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晉江獨發】 這姿勢……勾人……

學業水平的體育測驗倒不是很急切, 但運動會還有三周,學校和教育局都重視起了體育,各科老師都不太敢明目張膽占體育課。

一周三節體育課, 分別就在一三五。

他們排課還算是緊張, 早上一節早自習, 四節正課,下午三節課加一節自習,晚上還有三節自習課,不過晚自習并不強迫, 自願。

第二節 體育課是在下午第三節,往往這節課意味有點不一樣, 因為下一節課就是自習課,學校查的不嚴,幾個男生打算借着為運動會做準備的緣由,多在操場呆一會。

多光明正大的理由。

上一節課是數學課, 數學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 叫李紅蘭, 個子不高, 短發眼鏡, 常講沒人聽得懂的冷笑話,說話拖腔帶調, 高中的數學本來就枯燥, 她講課速度快, 開學才一周, 講過去了兩個單元。

各別幾個學生會下課去請教問題,但更多的還是沉默的一遍一遍刷習題。

九月的天還熱着。

溫初檸也趴在桌上解着一道數學題,李紅蘭講課太快了, 很多東西大家都跟不太上。

那會有個笑話,是說數學課上掉了支筆,低頭撿筆,一擡頭成了天書。

溫初檸也不例外,才低頭思考三角函數,轉眼題目就變成了集合、向量和三角函數的結合體。

第二三節 課之間有個半小時的大課間。

班裏只剩下三兩同學坐在桌前寫習題,溫初檸在為了一道三角函數絞盡腦汁,舒可蓓在為了一篇英語完形填空苦苦掙紮。

兩個姑娘陷入奮鬥,吭哧吭哧埋頭做題。

“算了,要不我們收拾收拾準備去操場吧。也快上課了。”

舒可蓓率先放棄,扣上筆帽,從桌洞裏抽了一本單詞書,準備有空背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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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溫初檸也欣然同意,在桌洞裏翻了翻,好像上體育課帶書已經成為了一種流行風向,可溫初檸不想背政史地,又不想把數學題帶到操場上。

短暫地思考了幾秒鐘,她抽了一本雜志,好像不帶有點不入大流。

舒可蓓看見了,驚呼,“你都能看英文雜志了?”

“打發點時間。”

“強。”舒可蓓站起來,挽着她一起出去,“英語真是太難了,什麽on,in,of還有介詞簡直了。”

“我也搞不懂那些向量和三角函數。”

溫初檸和舒可蓓落難真情。

回頭看了一眼,沒見後桌倆人,剛拐出教室,就看見兩道身影在下樓。

是真的很奇妙,明明大家的校服都一樣,以前常常聽到同學調侃校服難看。

可是穿在陳一瀾身上,人群中一眼能看到他。

身姿優越,連白襯衫和黑色的長褲都能被穿出清綽的味道,只是一個剪影,溫初檸下意識放慢了點腳步,她在樓上面,陳一瀾在下面的一層。

陽光的剪影落在他眼角,聽不太清旁邊人跟他說了什麽,他唇邊噙着一點淡笑,那點陽光好像都淪為了陪襯。

開學才一周,陳一瀾的人緣還不錯。

也經常會有別的班的女生假裝路過,然後用着不重不輕的聲音說——

“最後一排那邊那個就是陳一瀾。”

“真的好高,還很好看。”

“以前覺得學校的體育班已經是巅峰了,沒想到這才是天花板。”

那會窗戶開着,溫初檸聽到了,借着去接水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覺得他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陳一瀾坐在桌前,專心致志地看着一些論文,溫初檸佯裝無意看了一眼,發現是什麽泳姿提速的論文。

他看的認真,好像全然沒聽到外面女孩子的議論非非。

溫初檸又默默松口氣。

這會下樓,溫初檸想走慢一點,但舒可蓓挽着她的手往下走,于是在幾級臺階之上,溫初檸聽到了是有人跟他搭讪。

那是一個陌生的臉孔,大概是高三的,身材勻稱高挑,小麥膚色,唇角帶笑,有種運動的美感。

莫名,站在陳一瀾身邊,有種詭異的和諧。

溫初檸覺得酸酸的,想要邁步走,又忍不住想聽聽她跟他說了什麽。

“溫溫,我們好像月中還有一次測驗……”

“陳一瀾,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好友嗎?”

“……”

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除了同學的喧鬧和間歇卻不止的蟬鳴,一切都好像抽成了真空。

她和舒可蓓走到了拐角。

下意識地停頓了一秒。

“不好意思啊,不方便。”

——然後清晰地,聽到了他的回答。

聲調閑閑的,聲音好聽。

抽成真空的心裏一下舒緩起來,陽光、歡鬧聲、蟬鳴,盛夏午後的風,一股腦地灌了進來。

然後陳一瀾走了下來,他步子大,幾步就走到了她們身邊。

溫初檸走在外面,陳一瀾追到她身邊。

“這是準備裝不認識呢。”他煞有介事,“高二六班的溫初檸同學?”

學校的回廊是露天的,陽光燦烈,樓下種着好多的梧桐木,影影綽綽斑駁碎影,夏風吹來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青檸香。

溫初檸側頭看了他一眼。

是因為正巧走到一處沒有樹影的地方,陽光落在他臉上,肌膚白皙細膩,瞳仁變成了很淺淡的琥珀色,別有一種柔意與朝氣。

就這麽一瞬間,酸澀消失不見,像是冰鎮過的氣泡水,噼裏啪啦冒出來好多小小的喜悅。

想開口說話,但是在心裏過了一遍,不知道怎麽将情緒藏起裝作正常的樣子。

“溫同學怎麽不打算理我啊?”陳一瀾閑閑散散的口吻,有點不太正經,他輕笑了一聲,“能約你放學一起走嗎?”

“……你今天不訓練?”

溫初檸終于開口了,陳一瀾很少上晚自習。

這陣子溫初檸上學的時候都沒怎麽遇見他。

陳一瀾倒是也說了一嘴,因為白天上課的緣故,訓練不能耽擱,他一早就拽着孫嘉曜去跑步,而後回來上課,晚上還要泡在泳池裏訓練。

的确很辛苦。

“訓練啊。”他回的理所當然。

“那你還說跟我一起走。”

“這不是,”陳一瀾吸了口氣,舌尖頂了一下左上颚,“好幾天沒和你一起走了,怕你忘了我這麽一號人。”

“……”

“不說話當你默認了啊。”

走到一樓,陳一瀾拐了個彎,去秦帥的辦公室拿鑰匙,身影溜進了一個辦公室。

一路出了教學樓,舒可蓓碰了碰溫初檸,眼神來回看,語調暧昧,“你倆?”

“沒沒沒,就是認識很多年了,打小一塊長大……平時他都在淮川訓練的,很久不見。”

“哦,那個詞叫青梅竹馬。”

“……真不是。”

“那就是多年不見的青梅竹馬。”

“……”

“說真的,我怎麽覺得陳一瀾對你不太一樣……”

“打住。”溫初檸趕忙阻止舒可蓓的八卦,恰好上課鈴響了,溫初檸抓着舒可蓓的手往操場跑。

是不一樣嗎?

其實挺不敢多想的,怕竹籃撈月。

溫初檸回想到那天的大雨,他背着她淌過水。

想到他忽然彎腰給她吹了吹手指上的傷。

特殊,又不特殊。

是她藏在八月末尾的不可告人的心動。

秦帥沒太為難學生們。

但是讓報了八百米的同學們多跑跑練練。

還頗為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一番演說,大意就是別給學校丢人。

但也确實挺無語的,因為她們班裏報了八百米的只有溫初檸和舒可蓓。

其他幾個女生,大都是在葉浩東的鼓動下,報了點不太費勁的項目,比如鉛球和立定跳遠。

秦帥讓溫初檸和舒可蓓跑兩圈計時。

學校的要求并不高,重在參與。

舒可蓓先跑,學校的操場是400米,兩圈。

溫初檸在跑道上熱身,葉浩東本來在跟幾個男生打球,特意跑過來給溫初檸加油。

溫初檸不太好意思,只是笑笑回應。

等着舒可蓓跑過來的時候,突然冷不丁聽到——

“溫初檸,加油!”

熟悉的聲音。

然後她一轉頭,就看到了陳一瀾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他和孫嘉曜站在操場旁邊的樹蔭下,葉浩東比他倆矮了足足一頭多。

他倆往那兒一站,氣勢斐然,陽光一吹,陳一瀾細碎的短發拂過眉眼,他幹脆将手圍在嘴邊,“溫初檸,加油!”

“小檸,加油!”孫嘉曜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葉浩東站在那兒怪尴尬了。

陳一瀾好似不覺。

溫初檸站在跑道上,原本還覺得夏季末尾的風舒爽惬意,這一會,卻覺得溫度都高了起來。

餘光能察覺到他的視線,能看到他站在樹蔭下,白襯衫被風吹起來一角,圍在唇邊的手掌修長好看,腕骨的線條利落分明。

她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陳一瀾就拉着孫嘉曜在旁邊給她加油打氣。

秦帥吹哨,溫初檸起跑。

遠遠地,看到了操場一角,剛才跟陳一瀾要聯系方式的那個女孩,換了運動短袖與短褲,紮了馬尾,正在跑道上助跑,然後縱身一躍,線條利落流暢地跳過了一根橫杆。

原來是女子跳高的。

400米是一圈,耳邊除了風聲,就是陳一瀾的聲音。

還有一遍遍的,莫名其妙的心動回響——

“溫初檸一點都不比溫許差。”

還差最後200米。

溫初檸看到了那個跳高的女孩站在了陳一瀾身邊。

陳一瀾閑閑散散,手裏拿着一瓶水,他正在擰開瓶蓋,手白皙清瘦,白玉似的,隐約下的青色血管顯得有點清冷。

是那個跳高女孩送的嗎?

溫初檸終于停下了腳步,800米跑下來累得不行,她的手撐在膝蓋上,微微躬身喘着氣。

下一秒,眼前出現了一只拿着礦泉水瓶的手。

“喏,我剛去買的。”

“……”溫初檸直起身子,口直心快,“不是人家送的啊?”

“怪不得剛才不理我,原來是溫同學吃醋了啊。”

陳一瀾晃了晃水瓶,嘴邊噙着笑,對她挑眉,鴉羽似的長睫,陽光下淺棕色的瞳仁,天生有種介于正經與不正經之間的勾人。

“吃什麽醋。”

溫初檸搶過了他手裏的水瓶,跑了這一圈,嗓子發幹,水是常溫的,喝下幾口舒服不少。

“是啊,吃什麽醋,”陳一瀾比她高了很多,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搭,直接勾着她往操場邊的樹蔭那邊走,那個跳高女孩和葉浩東還站在那,陳一瀾若有似無地說了一句,“咱倆打一歲就認識,十七年的交情,蛔蟲知心意麽。”

話音落,溫初檸無比确信葉浩東和那個跳高女孩聽見了。

葉浩東尴尬撓撓頭,跳高女眼底也是一滞。

“你別亂說……”

溫初檸臉漲得通紅。

“我為溫仙女腹內蛟蚘也。這不挺有文化。”

陳一瀾文绉绉來了一句,松開了勾着她脖頸的手臂,笑了一聲,然後擡手揉了一把她頭發,捋貓毛兒似的,“別忘了啊。”

她當時愣了一秒,忘了什麽?

陳一瀾倒退着走,頗為心情好的對她比了個飛吻。

看的怪叫人臉紅心跳的。

孫嘉曜“啧啧”兩聲,特意走到她跟前,彎腰盯她看。

溫初檸氣息不穩,對他沒好氣,“你看什麽?”

“溫仙女?我才幾天不見,怎麽你又多了個我不知道的愛稱?”孫嘉曜盯她看,“有情況是不是?”

“有個屁,你快去訓練!”

孫嘉曜本來就是個八卦精,那個“有情況”三個字被他說得斬釘截鐵,眼神分明就是一點小暧昧。

溫初檸本來就有點臉紅心跳,這會因為孫嘉曜這個眼神,汗津津的臉上更發熱了。

“孫嘉曜——”

陳一瀾已經走出了操場,喊了他一聲。

“行,你倆有情況,”孫嘉曜說,“我相信我身為男人的第六感。”

“你快走!”

“等我晚點來吃瓜。”

“……”

孫嘉曜跑了。

溫初檸羞惱。

年少的敏感心悸藏在旁人的玩笑話裏,說對了說錯了,都戳破了藏起的一池臉紅心跳。

似暗昧,又似幾句無關痛癢的說笑。

舒可蓓也一臉“我懂我懂在”的表情。

溫初檸放棄解釋了。

秦帥剛才跟別的體育課老師說話,這會走過來,善意提醒,“平時多練練,運動會盡力即可,主要是學業水平測試體育也計入成績哈。”

溫初檸和舒可蓓點點頭。

“行,你們歇會。”

秦帥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準備往外走。

舒可蓓和溫初檸在蔭涼裏坐着歇了會,然後看到了那個小麥膚色的女孩往跳高那裏走。

她背後貼着名字:管明惠。

操場上有兩個班在上體育課,還有一些學校田徑隊的在訓練。

跑道上的也大多是田徑隊的隊員,因為高三了,要為體育特招做準備。

“走,陪我去買瓶水。”

舒可蓓緩了一會,從臺階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好。”

溫初檸拿着手裏的書,跟舒可蓓往超市那邊走。

從操場到超市要走一段學校的主幹道,還會經過籃球場,超市的斜對面就是露天泳池。

倆人随便聊着天,從向量掰扯到英語的主語賓語,一會又掰扯到別的,某老師講課速度快,某老師的朋友圈。

舒可蓓說,“你知道咱們數學老師辦公室另一個數學老師嗎?”

溫初檸漫不經心,“哪個?”

“教一二班那個,許燕。”舒可蓓不知道那層關系,說,“就是理科重點班那個數學老師,也是咱們教導主任。”

“聽說過。”乍一聽這個名字,溫初檸低了低視線,但也不打算說太多。

“她女兒你見過沒,好像就在咱們學校初中部上課,經常在她辦公室寫作業,挺漂亮一個小女孩,不過我覺得蠻慘的,”舒可蓓說秘密似的湊近跟她說,“上次我們去辦公室問題,許燕簡直就是現實版虎媽,初中才開課幾天啊,許燕居然要她女兒考年級第一,還要讓她參加什麽數學奧賽……”

溫初檸只是沉默地聽着,沒太接話。

溫初檸數學拉胯其實也是有那麽一部分原因的。

雖然說知識無界限,但是每個年級每個科目組的教課老師都在一個辦公室。

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溫初檸都不太想見到許燕。

畢竟她是爸爸的現任妻子,溫初檸會想到以前過年的時候去爸爸那,爸爸在時許燕對她還算是客氣,但爸爸不在的時候,許燕對她不冷不熱。

有一年是過年,溫初檸去溫紹輝那裏過年,當時是溫紹輝去朋友家拜年,那真的是一瞬間——爸爸一走,許燕的表情就變了變,說的是讓她自己拿桌上的零食吃,結果喊着溫許收拾客廳,恰好的把桌上的零食都收走了。

倒也不是她想吃,是這種态度的轉變,讓溫初檸天生對她小心翼翼。

況且,溫初檸總不想讓溫紹輝對自己失望,怕自己去問題被許燕看到,而後跟溫紹輝說自己的話。

尤其是還有一個學習優異、活潑開朗的溫許做襯托。

這麽胡亂想着,人就被舒可蓓拉到了超市裏。

溫初檸想在外面等她出來來着,結果舒可蓓非要溫初檸跟着進來涼快涼快。

她默默站在一邊,舒可蓓買了一支草莓味的可愛多,自己買了一瓶可樂,出來之後把可愛多塞給她。

“喏,給你買的。”

“謝謝。”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舒可蓓在說話。

已經開學一個周了,班裏的同學也僅僅止步于點頭之交。

這是一個文科重點班,尤其還是各個班級的前幾名另組的,不過班裏的男女比例一半一半,大部分人都是悶頭學習,文科不比理科,要背的知識點很多。

所以這樣下來,溫初檸和舒可蓓的關系已經發展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

倆人往操場走着,冷不丁聽到不遠處吵吵鬧鬧,往那邊一看,隔着泳池外的一圈鐵栅欄圍欄,看到那裏多了好幾個陌生臉孔。

那應該是學校游泳隊的。

幾個人吵吵嚷嚷,湊近了一聽。

臨江一中游泳隊也就十來個人,大多都是高三的,秦帥正好讓游泳隊的跟陳一瀾和孫嘉曜一起練習,結果不知道怎麽吵起來了。

“嘿我說你這人真當我眼瞎呢,你那不是故意的誰信啊?”

孫嘉曜剛從泳池裏爬出來,身上濕漉漉的往下滴水,他一臉惱火。

溫初檸掃了一眼,水裏還有幾個人,她一眼就看到了陳一瀾。

“找事兒是吧?”

游泳隊裏一個寸頭往前走了一步,游泳的都個子高,身材雖然沒孫嘉曜和陳一瀾結實,但肌肉線條也是一眼能看出來沒少鍛煉。

“張陽,別和人吵。”

另一個男生從水裏爬上來,甩了甩頭,神色淡漠。

溫初檸記得他——彭錦輝,是臨江一中的游泳隊隊長。

之所以記得這麽號人,還是因為當初高一的時候這人總隔三差五幽靈似的出現在溫初檸班門口。

身旁圍着幾個同齡男生,看到溫初檸出來就輕佻地吹聲口哨,并開始推着彭錦輝起哄。

溫初檸生日是在九月,才開學沒多久,那會軍訓也才結束,有一天桌上出現了一只包裝精美的玩偶熊,問了同桌是誰送的,同桌擠眉弄眼,“就那個隔三差五來蹲你的,彭錦輝吧。隔壁班的。”

溫初檸二話沒說把熊給送回去了,結果好巧不巧,撞見了正好上樓的許燕。

再往後,溫初檸沒太關注。

只是高一那年校運動會,溫初檸百無聊賴在觀衆席上抱着手機看陳一瀾的比賽,結果突然湊過來一個腦袋。

“原來你喜歡會游泳的啊。”

“我喜歡游泳冠軍。”溫初檸懶得理他,随便扯了一句,拿着手機換了個地方。

彭錦輝那天沒追上來,再後來,就是聽說這人進了校游泳隊。

這會再見到,溫初檸覺得氣氛有點微妙的詭異。

果不其然,彭錦輝身邊有個人認出了溫初檸,暧昧地“哦喲”了一聲。

溫初檸神色不變,往水裏看了看,陳一瀾在水裏戴着腳蹼練打水。

但是有那麽一瞬間,不知道是太陽折射還是怎麽,溫初檸看到了他手邊的水顏色變了一點,很淡很淡的淺琥珀色溢開。

“這麽巧啊,你們班上體育課?”

彭錦輝踢了旁邊那個男生一腳,面不改色地站在溫初檸面前。

“小檸,別搭理這傻逼。”孫嘉曜往旁邊一擋,把溫初檸和舒可蓓拉到他身後。

“你罵誰傻逼呢?”又有幾個人往前一堵。

“不就是你們游泳隊隊長?在水裏故意往人家身上打,別以為我沒看見,陳一瀾手都被他抓破了!他是眼瞎啊還是故意的?”孫嘉曜火大,“別跟我說仰泳沒看見,那麽大一池子,聽不見旁邊有人啊?”

“他手破了?”

溫初檸終于抓住了重點。

“我等會跟你說,”孫嘉曜偏頭低聲跟她說了一句,脾氣上來了,“你們要麽道歉,要麽滾。”

“你這人要不要臉啊?泳池你家的?國家隊代訓了不起啊?還沒轉正式隊員呢,牛什麽牛?”

彭錦輝攔住後面一個叽歪男,“同學,這我可不認了啊,他自己手打到瓷磚上刮破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幾人争執不見停。

舒可蓓去找秦帥了。

溫初檸往後退了一步,她沒搭理彭錦輝,走到了泳池邊。

剛才看到的不是她的錯覺,溫初檸在泳池邊蹲下,陳一瀾正好游過來,他兩手抓着池壁,沒戴泳帽,騰出一只手往後捋了一把頭發。

水珠濕噠噠的順着他的額角流淌下來,他微微喘息着,透明的池水随着波漾晃動,露出來的肩頸線條結實流暢。

溫初檸蹲在泳池邊上,距離一下拉進,那一瞬間竟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麽。

他左手攀着池壁,水珠順着手臂往下淌,因為游泳的緣故,他的皮膚冷白色,膚質比女孩的都細膩。

這姿勢……

莫名讓溫初檸想到一個形容:一條人魚。

一條非常勾人還不自知的男版美人魚。

溫初檸吸了吸氣,潮濕微涼的水氣,混着一點淡淡的青檸香。

她低下視線,看到了陳一瀾右手上的一道紅痕,是被劃破了,泡在水裏,都已經變成了很淺的粉色。

“你怎麽過來了?”

陳一瀾似乎不太以為意,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但還是被溫初檸看到了。

“你的手,傷口要處理一下。”

“等會再去。”

“現在去。”溫初檸站起來,“等着,我去醫務室買碘伏和棉簽。”

“……嗯。”

溫初檸不是在跟他商量,陳一瀾悶聲應。

孫嘉曜跟游泳隊幾個隊員吵起來了,溫初檸走過去的時候,看到那個游泳隊的要動手。

她知道孫嘉曜和陳一瀾都是挂在國家隊代訓的,運動員身子金貴,身體的反應大于了思考,趁着那人靠近之前,拉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帶,屈膝頂了他的小腹,趁他弓腰疼的時候,麻溜利落将他兩手反剪身後。

“哎我操……”

那男生哎喲呼痛起來。

溫初檸壓着不松手,“你還打算動手?”

“我操!”孫嘉曜驚呼。

“疼疼疼……你他媽誰啊管閑事!”

被壓着的男生臉色漲紅,沒想到被一個看起來安靜普通的女孩以這種姿勢擒住了。

真是丢人現眼。

他罵罵咧咧哼哼唧唧。

“行了。”

彭錦輝剛才盯着溫初檸和陳一瀾那邊看了一會,略微出神幾秒,這會才回神。

溫初檸松開手,那個男生氣性上來,“溫初檸?你仗着我們老大看上過你就為所欲為是吧?”

孫嘉曜氣樂了,“你不會說人話?”

溫初檸下意識往後面看了看,陳一瀾正拿着毛巾擦頭發,不知道他聽見沒有,應該是聽見了吧?

“幹嘛呢你們!”

圍欄外面傳來了一聲怒喝,一看,是舒可蓓把秦帥帶過來了。

秦帥個高皮膚黑,大步走過來的時候很有氣勢,把游泳隊的吓了一跳。

“秦老師,這幾個人惡性搶道!故意在陳一瀾仰泳的時候擠他還打他手!”

孫嘉曜率先告狀。

“仰泳看不見不是很正常?”

“那麽大的池子旁邊那麽一個人他瞎啊還是聾啊?”

“秦老師,這人人身攻擊!”

“你們給我過來!”

秦帥看了一眼,陳一瀾在後面擦頭發,一眼看見了他手上一道血痕,秦帥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衣服給我穿上,來我辦公室!”

幾人就算不服氣,但礙于秦帥是老師,罵了幾句髒話走了。

彭錦輝站在原地,手裏拎着泳包,走了兩步偏頭看了一眼陳一瀾。

他應該知道陳一瀾。

見人被帶走了,溫初檸才松了口氣。

舒可蓓要先回教室寫作業,溫初檸點點頭,跟她在一個岔道分開,徑直去了醫務室,找校醫拿了碘伏和棉球和一截紗布才回來。

孫嘉曜已經穿好了衣服,陳一瀾披着一塊大浴巾坐在起跳臺上。

“陳一瀾你沒看見咱們小檸那個擒拿,牛啊,”孫嘉曜豎着大拇指,“跆拳道紅帶,太有安全感了。”

陳一瀾只是一笑,手裏拿毛巾繼續擦了擦頭發。

孫嘉曜聽見腳步聲一回頭,看到了手裏拿着碘伏和棉球的溫初檸,任重道遠地拍了拍她肩膀,“溫俠女,在下先去辦公室一趟。”

“……”

溫初檸目送他走。

陳一瀾長腿一伸,踹了他一腳,孫嘉曜條件反射往前一弓,“小樣,爺預判了。”

“快走。”陳一瀾笑他幾聲。

孫嘉曜拎着自己的泳包,拐了個彎,他眼神暧昧地在倆人身上打量。

陳一瀾瞪了他一眼:欠揍?

孫嘉曜笑出聲來,兩只手捂住眼走了。

溫初檸背對着,不知道這倆人暗地裏的小動作,陳一瀾把毛巾搭在脖頸上,下半身還是一條泳褲。

烈日陽光下,少年的身骨清朗硬實,每一處肌肉的線條都被日光鋪瀉出另樣明媚的荷爾蒙。

溫初檸把碘伏遞給他,陣陣夏風拂面,莫名讓耳尖發熱,視線都有點不知道該要往那裏放。

陳一瀾卻直直把手遞給她,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擦頭發。

溫初檸只好用棉球沾了點碘伏,他坐在起跳臺上,她彎下腰,用碘伏棉球很輕地擦了擦傷口。

傷口是被劃破的,有幾厘米的口子,在水裏泡的已經有些泛白。

她動作很輕,陳一瀾也不喊痛。

“疼嗎?”她沒擡頭,很輕地問了一聲。

消完毒,還吹了吹,讓碘伏快點幹。

“不疼。”

跟訓練的日子比起來是真的什麽都不算。

游泳不只是泡在水裏一天一遍遍的練習水上動作,更要保持核心力量訓練,甚至要跑步,一天下來,渾身都是酸痛的。

但好像那些日子都這麽過來了。

細細一想,她還真是,唯一一個這樣問他的。

只是這樣一道,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的傷口。

溫初檸沒有接話,只是兩只手托着他的手掌,吹了吹,等着碘伏幹掉好上紗布。

陳一瀾也不說話,濕透的碎發被太陽炙烤着,一滴水珠從他的發梢上落下來,滴在她的發頂。

溫初檸的長發細軟,紮成了一束馬尾,有些碎發在陽光下泛着一層淺淡的金色,嫩藕似的脖頸,校服是白色的襯衫,最上面那個紐扣沒系,瞧見一截月牙似的瓷白鎖骨。

她低着頭,很輕地吹了吹。

傷口不疼,卻癢癢的,像被什麽掃了一下。

陳一瀾看着她,她側臉的線條秀氣,鼻梁挺翹,長睫微垂,就這麽看着,好像覺得時光就此停住。

被她捏着的手腕情不自禁的僵硬,所有的感官都好像被放大。

比如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比如她手指的溫度,比如指尖蹭過他的手背。

風吹過水面,吹過兩旁的梧桐木,嘩啦啦的聲音,掩下17歲晦暗且敏感的心跳。

不能被察覺的情意,躲進風裏,藏進太陽裏——無處不在,溫暖熾烈。

碘伏幹得快,溫初檸用紗布給他纏了一圈,最後系了個結。

溫初檸一擡頭,毫無防備撞上他的視線。

——他好像看了她有一會。

溫初檸臉頰不自覺發燙,她吸了口氣,有些不太自然。

陳一瀾收回手,活動了一下手掌,“晚上見?”

似漫不經心,卻總覺得這語調,勾着人似的。

他聲音很好聽。

“……”

晚上見這三個字也太過暧昧了。

溫初檸別開視線,“我今天上晚自習吧,舅舅不在家,晚上九點半才放學。”

“Ok,”陳一瀾說,“我去訓練館。”

手這樣了,不能繼續泡在水裏了。

他不太在意這個小小的傷口,只是連帶着這個被她親手系的紗布,都覺得想要珍惜。

陳一瀾去泳池旁邊的房間換了衣服,跟她一起回教室。

路過了操場,看到一角——

管明惠在跑道上助跑,在橫杆前跳躍。

“啪——”

身體觸碰到了橫杆,橫杆落下。

距離有點遠,只看到旁邊幾個女生過去,大抵是安慰,也聽不太清。

回教學樓的時候正好趕上下課,走廊裏不少嬉笑打鬧的學生。

一樓的辦公室走廊外,幾個學生在罰站,正好是那幾個泳隊的學生。

這血氣方剛的年紀,确實不太服氣。

就是因為被秦帥罰了站,心裏格外不爽。

“秦帥是不是有病呢,就這麽點屁大的事,罰我們在這站一節課不說,還要寫檢讨,寫他媽的檢讨啊!”

“就是啊,秦帥耍什麽威風?不就一被省隊踢出來的隊員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當體育老師了。”

“估計是他技術不到位呗,見不得別人好,就拿咱們撒氣。”

幾個人嘀嘀咕咕,彭錦輝沒接茬。

他無謂地靠在牆上,隐約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往左邊看了一眼。

溫初檸和陳一瀾并肩上樓。

那抹身影實在是太過優越,不管是放在哪裏都很惹眼。

他們并肩上樓。

彭錦輝後知後覺,總覺得這身影在哪兒見過,琢磨了好半天——是在溫初檸的手機上。

那年運動會,溫初檸在看一場游泳比賽。

見他過來,她要走,把視頻關掉,手機的壁紙是一道背影。

那道背影修長高挑,白色的運動褲,黑色的半靴,黑色的長款大衣,他從口袋裏拿出一瓶水擰開瓶蓋,是一張抓拍,卻不難看出身材比例極佳,身骨線條優越。

那背景有點模糊,隐約看到是某場游泳賽。

那天彭錦輝只是跟她打了個招呼,随意問,“原來你喜歡會游泳的啊。”

“我喜歡游泳冠軍。”

後來他搜過那場比賽,是省裏的青少年游泳比賽,冠軍,陳一瀾。

某些東西,在這瞬間一下明朗。

但随即而來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

這股憋悶無處可發,尋不到一個出口。

究其底,是心不甘情不願,又因為知曉了對方的實力,是他遠不能達到的高度,他引以為豪的成績離連陳一瀾的谷底都達不到。

不甘憋在胸腔裏更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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