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威脅
我在涼亭等了将近半個時辰,繞着亭子踱步了十幾圈,甚至抽空猜測了一下姐姐此時會在何處,侍衛長他終于帶着魏成勳和給魏成勳領路的內侍回來了。
等他們走近,魏成勳惱怒地指着那個內侍剛要和我說什麽,就被我開口制止:“接下來我問他話的時候,麻煩你全程閉嘴。”
魏成勳舉着手整個人如石化一般,模樣分外滑稽。
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最終一甩袖子憤憤地在石凳上坐下。
侍衛長告訴我:“這個內侍姓王,在東宮當差,我們去找時王內侍卻不在東宮,問了東宮的人也都說不知去向。後來我們們一行人原路折返,魏大人看到一名內侍舉止鬼祟,再定睛一看才發現就是之前給他領路的人,這才把王內侍給帶了回來。”
我聞言看了一眼魏成勳,他抱着手氣呼呼地反問:“怎麽?你當我會記不住人臉?”
我不過是驚嘆他運氣好,成心想躲着他的人都能被他給碰上。
我轉向王內侍,問:“是你領着魏大人從東宮出來的?”
王內侍偷偷觑我一眼,答了聲“是”。
“那你為什麽沒有一直跟着他,而是和他分開了?”我把手背在身後,問道。
“我……”王內侍轉了轉眼珠,貌似害怕地看了一眼魏成勳。
我順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魏成勳,安慰他道:“我和侍衛長都在這兒,有什麽話但說無妨,保證不讓魏大人傷了你。”
魏成勳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背對我,仿佛在說他才不會動手傷人。
王內侍見狀,低着頭依舊沒有說話。
我和侍衛長對視一眼,折衷道:“那這樣吧,你先跟我們去桂花園,你和魏大人究竟是在何處分開的,指給我們看。”
魏成勳被留在涼亭,我和侍衛長帶着幾名侍衛和王內侍一起往桂花園走,差不多到了宮女沖出來說有人對她行不軌的地方,王內侍停下腳步,指了指桂花園中一條小路的路口道:“這裏——差不多在這裏,我轉身回去的。”
侍衛長問:“為何離開?”
“魏大人叫我離開,他看上了園中一位宮女,想……”王內侍故意沒接着往下說,用這樣語義含糊的方式留給人無限遐想。
我看了看周圍,打趣道:“你這麽聽話,他應該留你幫忙望風啊,怎麽反倒叫你離開呢?來人了怎麽辦?”
王內侍的目光四處游移,說不出話來。
我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問:“你看清楚那位宮女長什麽樣了嗎?”
“看清楚了。”王內侍仿佛終于找到一個他能回答的問題,忙不疊道:“我記得是高鼻梁,小眼睛……”
“她身上有什麽特殊的裝飾嗎?”我打斷王內侍的描述。
“有!”王內侍肯定道,語氣略有些興奮:“她左手手腕上戴着紅繩,穿了一塊鵝卵石。”
“哦……”我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向侍衛長道:“裏面你都安排好了吧?”
我之前沒跟侍衛長說什麽安排,但侍衛長看到我的樣子,立馬聰明地配合我道:“安排好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指了指桂花園對王內侍道:“此時就在那位宮女差點受辱的地方站了一個人,你好好看看,給我形容一下那人長什麽樣。”
王內侍聞言,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呆住。
桂花園中林木茂盛,連之前宮女說自己差點被拖到後面去的假山都被遮擋得隐隐綽綽,王內侍如果站在這裏能看清裏面的人長什麽樣,還能看清人手上的裝飾,那他就是天賦異禀。
人在說謊時會不自覺地補充一些細節,使自己的謊言看起來像真的一樣,但其實補充的越多,破綻也會越多。
王內侍發現謊話圓不全,擦了擦額頭的汗道:“我記錯了,我跟着魏大人走進去,看到他對那個宮女行不軌,然後我才被魏大人趕出來——”
“可是那位宮女說,她只看到了魏大人,沒看到其他人。”我再次打斷他的話,“你們這口供沒對好啊——污蔑朝臣是何罪名,你可知曉?”
我話音剛落,王內侍霎時面如死灰,“撲通”一聲跪倒下來。
這副樣子應該是肯伏法了,接下來我只要——
“參見太子殿下——”侍衛長的聲音打斷了我接下來想說的話,我順着他行禮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位舉止貴氣的年輕男子帶着魏成勳走了過來,于是跟侍衛長一同向太子行禮。
我之前沒見過太子,只聽父親說過,太子肖母,容顏俊朗,周身氣質如玉溫澤。
我本來不懂如玉溫澤是個什麽氣質,今日一見才知父親形容得貼切,太子不說話時,的确會讓人聯想到玉石,一種沉穩內斂的氣質,仿佛靜水流深。
王內侍看到太子,立馬抖如篩糠。
太子的目光從王內侍身上掃過,最後落到我身上,溫和地笑了笑:“孤來得不巧,似乎打擾了姑娘辦案,姑娘想說什麽——繼續吧。”
“事實已經清楚,我剛才只是想複盤一遍之前的情況,太子殿下來得正巧。”我這可不是奉承,魏成勳算是太子的幕僚,太子如果關心幕僚,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的話,他來得的确是巧,用不着我跑去東宮再跟他說一遍:
“此事不過是一樁簡單的陷害,幕後主使可能是沒多少時間準備,也可能是以為宮中不會有人深究,所以做的相當拙劣——先讓宮女自己把衣裳解開,弄亂妝容,再由內侍引路,把魏大人帶至此處,借魏大人的好心誘他入局,內侍則趕緊跑去報信,通知幕後主使此事已成,讓幕後主使帶人過來,坐實魏大人調戲宮女一事,所以宮女和內侍事先并未對過口供,內侍之所以隔着這麽林木還能看清宮女長什麽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同謀,內侍早就知道宮女的長相。”
侍衛長聽明白我的意思,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說幕後主使是……”
沒錯,我指的幕後主使就是德妃,但這話不能明說,要不要查到這位寵妃頭上還得看太子的意思,我不過幫魏成勳一把而已。
“孤明白了。”太子颔首,淡淡道:“今日之事,有勞姑娘。”
“我是目擊者,而且有能力幫魏大人洗刷冤屈,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此乃臣女分內之事。”我低頭向太子行禮道:“臣女随母親進宮為皇後賀喜,接下來還要去陪母親,請容臣女先行告退。”
太子點頭同意放行,我路過魏成勳身旁時,他站在太子身後,小聲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單翎,剛才錯怪你了,多謝你為我做這些。”
“為了讓宮女和內侍減少對我的戒心,我剛才的确故意對你态度冷淡,希望你也別往心裏去。”我和魏成勳在書院做了十幾年的同學,他什麽脾氣我早已知曉,犯不着跟他置氣:“至于你的道謝,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當日皇後的千秋宴圓滿舉行,我和姐姐一起在母親身邊坐着的時候,德妃冰冷的視線時不時瞟到我身上,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如果德妃的陰謀得逞,魏成勳最嚴重也就被流放,我如今攪亂了她的計劃,魏成勳不過繼續在朝堂裏呆着而已,我不懂這對德妃或者二皇子有何影響。
畢竟德妃正受寵,太子一系也沒有要與之撕破臉的意思,魏成勳沒說過半句對她不利的話,究竟是什麽仇怨,讓她對魏成勳的憎惡如此之深?把我這個不過幫魏成勳一把的人也一道恨上?
這個問題尚未想清楚,我就遇到了一次當面的威脅。
那天下着大雨,明明是白天卻陰暗得仿佛黑夜提前降臨,巡防營換班慢了些,一夥人趁這個機會把我堵進了一條窄巷。
我那天出門是為了辦事,不得已冒着大雨走了一條小巷,等走到巷子中間,看到巷子的兩頭都站了四五個人,我才意識到情況不對。
我握着傘柄後退一步,轉身背對牆壁,警惕地左右來回看着他們。
暴雨如注,雨水順着他們的蓑衣而下,澆灌在他們手裏的刀上,透出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
我盡量保持着聲音的平穩,揚聲問:“諸位想在旭京城裏殺人嗎?此乃都城,天子腳下,若出了命案,兇手是絕對不可能跑掉的。”
“早聽聞姑娘聰慧,”領頭的那人站在我右手邊的巷口,在一片暴雨聲中道,“不知可猜出了我等的身份?”
我的目光從他們手中所握的刀上滑過,道:“沒有。”
領頭者擡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刀,冷笑道:“姑娘分明已經猜出來了,在都城之中能持刀的,只能是官府或者軍營的人。”
“官府或者軍營,範圍依舊太大,不如直接說,你們是德妃和二皇子的人。”我懶得跟他們啰嗦,幹脆挑明道。
領頭的人譏笑着說:“看來傳言有誇大的成分,姑娘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聰慧——我等是東平王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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