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俗物

阿蓮語氣譏諷地重複道:“丈夫?”

我故作苦惱地嘆了一口氣,撐着下巴道:“士族之間聯姻,可選擇的範圍本來就小,結果偏偏因為你的事讓我和盛淮有了交集,他父母誤以為我們互有好感,上我家議親了。”

“你們士族的女子倘若不願,連皇家求娶都敢拒絕。”阿蓮挑眉望着我,“既然不喜歡,何苦委屈自己?”

像阿蓮這樣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就是比較不好騙……

“因為我沒覺得委屈,”我鎮定地說:“盛六公子夫人的名號足以給我安慰。”

阿蓮笑道:“你只想要這個名號,不想要他這個人,所以鼓動我與他私奔?”

“知道就好,不必說出來。”我冷冷地暼她一眼。

阿蓮笑得愈發燦爛:“可我真沒什麽要說的,實在無法相幫。”

計劃開始之前姐姐就告訴過我,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阿蓮也不會輕易就範,因為阿蓮有一條我絕不會選的後路。

那的确是一條我不會選的路,所以我甚至沒考慮過這種可能,若不是姐姐提醒,我甚至猜不到阿蓮此時拒絕我的原因。

“你知道士族女子能拒絕皇家的求娶,應該也知道……”我拖長聲調賣起關子,消磨她的耐心:“我士族之女,從不與他人共侍一夫吧?”

阿蓮但笑不語。

我慢慢道出阿蓮的計劃:“你盤算着出獄以後再攀上盛淮,為妾,亦或是為奴為婢,總之只要激怒我逼我與盛淮和離,便同樣能夠錦衣玉食,且不用與他私奔。”

阿蓮得意地望着我,似是認定了自己的計劃可行,而我無法阻止。

說實在的,我的确沒想到她會如此卑劣,畢竟自甘為妾的人太過少見。

“甚好。”我站起身,冷冷俯視着她,道了一聲:“來人。”

三名獄卒應聲而至,一人拿着紙張和印泥,另外兩名女子控制住阿蓮,握住阿蓮的手将她的指印按在紙上。

做完這一切,三名獄卒便拿着東西離開,未再多講一句話。

我整整衣裳,瞟了阿蓮一眼,同樣準備轉身離開,阿蓮急忙抓住我的右臂,帶得她身上的鐐铐叮當亂響:“那張紙上寫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一封認罪的文書。”我故意輕描淡寫道,“放心,罪不至死,即使判決下來,最多就是流放邊疆,永世不得入京——盛淮對你那麽癡情,肯定經常去看你。”

“你……”阿蓮手指顫抖地指着我:“你竟敢做僞證?!”

“最開始謠傳刑部做僞證給李興平定罪的可是你們。”我不禁覺得好笑,“怎麽這事發生在眼前,你反倒吃驚?看到盜賊比普通百姓更相信刑部會秉公處理,我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我作勢要走,阿蓮聲音沙啞道:“等等——”

我凝眸看她。

阿蓮終于沒了方才的嚣張氣焰,低頭認輸道:“刑部想知道什麽,我說就是。”

“交易只要談成,那封文書便暫時不會上報,但出獄之前,還望阿蓮姑娘能安生些。”我愉快地說完,轉身步出牢房。

初次從盛淮口中聽聞阿蓮的故事,我只當阿蓮礙于自己盜賊的身份,對盛淮想愛卻不能愛,所以并不指望從她這裏能有收獲。

但姐姐提出不同的看法:“阿蓮這種人,愛的只有錢。”

姐姐說,阿蓮不在乎自己是否是盛淮唯一的正妻,只看中為妾能比私奔拿到更多的錢,所以斷她後路,讓她一文錢都撈不到還要被流放邊疆,就能逼她開口。

理清阿蓮做事的邏輯,再想辦法讓她說出真相就變得頗為容易。揣摩人心這方面,我的确不如姐姐。

表哥還要留下處理後續事宜,我和姐姐以及盛淮則先出了監獄。

走在出監獄的路上,我對盛淮說:“今天多謝你幫忙。”

“事情發展到這步,有我的責任,我不過盡力彌補。”盛淮并不貪功,道:“而且我能借此機會認清阿蓮是怎樣的人,說到底還是你幫了我。”

盛淮能有此想法,我心甚慰,不禁為他感到開心。

暴雨止息,父親母親安然無恙回到旭京,大姨總算能放下高懸的心,我和姐姐也從卓府回了家。

刑部歸還贓物的當天,是旭京城近幾個月最熱鬧的一天,失主與看熱鬧的百姓齊聚東城的廣場,還有得到消息的人源源不斷地往那兒趕。

我和姐姐按表哥的意思,提前把這一消息散布給書院的同學,才不愁沒人去看,而且我們自己也收拾妥當,準備出發前往廣場。

出門之前,含冬急匆匆趕來将我們攔下:“老爺說家中有客來訪,讓二姑娘過去見客。”

家中訪客需要晚輩見禮,一般都是我和姐姐一同過去,只讓我去的情況實在稀奇。

姐姐問:“來訪者是誰?”

“禮部侍郎大人。”含冬答完,又解釋道:“老爺說姑娘們大概不認識這位大人,叫我告訴你們——就是盛六公子的父親。”

我疑惑地問:“他來做什麽?”

含冬搖頭:“老爺只說叫二姑娘過去,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我和姐姐不得不暫緩出行計劃,轉身去往會客的前廳,姐姐與我道:“看來婚姻大事當真不能兒戲,莫不是我們之前造下口業,禮部侍郎真來給你和盛淮議親?”

我倒吸冷氣道:“你別吓我。”

“要議親也該有我和母親,還有禮部侍郎夫人以及盛淮一同在場,怎會只叫你過去?”姐姐笑着自己提了不合理只處,安慰道:“放心,肯定不是議親,我先回房,見完客叫人告訴我一聲,然後再說出門的事。”

姐姐擺擺手心無挂礙地走了,我則忐忑地進了前廳,跟禮部侍郎見完禮,在父親身邊坐下。

禮部侍郎摸着胡須,和藹地笑着瞧我一眼,對父親道:“員外郎教女有方,令嫒小小年紀行事卻頗有法度,且溫和寬厚,叫人欣慰。”

父親客套道:“侍郎過獎了。”

“是員外郎過謙,”禮部侍郎說:“犬子盛淮以前荒唐得不成樣子,經令嫒一番勸誡,如今總算有了幾分正形——為人父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子女,令嫒此舉,實在是解了我心中大憂啊。”

“伯父言重。”我誠懇地道:“我并未勸誡六公子什麽,全仰仗他自己明白事理,而且事後不跟我計較。”

我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

被別人當面指出錯誤,能夠改正并且道歉的,這麽多年我只見過盛淮一個。

而且我對他了解不深時說話有些過激,他暴露盛家買賣京郊田地時我也沒有勸阻,要是換成別人肯定對我恨個半死,他反倒謝我幫他看清了阿蓮,也的确是他心胸寬廣不與我計較。

至于勸誡……蒼天可鑒,我真的絕無此意。

“不管怎麽說,盛淮确是因為你才改了脾性,雖然你推辭不受——”禮部侍郎向父親颔首道:“但于情于理,我都要到貴府來道聲謝。”

父親同樣颔首,算是領了心意,我見狀,也就不再多虛與委蛇。

禮部侍郎遺憾道:“可惜我與員外郎同朝為官,有禦史臺盯着,不能私相授受,以免被人誤以為行賄,否則一定備份厚重的謝禮。”

父親剛想開口,似乎是要說“不必客氣”,結果在禮部侍郎拿出一個制作精巧的木盒時,不得已把話憋了回去。

禮部侍郎打開木盒,露出其中一顆打磨圓潤的珠子,約為能放進掌心的大小,隐隐散發着熒光。

禮部侍郎說:“此乃我夫人以她的名義送給令嫒的禮物,并非做行賄之用,還望笑納。”

父親望了望我,示意我開口說點什麽,我思忖片刻,只好硬着頭皮道:“晚輩同令郎來往,未曾圖謀過錢財,而且……既然此舉會有行賄之嫌,還是不要惹人猜忌的好。”

禮部侍郎還再想說些什麽,父親趕緊把話茬接了過去:“想必侍郎大人也知道,他們這一代生于盛世之下,從小不缺這些身外之物,因此與人相處更看重興趣相投——令郎如果知曉大人用夜明珠相贈,或許反而會不高興。”

禮部侍郎認真地思索片刻,應該是把父親的話聽了進去,合起木盒道:“員外郎所言極是,犬子的确不看重這些俗物,若是令嫒喜歡,他早就送出去了,何必等我來多此一舉。”

父親笑着又扯了些別的,把話題帶了過去。

禮部侍郎大約待了一刻鐘便起身告辭,送他出府以後,父親望着盛府的馬車遠去,與我玩笑道:“看來盛家家底頗豐,罰沒三千萬兩黃金,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

我問父親:“那顆夜明珠挺值錢?”

“不知,你母親沒買過這種東西,嫌晚上發光看着瘆得慌。”父親轉頭看向我:“後悔拒絕了?”

“瞧着挺好看。”我說:“爹你知道的,我看什麽都只看重外表。”

父親摸着我的頭笑道:“希望你看人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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