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驿站
“為娘剛說不希望你背負太多,怎麽一句都沒聽進去?”母親嗔怪地看着我:“随便一句都要想多,以為我在外面聽了什麽風言風語,還如何活得輕松自在?”
我點頭受教:“娘說的是。”
母親捧着牙雕套球起身道:“我把這個放你房裏去。”
我忙擡頭對她道:“我贏回來給你玩的,不用放我房裏。”
母親說:“我不常玩這些,放你房裏以後我何時想玩,再去拿也是一樣的。”
我甚是委屈:“你分明在找借口進我房間,你老管着我才讓我沒辦法輕松自在——!”
母親一句話把我堵了回來:“等你嫁人以後我就不管你了。”
切,騙鬼呢。
上巳節一過,父親便忙着去找工匠确定戰船下水點,從各地運來的造船材料也會在近期運抵達旭京的碼頭,他抽不開身,驗收材料的事便落到了我頭上。
建造普通船只就地取材最為方便廉價,但戰船馬虎不得,而且戶部撥款,建造起來不計成本,材料從全國各地選質量最優者為先,但為了防範水部官員中飽私囊,驗收期間會有禦史臺的人在一旁盯着,所以這是項十分繁雜的事務。
材料采買之初,為了避免商家哄擡物價,由幾十家商家共同競争,最後選出價格最低質量最優的三家分攤了幾樣材料,禦史臺核查時,需要再将這些商家的名稱、負責人以及材料數量都核對一遍,時間相當長,我也只能在日頭底下邊曬邊等着。
今天負責送貨的商家掌事是位女子,看上去年長我幾歲,已經被盤查完畢和我一起在旁邊等着,好奇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幾輪,終于忍不住問:“姑娘也有官職?”
我解釋道:“在水部挂名,有空就幫忙做點事,拿幾兩銀錢做俸祿,家父是水部侍郎。”
掌事的女子恍然大悟:“哦——就像我長大了也要幫家裏做事一樣,不過我以為這只是我們普通百姓家會有的情況,官家的姑娘應該只需要讀書繡花什麽的,原來不是?”
“那樣的姑娘也有。”我說:“人各有志而已。”
掌事女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看着碼頭來來往往的貨船,腦子裏忽然蹦出一件事,問掌事女子:“你們的貨船會否路過清江?”
掌事女子一點就透:“姑娘想要清江魚?那我下次順路給你帶來,這次的都讓人預定完了。”
我對她笑道:“我表妹吃過一次,一直心心念念,價格是多少?要不要先把訂金給你?”
掌事女子慷慨道:“說什麽價格,就當我交姑娘這個朋友,送幾條魚罷了。”
“若我不在水部挂名,接也就接了。”我擡了擡下巴,向她示意那群禦史臺的官員:“可家父因此事被參一本,那可不是小事。”
“啊……我忘了,姑娘雖是挂名,但終究在官場,不與普通百姓相同。”掌事女子理解道:“那我們便明算帳吧,訂金五錢,總計二兩銀。”
好在我帶的錢夠付訂金,按時間推斷,掌事女子下一次帶貨船過來,應該差不多能趕上卓夢的生辰。
我在碼頭每日負責這樣的瑣事,因為到家一來一回要兩個時辰,實在麻煩,便幹脆住在了驿站。
驿站靠近碼頭,每晚入睡都能聽見江水陣陣,倒也算惬意。
也不知卓夢是不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我這個表姐的心意,在驿站住到第五日,她便拎着飯盒來看我了。
飯盒中的食物一路走來早已冷卻,卓夢跟驿站借了竈臺熱菜,我從江邊回來,正好看到她在竈臺前忙碌:“你怎麽過來了?對了,那天你說去看阿堯,她身體怎麽樣?”
“身體沒什麽大礙,就是精神不佳。”卓夢說完,開始回答我前一個問題:“小姨說江邊碼頭驿站做的最多的就是魚,二表姐這幾日一定吃膩了,讓我給你帶飯來換換口味。”
“再吃一兩天就能回去了,我又不是受不得這點罪。”我對母親的細致入微頗有些無奈,“怎麽還特意叫你跑一趟?”
“帶飯只是順路,夏錦如姐姐和魏大人都托我給你帶話。”卓夢抛了抛自己腰間的錢袋道:“拿人手短。”
我問:“什麽話?”
我和卓夢把菜帶回房間,兩對面坐下,邊放碗筷,卓夢邊盡責地複述道:“夏姐姐想帶堂妹來瞧瞧你贏的那只侏儒兔,結果你沒在家,便回去了;魏大人說太子殿下沒生你的氣,知道你說那番話是為他好,已經跟皇後和解,聽說最近準備迎娶皇後屬意的太子妃。”
“就這些,”我實在無法相信夏錦如和魏成勳會這般無聊,“他們居然出錢叫你帶話給我?”
“我覺得應該是有些話不好明說,相信我會理解,也會跟你探讨。”卓夢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望着我,語氣認真道:“他倆要成婚了。”
我懷疑自己聽錯:“誰和誰?”
卓夢确認道:“夏錦如姐姐和魏大人。”
我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心甘情願?”
卓夢說:“自然是被趕鴨子上架。”
我聽得愈發糊塗:“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向來對京中傳言最為了解的卓夢說出這種話還真是難得,她皺眉道:“大約是夏錦如姐姐喜歡上了某個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夏家的幾位長輩不大贊同這門婚事,告到家主那裏,然後夏家長輩跟魏家長輩合計,要斷了夏錦如姐姐的念頭,需趕緊給她重新安排一門婚事,結果魏大人就被安排了。”
這事聽起來确實離奇,士族長輩如此插手晚輩婚事,也聞所未聞。
“夏錦如喜歡的是什麽人?為何叫兩家長輩這般……”我斟酌着用詞道:“如臨大敵,同仇敵忾?”
“聽說……”卓夢舉着筷子思索道:“是位庶族子弟。”
難怪。
姐姐嫁進東平王府,好歹還有聖旨壓着,算是個難以拒絕的理由,夏錦如沒有外力強加卻想喜歡庶族子弟,那必然得到阻撓。
可夏錦如裝病那日分明說的是自己沒有喜歡的人,她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給自己找到喜歡的人,還要談婚論嫁,未免也太快了些。
“你知不知道這位庶族子弟是誰?”我問卓夢,試圖理清思路。
卓夢咽下一口飯道:“只知道姓賀。”
姓賀……我後腦勺一陣隐隐作痛,提醒我當日用鞠球砸到我那位就姓賀,夏錦如當時對那人吼過來着。
如果真的是他,兩人還能彼此喜歡,那可真是……奇聞。
魏成勳和夏錦如默契地叫卓夢帶話給我,大約也是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知如何是好,想找我當面聊聊,可我公務在身,不便打擾,才讓卓夢帶了那麽無聊的話給我。
卓夢把自己碗裏的飯菜吃完,仔細端詳我一陣:“小姨還說江邊蚊蟲多,怕你被咬,我看你好像沒事?”
“檀旆送了我一個藥包。”我擡手向她展示着左手手腕上的東西,“不知用的什麽香草,對驅蚊蟲甚是有用。”
“哦……說起中郎将——”卓夢好奇地望着我:“聽說為了你跟盛大人打架了?”
“什麽為了我,別亂傳,兩人因為士庶之隔這種東西引發口角罷了。”我嚴肅地道:“而且他們身為朝臣,在西郊櫻花林,就更不應該做這種事,丢人。”
卓夢調侃:“二表姐你真嚴格,中郎将為你做這麽多還要被你說。”
“一碼歸一碼,朝臣當衆鬥毆本就不該,不然給百姓知道了像什麽樣子?維持國家運轉的人,竟是這般輕率魯莽不計後果?”這件事我真是想起來就來氣,正好也吃飽了飯,邊收拾碗筷邊問卓夢:“你回去嗎?還是在驿站跟我住一宿?”
“我倒想跟你住一宿,可明天還要去書院。”卓夢去到一旁的水桶旁用手帕沾水擦了擦嘴,不情願地拎起我收拾好的飯盒道:“只有先回去了。”
我送卓夢出驿站,走在路上,她對我道:“二表姐,如今你所剩的選擇不多,可千萬要抓緊時機,別再渾渾噩噩了。”
我聽得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
卓夢擡起手指頭數道:“你看,司空大人你沒戲,那是我喜歡的人,為了照顧妹妹你才不會對他有什麽想法;太子和魏大人要成婚,且婚期将近;如今只剩下盛大人和中郎将,你可千萬別再不放心上了。”
我停頓片刻,奇怪道:“這是我爹娘讓你帶的話?”
卓夢結巴道:“怎、怎麽會……小姨和姨夫從不着急你的婚事。”
這話說出來,我一點都不信。
我說:“你更不見得會着急。”
卓夢尴尬地撓了撓耳朵:“我……我偶爾也會着急一下的,關心你嘛。”
我搭上卓夢的肩,語氣鄭重道:“你大概是家裏唯一一個不會催我的人,答應我,不要向他們屈服,不然以後輪到你的時候……”
我語氣隐帶威脅:“我會催得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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