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污蔑

巍巍宮城之內,什麽都得講究禮數,即便只是個宮女,也不是誰想調戲就能調戲得了的。

皇宮不是煙花柳巷,若有官員膽敢在這裏對宮女行不軌,多半是不想要自己的仕途。

因為皇家威嚴不容亵渎,天子開恩允爾入宮,居然跑這來調戲宮女,那就是在藐視皇權,必須得嚴辦。

所以做這種事的官員一般都會被撤職流放,以儆效尤。

但以魏成勳的腦子,我覺得他做不出這種蠢事,他多少還有些追求,不是那麽管不住自己手腳的人,所以我一開始有些疑惑。

直到德妃開口,說要把魏成勳關起來等候發落時,我才确定自己的疑惑不是沒有道理。

衆人走上這條路碰上這樁事,帶頭的一直是德妃,這也太巧了不是?

我上前一步,擋住幾個聽德妃吩咐準備将魏成勳綁起來的內侍:“此事該由宮中禁軍處理,德妃娘娘不好越權吧?”

德妃看我一眼,不緊不慢道:“本宮奉旨協理六宮,皇後不在,此事就該由本宮來管。”

“可魏成勳是朝臣。”我沒有讓步,堅持道:“事涉前朝,該由禁軍來管。”

我和德妃的幾句扯皮拖延了時間,附近的一隊宮中禁軍聽到消息,匆忙趕至現場。

侍衛長向衆人行禮:“驚擾娘娘和諸位夫人,請繼續游覽花園,此事交由禁軍處理便可。”

“今日是皇後的千秋宴,凡事從急不可耽擱,你準備處理到什麽時候?想誤了宴會不成?”德妃整了整衣袖,反問道。

即使要從急處理,想搞清楚事實,調查取證也需要時間,拖上幾天也算正常,禁軍和魏成勳又不是非得參加宴會,誤就誤了不算什麽大事,德妃這麽說,分明是誇大事實找茬。

但德妃如今榮寵加身,皇帝為了哄她高興,真因為她這幾句勉強才能站住腳的理論處罰禁軍,也不是不可能。

侍衛長看起來有些猶豫。

任侍衛長猶豫下去不是什麽好事,我看了一眼魏成勳,回想起這麽多年在書院承蒙他關照的交情,把心一橫對德妃道:“臣女定當在宴會開始前給娘娘一個交待。”

德妃娥眉微挑,笑着問:“若你給不出交待呢?”

我鎮定地說:“屆時聽憑娘娘發落。”

德妃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我,臉上露出一個蔑笑,算是與我達成了協議,邊往前走邊道:“好啊,本宮拭目以待。”

母親從人群中走出來,擔憂地對我道:“你行嗎?要不要找人告訴你爹?”

“如果到最後我實在處理不了,自然會找爹來給我善後。”我推着母親往前走,勸她:“你安心去逛花園,不必管我。”

母親拗不過我,但也知道自己留在這沒什麽用,無奈跟着其他人離開。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我才開始回頭處理那堆麻煩,此時魏成勳正憤慨地對着宮女道:“我明明聽到你呼救,想進去幫你,你居然反咬我一口,究竟是何居心?!”

宮女被他問得坐在地上,瑟縮成一團,嗚咽着不肯答一句話。

我指着魏成勳對侍衛長道:“麻煩侍衛長,把他帶到西面那個涼亭處,讓這位宮女看不見他也聽不到他說話。”

魏成勳聽我這麽說,萬分驚訝道:“你這是做什麽?”

“把施害者和被害者分開,免得被害者因害怕被威脅而說謊,你不懂這個道理?”我淡漠地反問。

魏成勳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滿臉的難以置信:“你說我是施害……”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這樣冷處理的方式讓他感到心灰意冷,幾個侍衛準備帶他走時,連要掙紮的意思都沒有,我總算松了一口氣,慶幸他沒傻到底。

我來到宮女的面前蹲下,伸手幫她整理淩亂的衣服,她從瑟縮的狀态中回過神來,怯怯地看着我。

我幫宮女系好腰帶,語氣溫和地問她:“可以說話嗎?能不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她想了想,謹慎地點點頭。

我問:“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不能詳細跟我說一下?”

“我……我是桂花園中負責清除雜草的宮女。”她小聲道,“剛才在除草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去看的時候……發現……發現那人過來,把我按到地上,想對我行不軌。”

我狀似無意地問:“那個地方隐蔽嗎?他對你做這種事會不會被人看到?”

“哦——”宮女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他似……似乎也是擔心被人看到,把我往假山後面拖,但我使勁掙紮,跑掉了。”

“他什麽時候解你的衣裳?拖進假山之後還是之前?”我細致地問道。

“之……”宮女嗫嚅了一會兒才道:“之後。”

我把宮女扶起來,對她說:“那我們一起去假山那邊,你把地方指清楚,給我和侍衛長看,好嗎?”

宮女小聲答“好”。

侍衛長疑惑地看我一眼,但終究沒說什麽,不發一言地跟在我們後面。

等宮女站定以後,我松開手,手指掠過宮女的手腕,碰到她戴的一條紅繩,紅繩上串着一顆圓潤的小塊鵝卵石,鵝卵石被磨得很光滑,手感跟玉石差不多。

我贊嘆地說:“這塊石頭真好看,紅繩也編得很精巧,是你自己編的?”

她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我們往假山走時,我還在一路跟她說着話:“你戴多久了,一直戴着嗎?”

“從小就戴着,只有等繩子舊了,才會摘下來換新的。”宮女似乎不想跟我聊這些,但迫于我的身份,和侍衛長在場的情況不得不答,而且答的語速有些慢。

“我姐姐也有個飾品是她從小戴着的,比你這個大些,沐浴的時候就要摘下來,麻煩得多……”我漫無邊際地繼續和她閑聊。

“就是這裏——”宮女停下腳步,指着花園中的那處假山忙不疊地說道,似乎很慶幸有借口來終止我和她的閑聊。

侍衛長站在原地沒動,我走過去看了看,站在那兒問她:“他把你拖到這裏來了嗎?”

宮女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低頭看着腳下,問:“你只看到他一個人,沒有看到其他人?”

“沒有。”宮女篤定地說,“只有他一個。”

我說:“你使勁掙紮,最後還掙紮跑掉了,看來動作幅度很大?”

宮女看樣子快被我問懵了,似乎是沒料到我有那麽多問題,沉默了許久才謹慎地說:“很大。”

她此時神色已經接近緊張,我對她笑了笑,她便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對侍衛長說:“麻煩侍衛長叫人把她帶去休息吧,我過會兒再問。”

侍衛長做了個手勢,兩個侍衛上前,把她帶離了現場。

侍衛長往前幾步,看了看我的腳下道:“這裏是沙土和剛剛修剪過的草地,除姑娘以外卻沒有留下其他任何人的腳印,足以說明那個宮女在說謊——看來可以結案了。”

“此事還有同謀。”我和侍衛長一起往外走時說,“得把所有人找到,否則便做不到鐵證如山——現在該去問魏成勳了。”

魏成勳在涼亭裏等了許久,沒把他的火氣降下,反而升騰起來不少,看見我以後,生氣地質問我道:“你問清楚了嗎?我是不是無辜的?!”

我提着裙擺走上涼亭,在他面前站定,忍着火問他:“你進宮來做什麽?怎麽和那個宮女碰上的?”

魏成勳見我不答他的問題,一甩袖子憤憤坐下:“皇後千秋宴,我進來賀喜,順道去了一趟太子那裏和他說了幾句話,說完以後準備去找我娘,結果聽到花園裏有人呼救,便進去看看,沒想到那宮女衣衫不整地坐在樹下,看到我靠近就起身往外跑,反污蔑我對她不軌。”

我問:“宮中不會允許外男瞎逛,沒有內侍領着你走路?”

魏成勳沒好氣道:“當然有。”

我幾乎快被魏成勳蠢笑:“內侍呢?”

魏成勳這才反應過來,環顧四周,結巴着對我道:“不……不見了……”

我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想給他腦門上來一巴掌的情緒:“什麽時候不見的?”

魏成勳心虛道:“不記得了……”

“你聽到宮女呼救走進花園,內侍還跟着你嗎?”我咬牙問道。

“好像……沒有,嗯……沒有。”魏成勳緊張地搖了搖頭。

“內侍沒跟着你你還要往前走,你是傻的嗎?!”我沖魏成勳吼了一句,他瑟縮了一下身子,周圍的幾個侍衛也不禁虎軀一震。

魏成勳看起來有些不敢說話。

我叉腰深呼吸幾次,繼續問:“如果讓你去認,你能不能認出領着你的內侍是誰?”

魏成勳遲疑着說:“應該能吧……呃,應該能,太子那邊的人應該會記得是誰領着我走的。”

我看向侍衛長,剛說了兩個字:“麻煩——”

侍衛長便心知肚明:“我叫人帶魏大人去辨認,姑娘先在此處休息。”

我甚感欣慰,最起碼侍衛長是個聰明人。

“多謝。”

我說完,目送他們離開以後,在涼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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