。

加上米旸鮮少出需要打鬥的任務,溫浙想稍微磨煉磨煉兩人的實戰經驗,便在這次後援充足的任務中帶上他們倆。

而且他們這次剿的只是一個分部,連八年後的歐利組織一半的人數都沒有,因為警方收集夠了他們的罪證,才決定一舉剿滅。

當時銀風閣最大的敵人叫做埼玉莊,頂着如此文雅的名字做盡壞事,而且附屬組織和分部衆多,鏟都鏟不盡。他們那次出的任務便是埼玉莊的分部之一。

那次任務的戰前會議中,米旸在看見那個分部的根據地內部構造時便瞪大了眼睛。

那裏的建築風格,牆壁、地板的顏色等等,都和那個夢境一模一樣。

這個認知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再加上連日睡不好造成的精神疲憊,導致他整個會議都開得有些渾渾噩噩,只記住了溫浙點名要他注意的點,其他的細節壓根兒沒聽見。

出發前一晚,米旸不安地對秦風道:“秦風,明天的任務……”

秦風乖乖坐在他面前聽着,見他卡頓還歪了歪頭:“嗯?”

米旸咬了咬嘴唇,還是道:“你記住,遇到什麽事都不能沖動,最好……沒必要的話,最好別動武器。”

秦風也沒多想,只下意識答應:“好。”

米旸蹙着眉看着他,心裏的不安并沒有減少。

秦風見他這麽緊張,不禁笑了:“是我第一次出任務,又不是你第一次出任務,你怎麽比我還緊張了?”

“小旸哥擔心我?”說完似乎還被這句話愉悅到了,笑得更開心。

米旸跟他說不通,實際上這件事他跟誰都說不通,只能自己提心吊膽,也懶得跟他計較了,踹了他小腿一腳道:“算了,你睡吧。”

秦風不躲不閃地被他踹,也不怕疼,甚至眼裏的笑意都絲毫不減,撲過去抱着米旸道:“一起睡。”

秦風剛來的時候,可能是之前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刑房關了太久,晚上睡覺一關燈就會莫名焦躁。

米旸知道後在他床邊讓他握着手直到睡着才抽開,再之後秦風漸漸打開了心房,便主動往他被窩裏擠。

那時候兩人都還小,而且一個營養不良一個體質虛弱,都長得比同齡小朋友還小,米旸就沒反對他跟自己睡一張床。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秦風該補的都補回來了,十歲就長得比米旸還高,居然還想跟他睡一起,米旸推開他:“太擠了。”

秦風癟嘴:“小旸哥……”

米旸瞪他,他眨巴着雙眼看回米旸,兩人就這麽對視了幾秒,米旸敗了:“随你吧。”

秦風一喜,深怕他反悔似的拽着枕頭就直接鑽到了他被窩裏。

只是當時的他肯定沒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鑽米旸的被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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