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等你下班

段灼的嘴唇微張,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盯着蔣随,像是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

站在他旁邊的女人将蔣随打量一番,又看看段灼,眼底掠過幾分好奇:“怎麽,你倆一對啊?”

這問題把蔣随和段灼都問愣了。

假如放在學校,這真是個很讓人匪夷所思的想法,但在這光怪陸離的環境中,它竟然被很自然地提了出來。

她的問題也不禁讓蔣随陷入沉思,自己的行為為什麽在別人眼中會是占有欲作祟,是主權的宣示?

他的情緒波動有那麽明顯嗎?

這個問題,蔣随沒有回答,段灼也沒有直接表态,在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後,倆人之間的氛圍變得古怪又暧昧。

“走了,”蔣随一把握住段灼的胳膊往卡座方向帶,“我有話要跟你說。”

這是自小島回來以後,他們第一次有肢體上的接觸,并且是蔣随主動,段灼的目光一開始恍惚,很快落定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天花板射燈投下來的光柱掃過蔣随的手指,白淨,細長,同時又充滿力量感,衣袖被攥出了褶皺。四周喧鬧,段灼卻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心跳。

被推入卡座,段灼背靠着軟墊,問:“怎麽了?”

蔣随往下指着他肚皮的位置,皺眉道:“你看你這衣服,穿的像什麽樣?”

段灼低頭一看,才發現小馬甲的紐扣有兩顆開了,酒店發的這工作服質量很一般,紐扣和扣眼并不完全契合,很容易就松開了。

“可能是剛才人多,蹭開的。”他邊說,邊把它們扣上了。

周圍的聲音實在嘈雜,蔣随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靠到他耳邊問:“剛才被那些女的解開扣子是不是很爽?”

這話聽着有幾分嘲諷的意思。段灼轉過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感到有些驚訝,雖然蔣随平時很愛和人開玩笑,但也講分寸,至少在段灼這兒,沒碰上過這樣的情況。

結合蔣随這陣對他超乎尋常的關心,段灼腦中閃現一個令人興奮的可能,但又不敢确定,怕是自作多情。

“問你話呢。”蔣随撞了他一下。

段灼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弄開的,沒法否認,只得解釋說:“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個扣它本來也扣不嚴實,不信你看,真的扯一下就掉了……”

他邊說邊演示,扣子是很配合地松開,蔣随卻是一臉的不在乎,別開眼,戴上手套繼續啃鴨脖了。

段灼很無奈,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歌中所唱,“甜蜜心煩,愉悅混亂”。

他能感覺得出,蔣随對他的好比對別人的好多一點,在意也比別人多一點,但蔣随從不承認。

“吃嗎這個?”蔣随把盤子往段灼跟前推了推,裏邊除了鴨脖,還有些賣相不錯的小點心。

“你晚飯應該還沒吃吧?”

“我們有規定,不能随便吃客人的東西的。”段灼說。

蔣随慵懶地靠近沙發裏,挑了挑眉,拿好笑的眼神看他:“那之前客人的酒你怎麽就喝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氛圍的加持,段灼總覺得他的話語裏暗含深意,神态像極了這邊喝多了酒,瘋狂調戲人的顧客。

段灼看着明滅的燈光在他眼底跳躍,忽然就沒了底氣:“喝酒那個是特殊情況……”

蔣随側靠在沙發上,手指支着太陽穴,問:“那我說話好使不?”

段灼不想再扯着嗓子說話了,用點頭作為回應。

“那就快吃,”蔣随拿起一塊糕點放到段灼的掌心裏,“別逼我動手往你嘴裏塞。”

手中的糕點是南瓜形狀的,看着像是純手工捏制,栩栩如生,不過段灼的注意力并不在它身上,而是剛才被蔣随觸碰的手指。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什麽受虐傾向,他竟然對這樣強橫的蔣随也沒什麽抵抗力。

一口咬掉了南瓜的半邊,流心的蛋黃在他口中化開,甜鹹交織,像此刻矛盾的心。理智要他按捺住那顆躁動的心,可不清醒的那一半又催促着他去靠近身旁的人。

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在這樣熱烈的氛圍裏,錯誤也會被縮小。

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身體慢慢往後倚靠,蔣随搭在沙發上的那只手正巧就在他頸後。

他碰到了他的手指,久違的,觸電般的感覺讓他變得很興奮,很愉快,手裏的糕點被他捏得掉渣。

很出人意料的是,蔣随的手掌竟然沒有抽走,還在跟随音樂打着節拍。

段灼以為他是被舞臺的表演所吸引,沒在意到這些細節,但當他轉過頭,發現蔣随也同樣看着他。他剛才的一舉一動,忐忑猶豫,想必都在蔣随眼中落下了蹤跡。

段灼匆匆一瞥,還沒來得及确認蔣随的反應,就立刻移開了視線,把剩下的一半點心塞進嘴,囫囵咽了下去。

“好吃嗎?”蔣随輕輕捏着他的後頸問。

皮膚相貼,段灼的大腦便陷入了空白。

舞臺四周,呼聲洶湧,他的心跳與密集的鼓點重合,又被一股強烈的虛幻感包裹着,他甚至需要用力掐一把大腿來确認自己沒在做夢。

蔣随在碰他,這種失而複得的愉悅致使他的興奮值飙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他又一次感覺自己的靈魂脫離了掌控,漂浮到空中,身體裏的每一顆細胞都在顫栗,在叫嚣。

他完全不敢亂動,維持着一個并不是特別舒服的姿勢說:“好吃。”

蔣随把整盤一起遞給他:“那你多吃點,吃完了我一會兒再叫,太甜的話就吃點鴨脖解解膩,這脖子還挺好吃的。”

段灼聽話地吃了一點,問:“你今天跟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吃這些死貴死貴的鴨脖吧?”

蔣随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以前也沒機會進酒吧,就過來玩玩呗。”

“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

在段灼看來,這裏就是個相對隐秘的,可以讓大家釋放情緒的地方,但是酒精的麻痹作用是有時效性的,當一覺睡醒,大家還是要面對現實裏那些不想面對的事情。

這裏的瘋狂和勇氣帶不走,在這裏尋找到的感情也留不住,沒什麽意義。如果不是要賺錢,他估計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裏,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消遣上。

“這不是有你在嗎?”蔣随忽然笑着說,“怎麽會不好玩呢。”

強烈的混響讓段灼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擡起視線朝蔣随看過去,想要尋找出他今晚幾次三番不正經的理由。

身後,有人拍了拍段灼的肩膀,他回過頭,一同事隔着沙發微微彎下腰,靠近他問:“在這兒偷懶呢?這你朋友嗎?”

段灼點點頭,小聲地向蔣随介紹:“這個就是那天跟你提到的那個女生。”

“哪個?”蔣随擡眼打量着那女生,“三號桌的美女?”

“什麽啊……”段灼無奈失笑,“就是你問我為什麽會幫人擋酒的那個。”

蔣随長長地“哦”了一聲。

“那我先去忙了。”段灼起身走了幾步,又折返回蔣随身邊,彎腰叮囑,“你吃飽了就先回去吧,這裏太鬧了,你待久了晚上容易失眠。”

蔣随已經脫了鞋蜷在沙發裏了,他暫停手機裏的視頻說:“我等你下班了一起回去。”

“我到淩晨三點才下班的。”

“沒事兒,我可以等你到三點。”蔣随拍拍屁股底下的沙發,“這兒位置大,躺着也挺舒服的。”

“可你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

蔣随盤起腿,根本不聽他的。

“說好的,我不管你的事兒,你也甭管我。”

段灼一怔,終于反應過來,蔣随還在為他不收醫藥費的事情而賭氣,今天來是因為他,留下來也是因為他。

他早該想到的,能在一個項目上堅持這麽多年的運動員一定是固執的動物。

蔣随認定想要去做的事情,哪怕要繞上許多個彎,哪怕要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有放棄這一說。

一時間,段灼竟不知道該感慨自己不幸還是榮幸。

帶着一股子複雜的情緒,他回到崗位繼續工作,但心思已經完全跑偏了,尤其是每次偷看蔣随,發現蔣随也看着他的時候,他手裏的托盤都端不穩了。

沒多久,蔣随的手機玩沒電了,放在吧臺充電,他和隔壁的拼了個桌玩鬥地主,蔣随的牌技還不賴,段灼遠遠地看他舉手歡呼,很高興的樣子,心情也跟着變好。

再後來那一桌年輕人回去了,又來了幾個中年大叔,蔣随回到原來的卡座,脫了鞋蜷縮在沙發,眼神很空洞,不知道是乏了還是困了。

過了十二點,跳舞的環節結束,換成了吉他彈唱,這周是酒吧的周年慶活動,老板邀請了一個在短視頻軟件上很火的翻唱歌手駐唱。

有粉絲為了見他,一直待到這個點,他一出場,現場氣氛又活躍到頂點。

段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蔣随剛合上沒幾分鐘的眼睛在混亂中睜開,他的樣子就好像一只受了驚的貓,呆滞地望向舞臺,臉上沒有一點波瀾起伏,顯然是融入不了他們的世界。

別說是蔣随了,段灼在這邊待了快一周了,也沒能習慣這種喧鬧。

有些事情放在自己身上,根本不覺得有什麽,熬夜就熬夜了,辛苦就辛苦一些,可當他看着蔣随為了他去承受這些,心口就像是被東西堵住似的,泛起疼。

一曲收尾,滿堂喝彩,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扶了一下鴨舌帽的帽檐,輕輕撥動琴弦。

“接下來給大家來首老歌吧,林憶蓮的,如何?”

臺下觀衆呼聲一片,有人高喊:“唱什麽都愛聽!”

“好,那就她的吧,我很喜歡的一個歌手。”男人的聲音低柔,帶着一聲笑,伴随着前奏溫溫潤潤地流淌。

“我的快樂與恐懼猜疑,很想都翻譯成言語,帶你進我心底。”

“我們就像隔着一層玻璃,看得見卻觸不及,雖然我離你幾毫米,你不會知道我有多着急……”

歌詞無意擊中了兩顆心,兩道視線隔着幾張桌,交彙在了一起。

蔣随心髒怦跳,他難以形容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只知道前所未有,甜酸交織。還是第一次,他竟然對一首情歌産生共鳴。

站在不遠處的少年人,眼底有波光在流轉。

他看着他,分明什麽都沒說,卻好像把該說的都說完了。

段灼将一桌東西收走,不過很快又回到蔣随身旁,低頭看他:“太晚了,我幫你定個房間,你先去休息。”

蔣随确實很困,困到聽見休息兩字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他一邊揉眼,一邊固執地搖頭:“我等你下班。”

段灼忽然彎腰靠近,蔣随吓一跳,後背貼在了沙發靠背上,不由自主地問:“怎麽了?”

他們只隔着兩截手指的距離,蔣随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慌亂的影子。

“不怎麽啊。只不過你這樣……”

段灼的目光往下,落在了蔣随的嘴唇上。

這一陣可怕的停頓讓蔣随的喉結滾了滾,用餘光注意着周圍有沒有看向他們這邊。

他退無可退,眼睛不受控地眨了幾下,嘴唇抿得很緊。

随後,他聽見段灼輕飄飄的一句:“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蔣随脫口而出:“誤會什麽?”

段灼擡了擡眉,沒有說話,右掌撐在了蔣随的大腿上。

蔣随今天穿的這條牛仔褲有條手指長的破洞,他看着一截手指從那個洞裏伸了進去,不輕不重地掐着他的腿肉。

再擡頭,段灼的嘴角驚現倆深深的小梨渦。

“你仔細想想,為什麽要在這裏等我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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