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傷痕

路吟白并不想跟父親鬧翻,即使對這布滿詭異圖案的銀刀感到厭惡,但還是帶回了房間,琢磨着去廚房借個磨刀石來。

他剛推開房門,就看見唐岙站在房間角落處,只是遠遠地望着他,并不像往常一樣流着哈喇子撲上來,他随手關上門,疑惑地向唐岙那裏走去,“你站那兒幹嘛?”

唐岙臉色慘白,向他比着手勢結結巴巴地說:“你不要過來!”

路吟白停下腳步,十分不爽地嘲諷道:“你又怎麽了,藥吃錯了嗎?”

唐岙的視線停在路吟白手上的小盒子上,“那是什麽?”

路吟白皺起眉,打開盒子展示給唐岙看,“一把刀而已啊,我爸說是祭祀……”他的話在看到唐岙的模樣時戛然而止。

“唐岙,你怎麽了?”路吟白有些驚訝地向唐岙那裏走了兩步,卻不得不立即停了下來,因為随着他的靠近,唐岙的樣子越來越凄慘。

唐岙貼着牆角站着,眼睛緊閉,他身上不知為何出現了數道傷口,深可及骨,鮮豔的血水正不斷湧出,将他身上白色的襯衫染得一片殷紅。

路吟白每靠近一步,唐岙身上的傷口便多出幾道,路吟白不敢再動,眼睜睜地看着血好像不要錢似的從唐岙身上流下來,在牆角彙成一灘。

恍惚中,他仿佛又聞到了那可怕的血腥氣,充斥着整個房間,他後退幾步,但唐岙的狀況完全沒有好轉,“怎麽會這樣……”他喃喃道,幾乎以為眼前的情景不過是一個夢。

唐岙緊緊皺着眉,忽然咬着牙低吼道:“吟白,把那把刀拿走!”

路吟白被他吼得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手中的刀,也顧不得許多,打開房門,就把刀連着盒子一起扔到了院子中的水池裏。

刀一離開房間,唐岙的傷口立即開始愈合,也不過片刻功夫,他身上的傷口便連一道也看不見了。只有血色浸染的襯衫和腳下那一灘血液證明方才并不是幻覺。

路吟白手足無措,他想向靠近唐岙,又不敢,只是怔怔地站在門口,片刻也不敢将視線從唐岙身上挪開。

唐岙喘着氣,過了片刻才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從血泊中走出來,一步一個血腳印,走到路吟白身旁,摟過他,一邊拍着他的肩膀,一邊說:“吓到你了?”

路吟白停頓了許久,才抹了一把唐岙的襯衫,襯衫上的血還沒有完全幹涸,觸感濕黏,并不是假的,路吟白發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方才發生的事,他想要問什麽,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唐岙也不顧及自己身上的血,摟着路吟白站了好一陣子,才放開他,像是什麽事都沒有似的走到衣櫃前,試圖翻一件衣服給自己。

路吟白盯着唐岙的每一個動作,唐岙脫下襯衫,背上的骨骼肌肉随着他的動作起伏,皮膚上毫無傷口,甚至連血色都沒有,路吟白的襯衫對他來說有些小了,露出一截腰來,袖管更短,唐岙幹脆挽了上來,當做短袖,肩膀也不太合适,唐岙不舒服地動了動胳膊,接着又開始找褲子。

路吟白忽然說:“唐岙?”

唐岙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

路吟白木然地問道:“剛才是怎麽回事?”

唐岙含含糊糊地說:“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把刀一過來我就那樣了。”

路吟白咬着牙,惶恐和擔心過後,唐岙含糊不清的回答讓他的情緒驟然失控,路吟白暴躁地踹翻了凳子,“唐岙!”

他氣得渾身發顫,指着唐岙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覺得一口氣梗在胸口,憋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唐岙停下了動作,他的褲子才穿到一半,松松垮垮地拉了半截在小腿處,加上偏小的上衣,看起來十分滑稽,他停頓片刻,慢慢轉身,剛想說什麽,忽然關上的房門被人推開了,蘇隐秀趴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學長,你在跟誰吵架嗎?”

路吟白正站在門口,恰好擋住了蘇隐秀的視線,路吟白轉頭看向蘇隐秀,聽到身後衣櫃門“砰”地響了一聲,大約是唐岙進了衣櫃。

“沒什麽。”路吟白也不好向無辜的蘇隐秀發火,勉強壓下火氣,讓過蘇隐秀,“我拗不過我爸,自己發發脾氣罷了。”

蘇隐秀跟他認識那麽久,自然看出他這句話并不是真的,她沒敢追問,指了指外面的水池,“剛才我才過來,就看見你扔了個東西出來,那是啥?”

路吟白往外瞥了一眼,鳳眼冷冰冰的,“沒什麽。”

蘇隐秀又碰了個釘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啥,那我先走了。”

路吟白皺了皺眉,也不看衣櫃,一把拉起蘇隐秀出了門,将門關上後才說:“走吧,我帶你去找我五叔,他應該知道一點關于海神的事情。”

蘇隐秀被他拽走了,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她其實在門外膽戰心驚地聽了好一會兒了,也聽到了學長那一聲“唐岙”,但她不明白為什麽唐岙學長對她避而不見,方才她也瞅了眼房間,沒見着人,連路吟白也沒有要讓唐岙見她的意思,蘇隐秀滿心納悶,可一瞧見路吟白滿面冰霜的樣子,幾乎到喉嚨口的疑惑又默默地吞了回去。她這學長平時頂多也就是用鳳眼斜眼看人開嘲諷,要是真生氣了那就不是嘲諷的級別了。

路吟白拉着蘇隐秀走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他心知事關唐岙,自己總是控制不住脾氣,更何況敷衍自己的就是那家夥,一想起來簡直就心火亂竄。

“學長?”身旁蘇隐秀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瞅着他,路吟白深深吸了口氣,揉了揉頭發說:“不好意思,我有點……先跟你說一聲,五叔是我們家的總祭,祭祀的主要主持者,平日裏還要接受村民們的求助,就算在路家,地位都很高,幾乎跟我爸齊平,甚至有可能高于我爸,他脾氣比較随和,你不用緊張。”

蘇隐秀應下了,兩個人走過一進院落,到了路鳴門前,臨近祭祀,路鳴大多數時間都呆在禱室裏,所以路吟白也就直接帶着蘇隐秀到這兒來找路鳴。

他敲了敲門,門裏卻靜悄悄的,并沒有人的樣子,路吟白有些意外,正想離開,忽然又停下了腳步,說實話,他對禱室也十分在意,但是這段時間路鳴大多呆在禱室,是絕不可能讓他進去的,現下倒正是一個好機會。

禱室從不上鎖,這規矩路吟白是知道的,但是即便如此,路家也從沒有人敢進去,因為整個晨星島上下的人都知道,禱室是與海神溝通的地方,歷來只有海神選中的人,也就是只有總祭能呆在裏面,即使是對海神有所求的人,也只能在門外說出自己的訴求。

路吟白猶豫了片刻,對蘇隐秀說:“我進去看看,你在門口呆着,要是有人來,就喊我一聲。”

蘇隐秀連忙應下了,緊張兮兮地看着路吟白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了。

房間和他上次瞥見的一樣,淡淡的光線從窗紙透入,房間內光澤柔和,乍一眼看去寧靜祥和,再正常不過。

但路吟白總隐約察覺到一種令人坐立不安的惡意,好似這房間裏有什麽東西潛伏着,窺伺着每一個進入房間的人。

他謹慎地站在房間中央,環顧了一番,空氣中殘留着香燭的氣味,前方的神龛裏供奉的應該就是海神了,神龛制作古樸,上頭并沒有一般神龛會有的“佛光普照”之類的字樣,設有門頁,此時門頁緊閉,看不見裏頭供奉的神像,神龛前是普通的蒲團,左右兩側靠牆都擺着高大的楠木櫃子,裏頭擺着一些祭祀用的香燭還有不知名的泛黃的書冊。

房間不大,除了他面前的這些東西,角落處還散落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東西,路吟白猜測可能也是用來與那個“神”溝通的器具。

掃視完了整個房間,路吟白走向左側的楠木櫃,剛要拿出裏頭的書冊,就聽見蘇隐秀小小聲地在外面喊道:“學長,好像有人來了!”

路吟白連忙将抽出一半的書冊塞回去,剛要往回走,眼角瞥見緊閉的神龛,他頓了頓,過去拉開神龛的門頁,神龛內的東西讓他吃了一驚,但他沒時間仔細看了,匆匆關上門頁,離開了房間。

剛關好房門,就看見路鳴從拐角處慢吞吞地走了過來,看見他們倆站在門口,微微皺眉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蘇隐秀緊張地手心滿是冷汗,路吟白倒是很鎮定,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哆哆嗦嗦的蘇隐秀,笑吟吟地說:“我們在這兒等你呢五叔。”

路鳴也沒放在心上,“等我做什麽?你爸不是讓你去學祭祀的事情嗎,成天東混西混,當心你爸抽你。”

路吟白說:“就是為這事來的,而且我這學妹想在這兒收集點資料好做畢業論文,村子裏的人當她是外人,什麽都不肯說,我想想這些東西五叔你有分寸,挑能說的跟她說說呗。”

五叔笑了笑,看了看躲在路吟白身後明顯十分緊張的蘇隐秀,“好吧,不過現在不行,吃完午飯你們到我房間找我吧,我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路吟白應下了,剛要走,想起那把銀刀,便問了句:“今天我爸給了我一把銀刀,漂亮是挺漂亮的,有什麽用?”

五叔聞言臉色立即變了,“他竟然把那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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