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七顆小石頭

返校拿成績報告單的那天, 江林終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前一晚剛下過雨，遇上強降溫，夜間路表溫度瞬間低于零度, 清早起來小區裏鏟雪掃雪的聲音此起彼伏。

甜幼清按照睡前封啓給她發的穿衣公式, 加絨保暖衣厚羊毛衫都套上了, 寬大的長款羽絨服一直包裹到腳踝骨上方，跑下樓的時候因為邁不開腿, 像一只努力飛奔的小企鵝。

封啓被萌壞了, 開了車窗微微探身，“甜寶不要跑, 外面樓梯滑，小心摔倒。”

單元樓門口有臺階，旁邊豎了一塊黃色的三角牌, 寫着地面結冰小心濕滑, 門檻前還鋪了攤開的硬紙殼。

甜幼清哦了一聲，蹲下身抓着膝彎處的羽絨服往上一提，露出奶咖色的加厚緊身褲來，被臃腫的米棕色羽絨服一襯, 更顯得小腿纖細筆直, 像一只長了腳的土豆。

封啓眉眼皆是笑意，等她小心翼翼地邁腳下了樓，他忍不住在小姑娘跑過來的時候舉起手機, “甜寶, 看這裏。”

甜幼清狐疑地仰頭, 幹淨清澈的眼瞳正好看到鏡頭，封啓瞬間按下拍攝鍵。

照面抓拍得很好，背景是落了雪的建築物和青黑的矮松, 裹着厚厚羽絨服的小姑娘微仰着頭，腦袋上毛絨絨的連帽因為她的動作稍稍往後滑了一點，完整地露出瓷白的巴掌臉，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冒出來的一點犬齒尖尖鋒利又可愛，笑得像燦爛的太陽花。

打開車門，甜幼清被冷風吹得嘶了口氣，兩只帶着半截針織手套的手從纖細的指骨處凍得有些發紅，撥掉肩膀上書包背帶的時候感覺指尖有點木。

封啓插上吸管，把熱牛奶塞到她手裏，擡手将她的羽絨服帽子掀下去，“怎麽剛出門手就凍紅了？”

“王歸爾忘了交燃氣費，沒有熱水用。”甜幼清喝了一大口牛奶，舔了下唇角，“我早上用涼水洗漱，真的好冰哦！”

人類進化為什麽要褪掉保暖禦寒的毛毛，毛茸茸不可愛嘛。

封啓蹙眉，溫熱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可以用飲水機裏的熱水洗啊。”

甜幼清飛快搖頭，“礦泉水很貴诶，怎麽可以這麽奢侈？”

“……”封啓唇角扯了扯，欲言又止了半晌，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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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的消費觀天差地別，但盡管如此，封啓從未試圖幹預或改變她的消費理念，畢竟這是一件讓人警惕且不舒服的事，在親密關系裏依然如此。

所以，女朋友太節儉了到底應該怎麽辦。

封啓摸出手機，默默求助百度，悶不吭聲地搜索了一路。

學校門口的積雪已經鏟的差不多了，路面濕滑，封啓下了車就牽着甜幼清的手，遷就着她的步伐走得很慢。

跟平常上課不一樣，領成績單自然不用來多早，基本都壓着點兒進學校，這個時間段校門口人挺多，一群人圍觀大佬明目張膽地牽着女朋友的手雪中漫步校園，沒一會兒學校貼吧就熱鬧起來。

“如果我做錯了事，法律會制裁我，而不是讓我在領成績單這天受到雙重暴擊。”

“話不多說，這碗狗糧我先幹為敬！”

“嗚嗚嗚我的絕美cp孔融看了都不讓離！讓糖來的更猛烈些吧，我還能嗑！”

“我好酸我好酸我好酸我是檸檬精我是檸檬精我是檸檬精——”

“上次第二考場打架事件，本人有幸近距離看到大佬撒糖，捂耳朵好蘇啊！喬易乾嘴比糞坑還髒，罵的賊難聽，被大佬一句話一記眼神震懾住了，真是大快人心！”

“這層髒了，看見渣男的名字就生理性反胃，奉勸姐妹們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不然被劈腿被出軌分手後還要被造黃謠，咦~”

“絕了絕了絕了，你們看成績沒，甜幼清這次又飛了一把，年級總榜排名第九！”

拿到成績報告單，甜幼清看了一眼各科成績，理科一如既往的穩，除了物理比之前估分的時候少了将近十分，有點意外。

不過語文和英語兩門課考得不錯，尤其是英語，比上次月考提了整整三十分。

擠進年級前十的階段目标也完成了，下一步就是沖擊終極目标了。

不過排名越往上走越難超越，甜幼清特意看了一下年級第二的分數，雖說相差不大，但事實上各科留給她的進步空間不多了。

報告單上寫着寒假的日期，前排岳林峰失望地一聲哀嚎，“這假期也太特麽短了吧，是我苦逼高三狗不配嗎？”

他同桌徐述正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麽把成績改的自然一點，喪喪地道：“假期越長，挨罵越久，想玩兒開學一樣玩兒啊，平常心平常心。”

岳林峰沉默了兩秒，“別說，好像還真有點道理……噗，你這改的也太假了吧，一眼就能看出來是3改的8。重新印一張自己填呗，這張爸爸給你簽字，來吧兒子。”

薄薄的一張紙上寫着班主任對學生上學期綜合表現的評語，甜幼清認真地逐字逐句看完。

眸光頓了一下，她戳了戳同桌封啓，“這裏要家長簽字，底下還要家長寫評語呢。”

還在鑽研戀愛寶典的封啓把手機屏幕扣在桌面上，架着金色線邊眼鏡的側臉清隽，垂眸掃了一眼報告單，他唇角幾不可察地勾出微小的弧度。

甜幼清兩只手扒在桌沿，眨巴着清黑的眼睛望着他，嗓音輕軟，帶着點猶疑，“你可以幫我簽嗎？”

封啓掀起眼眸，低低地笑了一聲，舌尖抵了下齒槽，腦海裏瞬間閃現的三個字在嘴邊轉了一圈。他微微傾身，靠近，遲疑了一秒鐘，啞着嗓子道，“可以。”

那三個字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這該死的罪惡感。

但是沒關系，不着急……

他順勢在她白嫩的耳廓上落下輕輕的一吻，慢條斯理地直起身來，長睫斂住眸底幽暗的光，拿起筆斯文爾雅地看着她，“簽什麽名字？”

甜幼清食指按在紅潤的下唇瓣上，溜圓烏黑的眼瞳骨碌骨碌轉了兩圈，沉吟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小聲道：“要不、甜大壯？”

封啓：“……”

察言觀色，甜幼清擺了擺手，“換一個換一個，要不……甜大勇？”

短暫的沉默，封啓舔了下唇，似笑非笑地道：“以後寶寶的名字還是我來取吧。”

甜幼清的耳朵轟的一下紅透了。

她臉在發燙，封啓卻在火上澆油，低磁的嗓音刻意放緩，“不過寶寶的小名我想好了，就叫糖糖，好不好？”

甜幼清吞了吞口水，她的臉和耳朵在害羞，但是思維跳躍的腦瓜一會兒想争辯不可以剝奪她的取名權，一會兒腦回路清奇地想到了別處，“可是，你之前給我取名的時候說，林越澤的表妹叫糖糖。”

封啓：“……”

所以，這是重點嗎？

今年江林的冬天格外的冷，雨雪天氣持續侵襲這座城市。

高三上學期已經結束，接下來正式進入沖刺高考階段，封啓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勸服甜幼清下學期停止兼職專心備考。

不過寒假期間還是繼續堅持。

甜品店老板安卉被催着回老家相親，她準備在小年夜前一天閉店，計劃回來的日期在甜幼清新學期開學以後，所以她可以工作賺錢的時間也就十來天而已。

封啓自然不會放任甜幼清在這種鬼天氣騎自行車去上班，他向來疼她疼的沒邊兒，更何況下雨下雪路面難免結冰濕滑，小姑娘的騎車技術他屬實不敢恭維，還是親自開車送她過去才放心。

送了兩天，甜幼清覺得太折騰，讓封啓大冬天起早從禦景別墅開車來尚頤名邸，等她下樓在送她去甜品店，她心裏過意不去，可是封啓執拗起來她也說不動。

“要不，你來我家住吧？”甜幼清聰明的腦瓜一轉，想到了個折中的辦法。

封啓挑了挑眉，躬下身來，兩只手撐着膝蓋與她平視，“可是你家只有三個房間，我住哪兒呢？”

甜幼清不假思索地道：“當然跟我住一起啊。”

她眼波幹淨清澈，還認真給他分析了一下，“王歸爾這只小王八睡覺打呼嚕的，我們在客廳看電視，他吵得我看不下去。白司南呢，這只崽有點潔癖，雖然他隔三差五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是他肯定不同意別人住他的房間，所以只有我啦。”

封啓眼皮跳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同她建議道：“或許，你介意來我家住嗎？禦景別墅離甜品店更近。”

甜幼清眨了眨眼睛，她已經全然忘了數月之前，封啓用命令的口吻催促她搬家時的情景，也忘了兩人還因為這件事第一次鬧矛盾，冷戰了好幾天。

“對哦，而且你家有很多個房間。”小姑娘眼眸晶亮地拍了下手。

封啓薄唇緩緩地勾起，忍不住捏了一下她軟嫩的臉頰，“那，上去搬行李？”

十分鐘後。

人菜瘾大的王歸爾被恐怖片吓得嗷嗷叫，一把抱住封啓的大腿苦苦哀求，“帶我帶我！白司南那小子三天兩頭不着家，我不要一個人嗚嗚嗚，我害怕！”

“……”封啓臉都綠了。

甜幼清懷裏抱着半人高的毛絨玩具兔，溜圓漆黑的眼眸露出來，巴巴地望着封啓，帶着點懇求的意味，“可以嗎，他真的很膽小的。”

操，他能有什麽辦法。

封啓黑着臉閉了閉眼，一只手鉗住王歸爾抱住他大腿的手腕掰開，沉沉地吐出一個字，“行。”

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然而王歸爾這只小王八豈止不會看眼色，他簡直就是睜眼瞎，蹦起來歡呼了一聲，動作飛快地開始打包行李。

封啓性子沉穩，長這麽大鮮少有被氣到吐血的沖動，費盡心思把小姑娘拐回家，結果一只拖油瓶突然跳出來死死地黏住不撒手，他強忍住爆粗口的沖動，轉身下樓透透氣。

中途接了個電話，老爺子問他放寒假了怎麽不回崇安島。

身後，王歸爾肩膀上各扛着一只行李箱下樓，甜幼清抱着毛絨兔子跟在他身後，兩人有說有笑，畫面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兩只行李箱，一只藕粉色，一只深藍色，封啓直接擡臂将粉色行李箱從王歸爾肩上卸下來。

王歸爾開始表演場面話，“哎呀，太麻煩你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封啓淡淡地道：“不用。”

箱子很輕，幾乎沒什麽重量，封啓放進後備箱裏，随口問道：“寶寶，你箱子裏的東西這麽少嗎？”

等了片刻，沒有回答。

封啓回眸，見甜幼清還站在單元樓的門檻處，鞋子掉了，她手裏還抱着半人高的毛絨兔子，正翹着腳費勁巴拉地一只手穿鞋。

他正要擡腳過去，聽到王歸爾結結巴巴地小聲道：“我沒什麽要帶的。”

封啓向來敏銳的大腦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王歸爾慢吞吞地将另一只行李箱裝進車後備箱，健康的小麥膚色兩頰泛着薄紅，像是格外的難為情，咽了口唾沫，壓低嗓音扭捏道：“你、你叫我王歸爾就可以了。”

封啓：“？？？”

他眼神不自在地東瞟西瞟，像是在刻意地暗示什麽，“我最近認識一個女生，我們在QQ愛，網戀好好玩哦嘿嘿嘿。”

封啓眼角狠狠抽了一下，那種吐血的感覺重新湧了上來，他握了握拳，袖子在幫甜幼清收拾東西的時候刷到手肘處，此刻薄薄的肌肉下青筋微微凸出來。

他面無表情地擡手，指了下那只藕粉色的行李箱，“你的？”

王歸爾無辜地點頭，“昂。”

封啓：“……”

作者有話要說：  甄梨：不好意思了大佬，我馬上把他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