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只這一句, 男人臉上的淺淡笑意轉瞬即逝,随即恢複成素日冷靜淡漠的神情。

好像剛才的微笑只是梁映真看岔的錯覺,她現在也算習慣, 他這人就是這樣, 對自己的笑容摳摳搜搜,一不小心流露立馬收回,生怕別人多看了去似的。

她抿起嘴角, 輕輕地“嗯”了聲。

停車庫是木質搭建的小亭設計, 上面爬滿綠意蔥蔥的藤蔓。

傅元白送兩人至停車庫, 見狀朗聲笑道:“看見你們這麽恩愛, 我替大哥也放心了。”

梁映真有些害羞, 沒想到方才的小動作被長輩看見,胡亂地點點頭:“謝謝三叔。”

傅元白站在車邊, 頭頂藤蔓漏下一束束午後刺目的陽光, 照在他斑白的兩鬓,他仍然微笑道:“夫妻還是要和睦一點,日子過起來比較舒心。”

“再見, 三叔。”

傅審言沒多說什麽,淡淡道別便和梁映真上了車。

通體黑亮的加長商務車從別墅正門駛出,緊随其後的是兩輛坐着保镖的黑色轎車, 在山道上勻速往山下而去。

“她還在的時候我沒過過安生日子, 總擔心哪天人就不見了, 現在麽,常看常在,我睡得踏實,想看看她就知道去哪兒,挺好。”

男人溫和的這句話, 牢牢釘在記憶一樣,梁映真不自覺透過車窗往漸漸縮小的別墅大門看了眼,說不出對這位三叔是什麽感覺。

傅審言:“你喜歡三叔家?”

他若有所思:“想在家裏也修一個庭院麽?”

“沒有沒有,就是……”梁映真頭轉回來搖了搖,有點遲疑地道,“就是三叔給人的感覺怪怪的,看起來很斯文儒雅,但隐約會覺得靠他近了很有壓力。”

她差點脫口說“和你一樣”,想了想不全是如此,三叔至少看起來斯文儒雅,傅審言麽……

她回憶一番,第一次在療養院見面和第二次在梁家吃晚餐,他整個人完全是表裏如一的冷漠且讓人深感壓力。

“直覺還不錯。”

傅審言聞言唇邊起了淡淡的笑意:“三叔的确是上一輩裏很有能力的一個。”

“真的?我說準啦?”她有點開心,往他的方向挪了點,挽住他仰起笑臉,“你講講呀,我有點想聽,和你比呢,我覺得你就好厲害了。”

傅審言低眸睨她:“調皮。”

“是實話嘛……”畢竟當初看她一眼都覺得壓力山大。

大約是談事很順利,他的心情應該不錯,耐心很好地跟她講:“爺爺共有五個孩子,五叔年幼早逝。你看到的現在的傅氏,二叔和姑媽的家業都是家族沿襲下來的産業。”

“這個我知道,然後呢?”

“三叔并沒有,他二十歲時和爺爺有過一次激|烈争吵,因此離家出走,直到四十歲才回到傅家,所以現在他這一脈的産業全是三叔當初白手起家掙來的,當年是江城的風雲人物,氣度自然不凡。”

梁映真想起之前家宴那次,傅審言介紹三叔家産業時提到的三叔家業遠超出現在的二叔和姑媽家,今天得知是他一人白手起家,不由驚嘆:“太厲害了吧!”

傅審言伸手扶在她的腰際,淡淡一笑:“的确厲害。”

她追問:“當初三叔為什麽離家出走啊?”

“沒有別人知道,應該只有三叔和過世的爺爺才清楚了。”

他低頭,扶在她腰側的手掌忽然收緊,她輕呼一聲上身被他推按在腿上,眼睛正對他低下的唇,近到鼻息相融。

他輕輕挑了下眉:“今天怎麽對三叔這麽感興趣,又從韓真佩那兒聽來什麽?”

“也沒什麽……”

他手掌微施力,她嬌聲倒抽了口氣,滿面通紅地老實交代:“我說我說!聽說三叔對三嬸是強制愛嘛,然後今天又聽見三叔說——”

“說什麽?”傅審言像是來了興趣。

梁映真停頓了下,想起男人看向黑白藝術照的眼神,平靜中帶着回憶,和無法忽視的自負。他在自負什麽?

她繼續說道:“三叔說,三嬸早點去了也好,不用擔心人不見了,睡得踏實,想看她就知道去哪兒,還說這樣挺好……”

頓了頓,“這個心态,是不是有一點點小變态啊?”

傅審言的目光一瞬間諱莫如深,如以往一樣讓她看不懂了,她正要問,卻見他忽的勾了勾唇。

“起來吧。”

他松開手,梁映真仰坐起身,他取出筆記本電腦開始辦公,車裏恢複安靜。

車到山路的彎道,路邊鏡子照出商務車後緊緊跟着的兩輛黑色轎車,她眉心微蹙,早上出發時就想問了。

“為什麽多了一輛保镖的車?”她問,“而且今天來三叔家做客,不至于還要帶保镖的吧。”

“如果保镖不是每時每刻在身邊,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和必要了。”他淡淡道,只回答後一個問題。

梁映真有點無奈:“好吧,你總是有道理,就是中午在三叔家裏吃飯身後還有幾個保镖的感覺挺奇怪的,三叔心裏會不會不舒服呢。”

傅審言擡眸看她,目光頗為無奈又透着一點笑意。

“你以為只有我們帶保镖?”他說,“三叔的保镖沒在你能看見的地方罷了,所以沒必要去考慮他心裏舒不舒服。”

梁映真驚訝,回想在三叔家裏目光所及,從沒見過保镖的身影,看來這位三叔比傅審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到傅宅,傅審言上到二樓書房辦公,梁映真同樣回她的書房繼續看書畫圖。午後的時光很快過去。

晚上她準備再去書房看會兒書,卻被傅審言拉住手徑直回到卧室。

昏暗的卧室,只有床頭頂上兩盞小小的柔和的燈,光線溫柔又暧|昧。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啄,目光深深,聲音低啞:“明天要去美國視察業務,來回估計需要六七天。”

梁映真幾乎不敢看進他如暗流湧動的深邃眼眸,臉慢慢地發燙,垂着眼小聲說:“所以呢?”

“聰明的孩子,別裝傻。”

他松開手,直接将她打橫抱起來,她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肩,他一言不發抱着她穿過衣帽間進入浴室。

進去是被抱着進去,出來時也是被抱着出來。

梁映真渾身癱軟無力,被男人小心放于床上,浴室水霧濃重又待了太久,這會腦子不太清醒,又累又困,摸到柔軟的床面便抱着枕頭阖上眼皮。

腦子昏沉,還瞄了眼卧室的挂鐘,想着終于知道為什麽今晚他不加班了,要是加班後再開始,估計睡不到多久天就亮了。

不愧是他,時間安排多麽合理。

她好生氣,卻身體疲乏撐不起來,只能默默碎碎念下回再說,下回一定要說。

想着想着腦後吹起一陣暖暖輕柔的熱風,濕潤的頭發被溫暖包裹,她舒服地喟嘆一聲,終于抵不住疲倦和睡意睡了過去。

以為第二天醒來他應該已經出發,沒想到睜開眼,男人站在照進晨光的窗側,不緊不慢地扣上襯衣。

“你還沒走啊?”她揉揉眼睛,也沒坐起來,還是非常累。

“待會出發。”

說話間,傅審言取下西裝套上,走至她這一側的床邊,垂下眼睛。

梁映真被盯得懵了懵,下意識想起昨夜在浴室被折騰。

不會還要來吧?

應該不會吧,昨晚難道他不累?

……萬一真不累呢。

她防備性地往被窩裏縮了縮,小聲提醒:“快出發,別遲到了,工作要緊!”

傅審言坐下,她更緊張了正要拉高被子被他往下扯了下,凝視她好一會,緩聲道:“我會早點回來。”

原來是說這個。

梁映真一方面松了口氣,另一方面忍不住心頭泛起甜蜜,朝他羞澀地笑了笑:“嗯,我等你回來。”

他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下吻。

她臉有點紅,待他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出差一周我可不可以回家住啊,前天媽媽說想我了呢。”

傅審言重新坐下,伸手輕輕捏住她的下颌,淡淡道:“可以去梁家小住,但不許說‘回家’。”

“霸道。”她小聲嘟囔,“知道了。”

傅審言站起身,看着她,目光平靜:“映真,你要記住,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趙卓麗在電話裏說想女兒,抱着的不過是母女兩人可以在外面一起約個下午茶的想法,卻沒想到映真坐着車帶着一個小行李箱回了珞雪山。

她先是驚喜:“回來啦?”

不到一秒就換上擔心的臉:“你倆又吵架了?”

“哈哈,你怎麽總擔心我們吵架呀。”梁映真笑吟吟道,“他脾氣沒有那麽壞啦,對我還不錯,他出國去了啊,你說想我那我當然要回來陪陪你嘛。”

趙卓麗笑了:“對你好,我就放心。”

在珞雪山的幾天過得非常舒适,和韓真佩家離得近,同在珞雪山上坐車不到十分鐘就到她家,韓真佩在準備新漫畫,拉着她興奮地講劇情。

……又是一本強制愛。

梁映真有點無語:“……你能不能換個題材啊,強制愛女生很可憐的啊。”

“現實中是有點可憐,可是故事裏一個又蘇又強勢的大帥哥愛我愛得要死要活,非我不娶甚至用手段霸占我但我死了卻苦哈哈地守身如玉追憶往昔你不覺得很爽嗎?”韓真佩說着說着眼睛都亮了。

梁映真腦裏響起警鈴,狐疑地看她:“你不會……又把三叔當素材吧?”

韓真佩眨眨眼興奮道:“你怎麽知道?!”

“了解你啊!”

梁映真抽出一個抱枕往她身上打去。

兩人打鬧一會,梁映真手機響了,看見備注她飛快揚起唇角:“你是不是要回來啦?”

熟悉的淡淡的語氣:“正準備登機,明天下午我回來接你。”

“嗯。”

分開一周,她發現自己有點想他,回到梁家一個人睡,總覺得有些不習慣了,人的習慣真可怕啊。

她感嘆。

“那我跟媽媽說晚餐你也會來吃?”她問。

“不用,我們早點回家睡覺。”他似乎笑了一下。

梁映真的臉一瞬間紅了,拿着手機半晌才小小聲地罵他:“不要臉。”

他又低低地笑了,笑聲跨過大洋穿過聽筒似乎連氣息也可以傳遞,她的臉更紅了。

“明天見。”

江城機場。

傅審言抵達後出來坐上早已等候的黑色商務車。

“給梁家說一聲,我一個小時後去接映真。”一上車,他便吩咐石景寬。

“好的,傅總。”

石景寬坐在副駕,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心裏暗暗發笑,真是第一次下飛機後不是第一時間彙報工作,他一邊在通訊錄調出梁家的號碼一邊默默在心裏又給夫人的優先級提了提。

梁家的電話很快通了,他一邊跟梁家的人說話,一邊低聲跟車後排彙報:“……傅總,梁家的人說夫人正在睡午覺,我們一個小時後過去沒問——”

他的聲音一停,聽筒裏傳出驚慌的人聲和不正常的嘈雜。

商務車的車體之前曾做過加強的隔音處理,因此車裏一向非常安靜,這會這種安靜更将聽筒裏的驚慌人聲襯得尤為突出。

傅審言本在閉眼養神,眼睛倏地睜開,銳利的目光筆直看向副駕。

“什麽情況,說。”

石景寬強自鎮定下來,但抵不住車後排射過來的犀利視線,忐忑着開口,聲音有些顫:“梁家說,說……夫人,夫人不見了。說一般這會夫人該起床,去叫她發現人、人沒在房間。”

車裏陷入死寂,仿若一切都凝固,只有車窗外極速後退的江城市景在變。

半晌。

車後排緊閉嘴唇的男人才開了口,平日淡漠的臉上隐隐積聚起戾氣。

“好端端一個人,怎麽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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