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晉江獨發】 “那以後我們別……

溫初檸坐在露天的車站邊, 天暗下來,氣溫就降了。

遠處的面攤人來人往,一個老奶奶支着鍋一次次的煮面。

溫初檸穿的短褲短袖, 一會就覺得很冷了。

可她也不敢走開, 明明知道陳一瀾不會來的這麽快, 她還是不敢離開半步。

溫初檸手機也快沒電了,也不敢亂看。

這條街晚上果然是個夜市,只不過是個小鄉鎮的夜市,并不大。

來來往往的, 都是一些賣吃的攤販。

溫初檸就坐在公交車站邊,有點新奇有點瑟縮的看着人來人往。

夜市來得快, 散的也快。

她有點冷,就靠在公交車站的透明圍牆上。

好一會都沒消息,她實在是等的無聊,就給陳一瀾發消息。

【你到哪了?】

【再等一小時, 】陳一瀾說, 【別亂跑。】

【好。】

大概是因為他的秒回, 溫初檸覺得有些安心, 可是這會情緒平複下來, 溫初檸又覺得愧疚下來。

一時沒忍住,給他發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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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你回來很麻煩吧?】

他說改簽車票, 從淮川回臨江, 還要坐車兩三小時趕到這兒。

【那不然怎麽辦呢?】屏幕上顯示正在輸入中, 【看你自己擱那兒哭?】

屏幕上還是顯示正在輸入中。

溫初檸盯着屏幕。

幾分鐘又彈出來仨字兒——

【舍不得。】

溫初檸握着手機, 莫名有些鼻酸。

陳一瀾沒再給她發消息,溫初檸就這麽孤苦伶仃地坐在沒人的車站邊等着他。

但因為這三個字,她覺得這場漫長的等待也沒那麽難捱了。

陳一瀾找到地方的時候有點狼狽。

他的高鐵票本來是明天早上的, 五點多給她打電話,最近的高鐵在四十分鐘後,而這個時間正是交通高峰期。

打車高峰,地鐵這個時間最擁擠。

好在訓練中心距離高鐵站不算太遠,他幹脆一路跑過去,少年恣意的身影與說不清的緊張,奔跑在十七歲初秋的黃昏,卡着最後十五分鐘趕到高鐵站。

到了臨江後,很多出租車司機都不太願意接這麽偏遠的單,最後好不容易打到一輛出租車,師傅嫌這裏難走,把他放在鄉鎮口,正好碰上一急着去城區的單,司機毫不猶豫的把他放這兒了。

看看手機,距離溫初檸發來的地址還差六公裏。

怎麽辦呢?

他一路跑過來,以前訓練時一次次跑三千米,終點線是成績,是電記表。

這次六公裏,終點線是溫初檸。

遠遠地看到那個公交車站,陳一瀾終于停下腳步。

他弓着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息。

只是聽到她在電話裏帶着哭腔的聲音,他連跑帶趕回來。

那一瞬間想到的是什麽呢?

是小時候,溫初檸父母剛離婚的那會,她才上一年級。

學校離家有點遠,那天沒人來接她。

陳一瀾跟着幾個小夥伴先走了,結果晚上七點多,學校的老師給他家打來電話,那時他剛到家,汪茹不在家,他接了電話,聽見溫初檸哭着說,她回不去家了,沒人來接她。

陳一瀾一路跑過去,學校的老師陪她等了好一會,學校也關門了,老師也要下班回家了,讓她在保安室門口等着。

六歲的溫初檸記不住周夢剛換的手機號,只記得他家的電話。

她唯一能打給的人,是他家的號碼。

那天陳一瀾跑到學校,男孩子膽子總歸大一些,也認得路,就這麽把溫初檸牽回去,一路上溫初檸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本來不是他的事兒,可是他看着抹眼淚的小溫初檸,竟然第一反應是——後悔自己貪玩,把她扔在那。

這會,陳一瀾微微喘着,看着公交站那裏。

光禿禿的,黑沉沉的夜色,夜市散掉了,并不算寬敞的馬路上,殘留着很多垃圾。

只有斜對面有一個老奶奶推着車,牌子上寫着牛肉面,熱騰騰的熱氣。

對面還有一些老舊的店鋪,有些中年人圍在外面打牌。

破落的喧嚣,沉寂的夜色。

溫初檸靠在公交車站,短褲短袖,馬尾低低的,裸-露着的胳膊纖細。

在某一瞬間,跟小時候,那個坐在保安室門口的小小的身影交疊。

那會小姑娘哭得抽抽噎噎,紮着雙馬尾,正好掉牙,咧嘴哭的時候,缺倆門牙,就坐在那幹巴巴的抹眼淚。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一哭,本來沒他的事兒,他都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那通帶着哭腔的電話,足以讓他一路狂奔向她,提起來的心,終于在這一刻落回去。

陳一瀾看到她有點累地靠坐在那,他擡起腳步,不遠處有個烤紅薯的攤子,還賣熱梨水,他過去買了一份,朝她走過去。

溫初檸都快等睡着了,突然覺得眼前的光被什麽擋了一下。

她有點驚恐地睜開眼。

卻看到陳一瀾背對着光,他彎下腰,蹲在她面前。

背着光,少年的輪廓被鍍上一層朦胧的暖意,他的頭發有點亂亂的,額角有些薄薄的汗意。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把還冒着熱氣的烤紅薯和熱梨水遞給她,變戲法似的,

有那麽一瞬間,溫初檸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做夢一樣。

陳一瀾蹲在她的面前,晚風吹動他的頭發,少年氣的五官清爽耐看,輪廓清晰,下颔瘦削,雙眼皮形狀漂亮,薄唇微微上翹,清爽幹冽的氣息拂過鼻息。

溫初檸看過訓練時他專注的表情,看過他在泳池裏比賽時的肅然冷冽,看過他閑散的坐在椅子上與人談笑的神情。

可很少看到過這樣的他,眼裏有單純的笑容,笑起來的時候,唇邊微微上翹,眼角眉梢泛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這一刻,溫初檸的腦袋裏好像冒出了那天在語文課上看的怦然心動裏的那句臺詞——

“有時候,你也會遇到色彩斑斓的人,真的遇到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在這個秋意冷冽的夜晚,一切本來都是灰蒙蒙的,可陳一瀾出現,好像讓這個夜晚變成了溫暖,變成了色彩斑斓。

什麽都不重要了。

她被溫紹輝忽略。

孤獨的在這個公交車站牌捱過了好幾個小時。

都不重要了。

“別哭啊,我這不是來了?”

陳一瀾輕笑一聲。

是呀,他來了。

她不知道他一路的狂奔,心落下去,撲通撲通炸開泛濫的情緒。

溫初檸吸吸氣,把眼淚憋回去。

陳一瀾揉了一把她頭發,可憐巴巴的,像個走丢的小貓。

惹人心疼。

她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烤紅薯還熱着,一下暖了掌心。

她把梨水放在一邊,陳一瀾脫了身上的薄外套遞給她,溫初檸幹巴巴坐在那,他只好把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鋪天蓋地的暖意,是他的體溫。

溫初檸捧着烤紅薯,一時間竟然酸澀難捱。

她把烤紅薯掰成兩半,把其中一半遞給陳一瀾。

陳一瀾接過來。

溫初檸低頭給烤紅薯剝皮。

陳一瀾坐在她的身邊,他探手把薄外套攏了攏。

溫初檸扁扁嘴,紅薯甜糯,還熱着。

“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得,你可別跟我算這個,”陳一瀾故作輕松說,“咱倆可算不完這些,十多年的麻煩呢。”

哪兒能算麻煩呢,都快成了他的下意識。

——卻也有那麽點微弱的慶幸,她總能在他面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防備的,是不是又說明,他對她,也是特殊的呢?

溫初檸一想也是,報複性的咬了一口烤紅薯,結果正好咬到了最中間,一口滾燙的紅薯燙的她倒吸一口涼氣,騰了另一只手扇了扇。

“又沒人跟你搶,吃慢點。”

陳一瀾笑了她一聲,跟她并肩坐在這。

溫初檸瞬間覺得,終于有安全多了。

他沒來之前,她還挺惶恐的,畢竟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當時還發散性的想,要是真有什麽事,她是不是能跑過去找那個面攤的老奶奶。

他來了,她終于可以停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擔心。

溫初檸咬着烤紅薯,轉頭看着陳一瀾。

他裏面只有一件短袖,少年堅實的肩膀,線條流暢的脖頸,他單手幫她拿着一小杯梨水。

“陳一瀾,你真好。”

她發出一聲很小聲的感嘆。

好像已經,越來越喜歡你了。

“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

他閑閑回了一句,右手給她端着梨水。

溫初檸把吸管轉向他,“要不你先喝一口?”

“我喝了你怎麽喝?”他挑了挑眉,散漫地看了她一眼,有點痞氣。

“我把蓋子打開喝啊。”溫初檸說,“快點,第一口給你喝,就當彌補小時候我搶你西瓜尖兒了!”

“你還好意思。”

“怎麽不好意思,快點。”

溫初檸催促,陳一瀾勉為其難嘗了一口。

溫熱的,甜度正好。

溫初檸把蓋子打開,裏面有幾塊還脆生的梨,她幹脆一口氣把梨湯喝光,然後舉着杯子吃裏面的幾塊梨。

陳一瀾偏頭看着她。

她終于是暖和了一點,臉頰沒那麽發白了,仰着小臉,下巴尖俏。

溫初檸勉強墊了墊肚子。

老奶奶也收攤了,只剩路邊的吊起的燈泡。

一條并不算寬的路,每隔幾米都有路燈投下光亮。

打牌的店鋪也打烊了。

路邊上有散落的垃圾,老舊的店門,昏黃的光。

倆人并肩坐在馬路上,靜谧極了。

溫初檸小聲問他,“咱倆怎麽回去?”

陳一瀾說,“歇會,我給你舅舅打了電話,他今天去臨市聽講座了,買了最近的票,估計過來還要一兩小時,我們去鎮口等他,這邊過來的路不太好走。”

“好。”

溫初檸站起來,拍了拍屁股。

然後她想到一個問題——

“你怎麽過來的?”

“高鐵,到了打車過來的。”

“可是我好像沒看到有車過來……”

“在鎮口下車,跑過來的。”

“……遠嗎?”

“六公裏,跑起來有點遠,但想到你自己孤苦伶仃坐在這,也不算遠。”

“……”

溫初檸的話都梗在了心底。

陳一瀾走在前面,背影瘦削颀長,還穿着運動短褲,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

總能,給她無盡的心安。

溫初檸莫名有點想哭。

她原本以為,她會懂事一點,等平複好情緒給舅舅打個電話,還要編一個理由,不讓舅舅怪罪溫紹輝,然後坐在這等舅舅來。

沒有想到陳一瀾的電話打過來,她可以毫無防備地哭出來,可以不用懂事地說一句沒關系。

也沒有想到,陳一瀾會從淮川出現在這兒。

溫初檸摸出了手機,手機還有最後百分之二的電量。

她搜了一下,從淮川的訓練場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三四百公裏。

手機屏幕黑了下來。

而其中,他為她跑了六公裏。

她在他面前,可以稍微不懂事一些,可以哭,可以不用擔心被人抛下。

因為他會朝她跑來。

溫初檸拿着手機站在原地,路燈拉下了長長的影子。

陳一瀾沒聽到她的動靜,回頭看她。

溫初檸朝他小跑過去。

陳一瀾走在她的外面。

“陳一瀾,你覺得我能哭嗎?”

“哭吧。”

陳一瀾停下腳步,對她張開手。

“你幹嘛?”

“你小時候不就這樣,”陳一瀾不屑地說,“一頭紮過來,鼻涕眼淚都蹭在我身上。”

溫初檸羞窘難當,“我沒有!”

“行,你說沒有就沒有。”

——這回答啊,簡直更讓她無地自容。

夜風習習,沒人走的小路,有秋後的蟲鳴,擡頭看,月亮皎潔。

身旁的少年一如以往,無聲的,予她心安。

路上陳一瀾使壞,故意給她講民間鬼故事。

溫初檸強裝鎮定,“一切相信科學,我是堅定的唯物論——”

“沙沙沙……”

風吹過草叢,發出細碎的聲音,什麽東西跳過去。

溫初檸話音才落,就被吓得往旁邊一跳。

“喵嗚——”

一聲貓叫。

溫初檸冷汗涔涔,又終于松了口氣。

陳一瀾走在她身邊,低低地笑。

溫初檸掐他一下,“你少吓唬我!”

“唯物主義。”陳一瀾慢悠悠地提醒她。

溫初檸厚臉皮,“短暫的唯心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對了,咱倆走多遠了?”

“也就剛一公裏。”

“……還有好遠啊!”

溫初檸喪氣了。

“我背你?”

空曠的窄路,少年倒退着走兩步,英挺的五官被月亮染着一點難以察覺的迷人。

“不要。”

——舍不得。

“我們以前訓練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負重跑。”

“沙袋嗎?”

“輪胎,彈力帶。”

“……你敢拿我跟輪胎比!”

陳一瀾幹脆停下腳步,閑閑說,“別懷疑我的體力,上來。”

“不要。”

“你腼腆什麽?”

“我沒……”

越說,越覺得這話有點隐約模糊的歧義啊!

是她思想歪了還是怎麽?

溫初檸一擡頭,卻發現自己不敢跟他對視,看一眼就有種被抓包的錯覺,臉頰漲的通紅。

“那你別後悔。”溫初檸眼一閉,一狠心。

她伏在陳一瀾背上,陳一瀾也沒說累,走着的步伐還很穩妥有力。

溫初檸兩只手攬着他的脖子,故意晃了一下,“沉不沉?我可是八十六斤呢!”

“別亂動。”

陳一瀾穩穩地托着她的腿。

溫初檸趴在他背上,少年的脊背堅實溫暖,好像并不太費力。

溫初檸不說話了,只是突然想到他的訓練是不是很重。

這麽一想,心裏有點泛酸。

隔着衣料,還能感受到他勁瘦的腰腹……也對,蝶泳對腰腹力量的要求很高。

她胡思亂想。

溫初檸低下頭,偏過視線,看着他的側臉,她沒太受控,輕輕伸出手給他擦了擦額角的汗。

“陳一瀾,對不起……讓你跑這麽遠。”她很小聲地說。

“……”

陳一瀾微頓,并沒有立刻回。

溫初檸就安安安靜靜的趴在他背上。

月光長遠,鋪出一條想要永恒的路。

陳一瀾過了一會才說,“那以後我們別走散。”

“好!”

少年清朗的聲音,與月色混成一團別樣的溫柔,伏在心尖,繞到口邊,就變成了止不住的雀躍。

他能發現吧?

他會知道嗎?

這是承諾嗎?

溫初檸不敢問出口,卻又止不住的唇角上揚。

也許以後要面對很對艱難的日子,會面對緊張的高三,可她覺得好像找到了某種勇氣,足矣面對那些困苦的勇氣,年少的喜歡可贏萬難,只是短短一句話,就滋生出密密麻麻的希望和憧憬。

——他是她對未來日子裏的唯一期盼。

陳一瀾背着她走到鎮口,周隽陽還沒到,溫初檸和他并肩坐在鎮口的一處大石頭上。

已經入夜了,這個小鎮安靜極了。

溫初檸坐在他身邊有點犯困,下巴一點一點地。

陳一瀾幹脆讓她靠在他肩膀上。

周隽陽過來得時候已經是十點多了,他開着車燈,遠遠地就看到了并肩坐在一起的兩人。

少年肩寬腿長,別有一番安全感。

溫初檸身上披着他的外套,靠在人家身上犯困。

看到來人,陳一瀾低頭叫了她一聲,“溫初檸,醒醒,你舅舅來了。”

“我好困……”

溫初檸折騰一天,睜眼的力氣都快沒了。

陳一瀾看她實在懶得動,幹脆站起來,把她打橫抱起來。

周隽陽停好車,先下來開了車門。

溫初檸是真困了。

陳一瀾把她抱進去,自己在她身邊坐下。

周隽陽低聲說了一句,“你倆吃飯了嗎?”

“吃了一點,先讓她睡會吧。”陳一瀾也低聲回一句。

“行。”

周隽陽關門上車,把空調調高了一點。

溫度暖起來,溫初檸睡着了。

陳一瀾沒動,由着她倚靠着肩膀。

周隽陽也沒有打破這份平靜,只是視線偶爾掃過車鏡,看到陳一瀾臉上也難得有一點疲倦,卻仍然保持着姿勢,讓她舒服的靠着。

少年總有分外的勇氣,可抵距離,可贏萬難,也在視線中小心藏下萬種炙熱,卻仍然有着坦蕩的赤誠。

周隽陽接到陳一瀾電話的時候,甚至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才是拿不定主意的那個,他果斷又利落地改簽了票。

那麽遠的距離,周隽陽當時想,他得多久才能趕回去?

正焦灼的時候,陳一瀾說,我過去,不能讓她自己在那。

輕描淡寫一句話,卻是一句堅定的陳述句。

——陳一瀾不會丢下她。

周隽陽想了想,問他,“以後什麽打算?”

“什麽什麽打算?”

“走職業嗎?”

“嗯。”陳一瀾說。

“是不是得去燕京?”

“不去,”陳一瀾雲淡風輕地說,“去淮川大學,游泳特招要高考,降分錄取。”

“是不是有點難考?”

這一刻,周隽陽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溫初檸牆上貼的淮川外國語大學,那是她的夢想,也是年少時的一句約定。

“想做的事情,總要做。”

想留在身邊的人,也要努力地奔赴。

每一顆星星在發光,都是為了讓屬于她的人能夠找到她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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