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怪花
路吟白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間,五叔脫口而出那句話過後卻什麽都不肯說,只是臉色難看地讓他們先走,無奈之下,路吟白只得送蘇隐秀回房,這一路也不過十多分鐘,路吟白腦海裏卻亂的很,一會兒是那把銀刀,一會兒又是佛龛裏看見的東西,最後盡數定格在唐岙滿身血跡的模樣上。
他一進門,就看見路啓正面若冰霜地站在書桌前,低頭看着什麽,聽見開門聲,路啓連頭都不擡,冷聲道:“你就是這麽應付我的?”
路吟白順着他的視線向書桌上望去,只見他扔出去的盒子正放在桌子上,上頭還有些許未幹的水跡,顯然是有人看見了水池裏的盒子,把它撈了上來,最慘的是,這個人約摸是路啓。
但現在路吟白倒顧不上會被路啓如何責罵,假如這東西在房間,那唐岙定然又會發作,路吟白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半分不正常的地方,按照唐岙那模樣,不管躲在哪裏應該都會有血跡,現下房間裏卻幹幹淨淨,連先前牆角那一灘血跡都被收拾幹淨了。
路啓見他東張西望,對自己的問責毫不在乎,頓時怒火更熾,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路吟白!”
路吟白迫不得已收回目光,轉向他父親,老老實實地站好,“一時沒當心。”
他這句話神色看起來倒是很誠懇,內容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路啓最恨他這個樣子,連敷衍都不肯做好,非得讓人明白他根本不想跟你好好說話。
路啓深吸了口氣,沒有和往常一樣開口就罵,這讓路吟白有些意外,反倒多了幾分認真,路啓說:“這東西很重要,我之所以把它給你,也是看你去過了祭房,老五也跟我說過了,雖然這一關在我們祭禮當中是最難過的,但你總有一天要接觸到,我也不多說什麽,你要記得,你這輩子都是晨星島的人。”
這最後一句仿佛挾着無窮的寒意和壓迫,路吟白知道他爸當慣了封建大家長,頗有些威嚴,但卻從沒見到這樣的父親,即便是數年前他和唐岙的事情暴露之時。
這一震懾讓路吟白錯過了拒絕的機會,等他有所反應時,路啓已經離開了。路吟白後知後覺地抹了把冷汗,目光落到那紅色的木盒上,到底這把刀涉及什麽樣的儀式,父親對它如此重視又是為什麽。
路吟白站着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唐岙,連忙先裏裏外外地找了一通,愣是沒找着,他茫茫然站在房間中央,忽然産生了一種懷疑,他所見的唐岙,是否只是他的幻覺,是他幾年來的思念和焦灼因為回到兩人一同長大的故鄉而引發的精神作用。
他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害怕,不管是唐岙的吻還是擁抱,假如這一切不過是虛妄,他該如何接受唐岙并不在的事實?
“阿白?”唐岙的臉帶着疑惑在他面前出現,路吟白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熟悉的容顏,直到眼睛裏傳來陣陣刺痛,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時,他才動了動,先是摸了摸唐岙的臉,反複揉捏,手勁大得唐岙都忍不住龇牙,但他感覺出路吟白的異常,就一動不動地任由他動作。
過了一會兒,路吟白才慢慢放松下來,他籲了口氣,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盯着他的唐岙,毫不猶豫一巴掌拍過去,“你死哪裏去了?”
唐岙捂着腦袋,賠笑說:“我本來在擦地,結果從窗子看到路叔叔來了,然後趁着路叔叔在那兒撈盒子的時候,我就想找個地方躲下,就從後面窗子翻出去了。”
路吟白半信半疑地說:“我剛剛前前後後都找過了,怎麽沒看見你?你也沒聽見我的動靜嗎?”
唐岙一臉慘不忍睹,他拉着路吟白到屋後,路吟白的房間後頭是另一間小院子,沒有人住,裏頭的小花壇雜草叢生,一株槐樹橫斜着枝幹,長得十分茂盛。
唐岙給他指了指槐樹下頭,說:“這裏有個坑……不知道誰挖的,我當時就是想上樹去躲躲,結果一腳踩空摔下去了,還給摔悶了,剛剛才醒過神來,蹦跶了一會兒才蹦出來。”
路吟白向裏頭瞅了眼,雜草太多看不清,倒似乎的确有個大坑的模樣,雖然疑惑這坑到底有多深,但他素來有些潔癖,也不願意鑽進這麽一大叢雜草裏查看,就沒好氣地對唐岙說:“你怎麽這麽蠢。”
“是是是,我也覺得自己挺蠢的。”唐岙嘿嘿笑着,送他家女王大人回屋,路吟白前腳剛踏進屋子,忽然想起了那把刀,連忙攔住唐岙,“等等!”
唐岙站在門外,挑了挑眉:“怎麽了?”
路吟白見他一點兒事都沒有,皺眉道:“那把刀在房間裏,你沒事嗎?”
唐岙臉色變了變,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遍,“好像……沒事。”
路吟白向桌子望去,盒子還在,他走過去,将盒蓋打開,裏頭的絨布底子上,原本應該在的銀刀卻不見了。
路吟白舒了口氣,即使會被父親罵得狗血淋頭,他還是從心裏感到松快了許多,這不僅僅是因為唐岙,這把刀做工配飾無不精致,從刀面的光潔程度來看,恐怕也有人常常打磨愛護,的确是一把很不錯的銀刀,可不論它多麽幹淨,路吟白總是從它那兒感覺到令人不适的污穢感,還有若有若無的腥氣,令他對這刀十分厭惡。
唐岙看見那盒子,也不舒服地皺起了眉,“路叔叔把這留給你做什麽?”
路吟白随手将盒子塞進書桌裏,揮揮手說:“反正刀沒了,你放心吧,再過兩天島上會派人出去買些祭祀必須的東西,我估摸着應該就是林越,到時候我們跟着他一塊兒出去。”
唐岙聽到了夢寐以求的私奔,頓時眼睛都亮了,路吟白一臉嫌惡地将他湊過來的臉推開,說:“所以就這兩天,你一定要老實一點。”
唐岙點頭,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那你還要學習祭典的事情麽?”
路吟白漫不經心地說:“應付兩天呗,待會吃完午飯我去一趟五叔那裏,你好好呆着。”
吃過午飯,路吟白帶着蘇隐秀來到路鳴的院子,路鳴果然正在院子裏澆花。
說來路鳴很喜歡伺候花花草草,但在路吟白的印象中,從小到大,五叔就只養活過這一盆花,而且這花看不出品種,成日裏沒精打采半死不活的,只有臨近每年祭祀的日子,是它的花期,那花朵路吟白見過幾次,豔麗非常,開得充滿生氣,仿佛一年中所有的精氣都在這幾天開花時釋放出來似的。
路吟白并不喜歡這花,他也曾好奇這花的品種,大學裏泡圖書館查過,但并沒有相關的記錄,他手頭沒有花的照片,也只得作罷了。
今年的祭禮舉行在即,這花的花期又到了,路鳴澆完了水,注視着含苞欲放的花朵,忽然說:“這花就要死了。”
路吟白聞言又看了看那花,蘇隐秀也跟着湊熱鬧,小姑娘盯了好半晌,小聲道:“我覺得挺好的啊,好多花骨朵兒啊,密密麻麻的。”說完露出一個有些厭惡的神色。
路吟白瞥了她一眼,“又要說密集恐懼症?五叔可寶貝它了,你收斂點。”
蘇隐秀吓得吐了吐舌頭,但她的确從心裏對這盆花感到惡心,只得将視線挪開,向放好水壺的路鳴問好。
路鳴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示意他們也坐下,才說:“那把刀,你爸真的就交給你了?”
路吟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可是現在找不到了。”
路鳴眯起眼來,“找不到?”
路吟白把刀消失的事兒說了說,沒有提唐岙的情況,路吟白還記得唐岙曾說是五叔将他帶到那個房間的,即便心底裏覺得這貨不靠譜,卻還是選擇了隐瞞。
路鳴怔了好一會兒,疲憊地嘆了口氣說:“丢了就丢了吧,假如你爸問起來,你就說是海神收走了,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路吟白還沒追問,路鳴已經轉向蘇隐秀,眼見這兩位在一旁一問一答聊得十分投入,路吟白自覺不好打斷,只得在一旁等候。
只是還沒等兩分鐘,一股莫名其妙的倦意就湧了上來,他打了個呵欠,使勁揉了揉眼,還是沒撐住,一下栽在石桌上睡着了。
蘇隐秀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正要去推他,卻被路鳴攔住了,路鳴神色複雜地看着熟睡的路吟白,無聲地嘆了口氣,對蘇隐秀說:“估摸是太累了,我們說話聲小一些吧。”
不遠處院牆下的花,那密密匝匝的花骨朵兒忽然發出一聲輕響,第一瓣花緩緩綻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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