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梁秋一直緊緊地拽住謝晉,兩人踏着月光,誰都沒有說話。

謝晉的手很緊,卻沒有一絲溫度。

“你真對他下了毒?”

“嗯。”

“毒藥是花傾給你的?”

“嗯。”

謝晉沒再說話。在外人面前,他是得護着梁秋,可兩人獨處時,他需要弄清楚事實。在第一塊紅斑出現在梁秋臉上時,他想到的便是鳳岐。所以他會理所當然地去尋鳳岐,誰知道,那毒卻是花傾下的。

起初他還以為梁秋跟他一樣,被花傾随和高傲的外面蒙在鼓裏,可當鳳岐說出那個下藥的另有其人時,梁秋并無一點驚訝,那時他便明白了,那毒的确跟鳳岐無關。

同時他的心也隐隐有些失望,梁秋,騙了他。不,不能說是欺騙,而只是隐瞞。明知道他會去找鳳岐的茬兒,卻任由他往前沖。就如同當初,在他意識模糊的時候,明明不是他在照顧他,他卻沒有否認。

想想曾經還在外界時,梁秋要什麽,從來不會親口告訴他,在他過去昏沉的意識裏,自己已經是元嬰修士,對于一個煉氣期的少年,他有足夠的信心和能力來滿足他的一切。所以他并不十分關心他真實想什麽,而是毫無顧忌地給他自己能給的一切。

他是元嬰,卻也只是千千萬萬元嬰修士中的一員,他不會擁有天下所有最好的。他還記得,某一次他跟相交幾百年的好友鬧翻,打得天翻地覆,原因是他的好友調戲了自己的心上人,從此甚至跟他絕交。而就在不久後,他看到梁秋手裏有一本好友的內功法訣。

他沒有多想。因為那個人已經是他的敵人。而最後這個他創造的敵人,在他進階的關鍵時刻闖入他的結界,給了他致命一擊,差點讓他丢了性命。神識清醒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梁秋沖進了他的結界,只是那一眼,盡管之後的事情他什麽都不知道,卻在意識混亂的時刻一直惦記着梁秋的安危。

曾經他還奇怪,自己都逃不過那人的一擊,為什麽梁秋會安然無恙。梁秋說是他強行運行丹田,才會走火入魔,成功擊敗敵人,最後救了他。

這似乎是最好的解釋。正處于進階關鍵時期的元嬰,即便是築基修士都能擾亂他的氣血運行,何況對方是一個元嬰,他本是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果不是丹田最後瘋狂運轉的話……

謝晉不想去懷疑什麽,可有太多事情讓他忍不住開始多留了一個心眼。

“朱清還活着嗎?”這個問題他一直不敢問,能茍活下來,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僥幸。朱清竟然在那個時候偷襲他,讓他斷掉了最後一點朋友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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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的手顫抖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卻盈滿溫柔和憂傷,“對不起。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跟他反目。”

謝晉最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吸了一口氣,壓住所有疑問揉了揉他的腦袋,“沒事,都過去了。”

梁秋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輕輕吻了一下,這個吻就像是一道電流,猛然浸入他的心髒。謝晉心軟了,緊繃的嘴唇眼角也終于柔軟下來。

看見男人再次被自己降服,梁秋小心翼翼地問道:“若是花傾不給我解藥怎麽辦?我是不是會永遠這麽醜?你會嫌棄我嗎?”

他的神态就像一只随時會被抛棄的小貓,無辜而可憐。這一套最能征服鐵漢的心。而謝晉也露出難得的寵溺,柔聲安慰道:“這是玄天城堡,怎麽能容忍他為所欲為?”

玄天城堡當然不會任別人為所欲為,所以,花盡又怎麽會承認自己給梁秋下毒,更不會承認是他指使梁秋去對洛溪使絆子。

三個人選之中,最沒魔界背景的便是他。若是不先下手為強,自己肯定會被鳳岐算計。

他知道他被魔尊挑出來是必然,可他不會像齊沐軒那樣天真,認為這是他的容貌所致。相反,他隐隐覺得,這一切都是鳳岐的緣故。

他跟随鳳岐好說也上百年了,這個人的對身旁人的感染力他十分清楚。靈修的心性太空也太純,而修真界就是一個大染坊,誰的手上不是滿手血污,這讓他的幹淨顯得尤為刺眼。即便他恨一個人,也恨不得絕對。仿佛萬事萬物真可以轉化似的,他做不到別人那樣的狠絕,這也是自己一直所依仗的。只要不動了他的底線,他就不會悟道這一點。

可也因為他的純粹,齊沐軒喜歡他,連齊沐軒的傀儡也被他收服。

他知道這個人只要對一個人好,沒有誰不拜倒在他腳下的。不過可惜就可惜在,靈修的天性太淡漠,并不知道刻意去讨得誰的好,所以他并沒有什麽朋友。可是,他能進九重界,便說明上面有被他收服的人。而且位份高不可攀。

他已經開始懷疑魔尊以麒麟血液會餌,就是故意要引齊沐軒過來。而他也料到,齊沐軒一定會帶上自己。這一切都是早被算計好的。鳳岐的目的是要在魔界徹底解決他和齊沐軒的事情。

若魔尊真是為了選魔後,不可能見都不見他們。若真如自己所想,魔尊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外人大張旗鼓選魔後?

要麽他們之中的确有一個人是真正的魔後人選,因為身份懸殊大,必須通過這種方式給魔界衆生一個交代。據玄天城堡那些人的留言,梁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他只不過是一枚湊合的棋子。

既然齊沐軒已經決意要用他去換麒麟血玉,他若是做不到,對齊沐軒而言,或許便失去了最終的利用價值。那麽他的容貌,他的修為便可以理所當然地歸還給鳳岐,來讨好他,讓他回心轉意。

他十分明白齊沐軒早就像這樣幹,他之所以沒做,不是因為顧忌自己對他的一片癡心,而是顧忌即便他将鳳岐的一切還給他,他也得不到他……

花盡緊緊閉了閉眼,他渾渾噩噩度過了十四載,得到了虛假的愛戀,他一直不想去追問他們的結果,可現在,似乎終于是等到這一天了。他再也無處可逃。

再睜開眼時,眼前是梁秋滿臉的紅色紋路。那如彼岸花一樣的漂亮痕跡,烙印在一張漂亮的臉蛋上,就如當初齊沐軒狠心在鳳岐臉上種下的寄生怪,再漂亮的人也會被糟蹋成醜陋的惡魔。

他曾無數次夢到這樣的報應最終應念到自己身上。

“梁秋,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如果身體不舒服,你應該找大夫。而我不是。”

“花傾!”梁秋睜大了眼睛,滿臉的憤怒讓臉上的彼岸花開得愈發妖豔。梁秋沒想到這個人竟然真的能翻臉不認人,而且還擺着一副高傲的姿态。洛溪可還沒有退出,他們的臨時同盟就這樣崩潰了?

花盡不以為然地看着面目猙獰的梁秋——好醜。要做一個美人,不單單是外表,更重要的是讓人不得不頂禮膜拜的氣質。

要問他這種奇葩觀念是從哪裏來的,那麽應該就是真正的花傾曾經的身體力行。當然花傾本人從來不曾意識到這一點,他只是不喜與人親人罷了。而而今的鳳岐早習慣了平實的生活,慢慢地開始體味真正的人生,真正與人相處中的樂趣。

“梁秋,今天是你故意害洛溪受傷的吧?”

梁秋一愣,他沒想到花盡突然說這話。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花盡已經栽贓嫁禍了過來,“你剛害得洛溪受了傷,如今又将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在被人看來,最後獲利的當然是我,自然我會成為他們最大懷疑對象。你的手段當真夠狠……”

梁秋的腦子暈了。他想過很多種他們鬧掰的場景,但應該是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才對。可是這個人手卻這麽快。看來他早就将他算計在裏面了,只不過等着自己乖乖上鈎而已。

花盡滿臉憐憫地看着他,銀紫色的眼眸悠悠閃着光,美得令人無法直視。

連謝晉都忍不住愣了愣神。那一刻,他竟然在花盡的眼裏看到的善意的同情。

這個養生花盡沒有裝,他只是看着梁秋那一臉的痕跡,莫名地想到這或許就會是自己将來的下場,他只是對自己的未來同情而已。

“謝晉,你我都是化神,你若要為虎作伥,我也不介意跟你比試一場。”雖然他的戰力低很差,可別忘記了,他還有一個散仙在背後。

謝晉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是怕打,他只是真的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梁秋的計謀。在他一再确定梁秋的用心時,花盡的話,無疑給了他一個懷疑的契機。

“謝晉,你不會真信他的話吧?”

梁秋驚恐地看着身邊的男人。他太了解謝晉的表情了,他知道他在懷疑。可這次,自己真沒有騙他!

花盡淡漠地掃了兩人一眼,嘴角挂上一抹冷笑,“謝晉,雖然你想只是魔修,可好歹你曾經也是晉仙宗一峰首座。聽說,你是為了一個練氣弟子跟自己的摯友分道揚镳,最後還被他暗算?”

花盡向來不打無準備的仗,既然要除掉梁秋這塊絆腳石,他當然會去調查他的事情,而更諷刺的是,梁秋為了跟他套進,主動告訴了他很多事情,他只需要稍加驗證即可。

謝晉顯然對那段往事并不願意提。可花盡非得在他傷口上撒上一把鹽,“你那朋友原本是好意,只是讓你不要被人迷了心竅,毀了自己的修行和前程,結果,卻是好心被你當成了驢肝肺。”

謝晉的臉色已經黑了。

“住口!”梁秋深怕這個時候這個蛇蠍美人給他捅上最後一刀。

花盡笑了笑,也懶得再言語。若是齊沐軒能有系謝晉咱們好忽悠,他早就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論心性論計謀,他自然比梁秋高出一籌,可遺憾的是,他愛上的是齊沐軒這個自私的男人。

花盡關上了門,他怕他再看到謝晉會更加不平。

若是有個人能因為愛他,為他做到這地步,即便是死了,他也知足了。

翌日,一道早洛溪便接到謝晉的訊息。他愣愣地聽完黑騎衛的禀報,這才整整神去了禁制口。他已經知道梁秋的事情。鳳岐說過,花盡不可能給梁秋解藥,若是給了,便是承認是自己下毒。如果謝晉來求他給解藥,叫他不要答應。

可看到禁制外,那個憔悴的男人,洛溪還是忍不住心軟。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謝晉看見出現在結界外面的人,已無昨日的明豔,臉上有幾分掩不住的蒼白。這大概是毒丹的後效。謝晉本就難看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氣息也不禁沉了一下,尴尬地問道:“你還好吧?”

同一個句話傳入耳裏,只是那個聲音比自己更柔和也更親和。

兩人同時愣了一下,氣息變得愈發尴尬起來。

洛溪幹脆開門見山,“我知道梁秋生病了,如果你要藥,我想鳳岐是不會給你的。”他也不會違逆真心對自己好的人的意。

一股惡氣堵在謝晉心間。昨日,他就跟鳳岐當面說過,不是他下的毒,他自然不會找他。可當洛溪當面再強調一次時,竟有一種被人抽耳光的感覺。他再龌蹉,也不可能利用曾經救過自己還別梁秋傷到的人去求解藥。他謝晉沒那麽無恥!

“我找你,是想問問,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事情的?”

洛溪愣了一下,他跟謝晉見過幾面,也都是點頭之交,沒想到今天他竟會問起這件事。

“當時我神志不清。”他不知道自己說過什麽,但想必,那種情形下,自己也不會說什麽吧。

“其實,是一個元嬰修士将你送到天罪城的。他說你走火入魔,若是放在外界,死定了。若是在天罪城,即便永遠清醒不過來,至少,你還不至于會死掉。”

謝晉整個人僵在那裏。

“那個人是不是叫朱清?”

洛溪搖頭,“他守了你一個月,看你丹田穩定才離開。走之前還留了十萬靈石給我,說以後每年他都會來看你。”

謝晉只覺那一刻,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他無力地坐在地上,難道真是自己錯了嗎?

洛溪隐隐能感覺到他的頹喪,卻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離開前他只道:“就算為了這個朋友,你也應該好好保重自己。再過幾個月,你就能見到他,我想他應該很高興你能康複!”

說罷,洛溪轉身離開。這個男人的生活,他再也插不進去,那麽,他會好好放手,做一個合格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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