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顆小石頭

甜幼清逆流游過入海口，從清瀾江的一處碼頭靠岸，沿着一條荒僻的小路上了崇安島。

這座千百年來泥沙堆積成的沉積島，面積越來越大，約莫再過那麽幾十年，就要跟陸地接壤了。

她在島西有一處老舊的小房子，許多年前這裏人煙稀少，夜幕降臨的時候燈火寥寥，在靜谧的黑夜掩護下，村民很難發現一只蹑手蹑腳的海獺，趴在窗沿偷看電視機。

後來這裏架起了壯觀的大橋，有了濕地森林公園，淡水湖成了風景區，游客與日俱增，開發商蓋起了別墅和高樓，甜幼清便漸漸很少上岸了。

“小姑娘，诶，小姑娘你等一下……”

身後一個阿姨叫住了她，甜幼清只好停住腳步回過頭去。

阿姨牽着小孫子緊走了幾步，她暈頭轉向地走迷了路，這一片也沒個人影，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小姑娘，她想追上去問個路，卻怎麽都追不上，眼看要跟丢了忙出聲喊住她。

“哎呦可累死我了”，阿姨氣喘籲籲，拽松了下脖子上圍的絲巾，“請問一下，引雀樓怎麽走啊？”

甜幼清唔了一聲，原來是問路的。

“引雀樓在東面，這裏是島西，你方向反了。”

阿姨一聽懊惱地拍了下大腿，“哎呀，我可老糊塗了，走了半天越走越遠了，這、這還能找到嗎？”

甜幼清指了個方向，“你且走着，一會兒就到了。”

阿姨迷茫地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遲疑道：“啊？這從西到東六七十公裏路呢，我們得先往回走重新坐車吧……”

再一回頭，身後的人早沒影兒了。

甜幼清有段時間沒過來，門口的野草又豐茂起來，房間裏寥寥無幾的家具落了一層灰，手機也耗幹了電量開不了機。

掀了後蓋把電池板摳出來，甜幼清調好充電器接口的金屬腳針，充上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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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生了鏽的小鏟子去門口把雜草除了，忙活了一會兒，甜幼清重新裝回電池，終于開機成功，給小狼妖時渺渺打了個電話。

“渺渺，我超喜歡你送給我的石頭，謝謝你哦。”

甜幼清一點不提石頭現在不在她手裏的事，這兩天過得不順心，她忍不住跟時渺渺傾訴。

直接略過自己拿石頭砸人腦殼的部分，甜幼清委屈地抱怨自己無端欠了一筆巨款，不過一番話說得不盡不實，勉強編得通順。

“如果以後我有錢了，我會考慮還給他的。”

電話另一端的時渺渺熱心道：“他要你賠多少錢啊？我幫你賠給他好啦。”

“啊？”甜幼清愣了一秒，果斷拒絕道，“不不不，怎麽能用你的錢呢，這件事我會自己解決的。”

開玩笑，她已經打定主意賴賬了好不好，說會還錢是不想拉低時渺渺對她的印象分而已。

同樣是妖，時渺渺在深山裏無憂無慮地生活了兩百年。

她沒有經歷過人類瘋狂地屠戮，沒有被長槍短炮趕盡殺絕，沒有熬過三十萬族群驟減到不過百的過程，因此可以心無芥蒂地與人類親近友好。

現在人類會立法保護動物，時渺渺遇到的那個叫景衍的少年将她視若瑰寶，甜幼清沒必要打碎她天真的信賴，提醒她人類曾經的殘忍和陰暗面，但她們畢竟是不同的。

“我有錢的”，時渺渺慢半拍地想起來，忘了跟小海獺分享好消息，“幼清，我哥哥來找我啦，我們現在正一起吃午餐呢！”

甜幼清既驚訝又豔羨，雀躍道：“那太好了，你終于可以回妖界了！”

“我可以帶你一起去哦，過幾天我就要參加高考了，等考試結束我帶你去妖界逛逛！”

“真的嗎？！”

甜幼清蹭地一下跳起來，激動地眼圈都紅了。

天吶，她可以去妖界了！

人界可再生妖，但與妖界真正的大妖怪有天壤之別。她潛心修煉三百年依舊道行尚淺，如今不過剛二次渡劫，尚且沒有實力打破通往妖界的結界。

與她不同，時渺渺是從時間縫隙意外墜落人界的妖二代，現在她哥哥找到她了，她可以提前跟着時渺渺去妖界開開眼界！

“當然是真的啦。”時渺渺甜軟的嗓音認真道，“你救我一命，我帶你兜個風有什麽難的。”

挂了電話，甜幼清漆黑的眼瞳亮得驚人。

渺渺對她這麽好，她怎麽可以讓禮物落到別人手裏，她現在必須立刻把石頭搶回來！

不是，是偷回來……

循着記憶裏少年的氣息，甜幼清追蹤到崇安島東半島。

跟在海上不同，這裏是人類聚集區，混雜的氣味會對她的嗅覺造成幹擾，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走。

正東張西望間，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甜幼清看見一張有點熟悉的臉。

是之前那個問路的阿姨，身旁一對年輕男女應該是兒子和兒媳，操着口音略重的方言抱怨她事先沒打聲招呼就帶着小孩出來游玩，手機還關機。

阿姨解釋了幾句後，又提了一嘴迷路的事，“幸好遇到好心人搭了趟順風車。”

小孫子補充道：“有一個姐姐給我們指了路，但是我好像看不清她長什麽樣子。”

“啊對”，阿姨隐約想起來一點，“瞧我這年紀大了開始犯糊塗，怎麽一轉眼就忘了。”

甜幼清敏銳地嗅到阿姨身上沾染的氣息，溜圓的眼眸一亮，忙走上去詢問：“勞駕問一下，那個載你的車往哪個方向去了？”

阿姨愣了一下，“應該是那邊的別墅群。”

薄暮時分，甜幼清終于找到了拾雲間中式建築，潛入了其中一棟別墅裏。

客廳空無一人卻亮着燈，碩大的黃銅吊燈垂落六盞，磨砂玻璃燈罩上是簡約雅致的山水紋路，透出的燈光明亮而柔和。

一面牆壁上的木質櫥櫃格子裏，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茶杯。靠背椅旁有一根拐杖，家裏應該有老人。

甜幼清輕手輕腳地在客廳轉了一圈，別墅一層始終安靜無聲，她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展開地毯式搜索。

可惜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甜幼清急得抓耳撓腮，正準備冒險上樓，兩段式樓梯上方突然傳來腳步聲。

糟糕，有人要下來了！

緊張地掃了一圈周遭的擺設，甜幼清就近打開洗衣機罩門，一躍身幻化成海獺形态躲進去，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

洗衣機罩門是透明的，甜幼清謹慎地向後面縮了縮。身下有三四件衣服，她挪動的時候有一下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硌了她一下。

甜幼清狐疑地低頭，倏地想起來，這一身純白短袖和黑色長褲就是那少年白天在游艇上穿的衣服，該不會他撿了石頭順手放進褲袋裏了吧？

她立刻伸爪爪摸進了口袋裏，果然，就是她那顆畫了彩繪的心形石頭！

費了半天勁終于找到了，甜幼清簡直欣喜若狂，将石頭放進自己前肢下的兜兜裏裝好，正準備伺機偷偷溜出去，眼前的光線倏地一暗。

下一秒，滴滴兩聲，洗衣機的底部突然微微顫抖地颠簸了起來。

外面，下樓喝水的封啓想起來家政阿姨請假了，他的衣服還沒洗，便順手過來按了下啓動鍵。

然而洗衣機卻響起了蜂鳴報警聲。

“怎麽會超重？”封啓懷疑洗衣機壞了，他昨晚明明就扔了兩套衣服進去。

重新按了下啓動，這回洗衣機像是受到了什麽沖擊力一般，驟然晃動了一下，随即發出類似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

封啓蹙了下眉，疑惑地俯下身，瞬間被驚了一下。

洗衣機裏，一只毛茸茸的海獺正在拼命地抓撓玻璃罩門！

推不開門的甜幼清驚恐地撞來撞去，一擡眼見封啓微微蹲下了身，立刻扯着嗓子呼救：“咩啊咩啊！”

好在封啓瞬間反應過來，立刻按了暫停鍵解開童鎖，彎腰打開玻璃罩門。

門一開，甜幼清如蒙大赦，蹭地一下從洗衣機裏鑽出來，徑直撲到了少年的懷裏。

封啓跟一只毛茸茸的海獺抱了個滿懷，她身上厚密蓬松的茸毛幹燥溫暖，短短的前肢搭在他肩膀上，小小的腦袋蹭過他一側臉頰，兩只小小的耳朵隐藏在茸毛裏，幾乎看不見。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這兩天發生的事簡直匪夷所思，向來思維敏捷的封啓幾乎喪失了判斷力。

他輕輕撸了一下小海獺後背的毛，手感出乎意料得好，“你鑽進洗衣機裏做什麽，多危險啊。”

“咩啊！”甜幼清聞言蹭地跳起來，“我哪知道這麽巧你要洗衣服啊，吓死獺啦！”

封啓見她奶兇奶兇地叫個不停，薄薄的唇微揚，輕笑了一聲，“說什麽呢小話痨，幹嘛，吓到了？”

“廢話，我差點就變成滾筒洗衣機了！”甜幼清心有餘悸，人類世界果然危機四伏。

她又氣又怕，回身擡起爪爪猛地推了一下半開的玻璃罩門，結果用力過猛，把自己給晃倒了，往前栽了一跟頭。

“啪”地一聲響，藏在前肢下兜兜裏的心形石頭掉了出來，骨碌骨碌滾到內嵌式壁櫃旁邊。

甜幼清：“……”

她趕緊一躍身撲過去，然而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先一步将石頭撿了起來。

金絲眼鏡後，封啓好看的桃花眼掠過一抹鋒銳的光，修長的手指捏着彩繪的石頭，“這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封啓：抓到暗算老子的人了/陰恻恻地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