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夢靥

與上次一樣,路吟白能清晰地感覺出這是個夢,從感官上來說,這是個非常真實的夢,陽光透過低矮的窗柩照射進來,給這個陰暗潮濕的空間帶來一絲難得生氣。路吟白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看這堆滿半個屋子的柴火,應該是個柴房,晨星島還用着很原始的火竈,這樣的柴房每家都有。

耳邊響起些許聲響,路吟白把目光轉向門口,就看見唐岙鬼鬼祟祟地蹲在那裏緊貼門板不知道在幹什麽。

“唐岙?”路吟白喊了他一聲。

唐岙恍若未聞,雙手動來動去在門上不停地弄着什麽,路吟白疑惑地走過去蹲在他旁邊,只見他拿着一根細鐵絲從門縫中穿出去,正費勁地挑動橫在柴門外頭的門栓。這小子打小就調皮搗蛋,沒少被關柴房,久而久之練就了一手從裏面開門的本事。

“你的技術退步了啊。”路吟白調笑着說。

要是在平時唐岙早氣急敗壞地撲上來堵他的嘴了,可今天的唐岙尤為安靜,他眯着眼睛盯着門縫,四周安靜地只剩下他緊張的呼吸聲。路吟白怔了怔,他伸出手,想想摸摸唐岙的臉,手卻從唐岙的臉上穿透了過去。

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吓,路吟白驟然縮回手,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跟上次不同,這次的夢更像在看一場電影,而唐岙不過是投射到電影熒幕上一道虛幻的光線。面前的唐岙穿着兩年前路吟白給他買的那身衣服,柴房?路吟白想起唐嬸說過唐岙被關在柴房裏,這難道是兩年前唐岙失蹤的那一天?

門外的門栓啪一聲掉在地上,柴門打開了,路吟白跟在唐岙身後出去,唐岙重新栓上門,快速地跑回自己的房間,門外已是夕陽西下,在地裏忙活的唐叔唐嬸很快就要回來了,唐岙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間,胡亂地收拾了東西,接着拿了紙筆,路吟白就站在他的身側,看見他寫下‘今夜後山見’,還畫了個蠢兮兮的賣萌符號,但他顯然很緊張,筆畫都歪歪扭扭的。

唐岙折好紙條,背着行李跑到路吟白家後門的牆邊,緊接着後退了兩步,助跑起跳,幾下就翻過了後牆,路吟白就不需要翻牆了,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好像一場幻影,他往前走了兩步,輕松地穿過了牆壁。

牆後是路吟白房間後的小院子,斜長的槐樹下面長滿了雜草,路吟白看到了槐樹下的坑,很明顯的一處坑,頂多沒過膝蓋,但唐岙說昨天摔裏頭摔懵了?

不過是一時的發呆,他跟唐岙之間已經拉開一段距離了,路吟白急急忙忙跟上去,唐岙熟門熟路地摸到路吟白的房前,為了防止路吟白逃跑,路啓在房門上落了一個大鎖,兩邊的窗戶早被木板封了起來,唐岙嘆了口氣,又繞回房間側面的窗子,敲了敲窗戶,壓低聲音喊道:“阿白,阿白……”

晨星島上經常收不到手機信號,在路吟白被關起來的那一個月裏,唐岙就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與路吟白聯系,然而今天房間裏卻沒有響應,可能是又被路母叫去批評教育了,唐岙沒有時間等路吟白回來,他在這裏待的越久就越可能被發現,最後只得咬了咬牙,把紙條從窗戶的縫隙裏塞了進去。

唐岙很清楚地記得路吟白的房間構造,側邊窗戶下面是一張書桌,路吟白從門口走進來應該就能發現他扔的紙條,做完這一切,他按原路返回,路吟白就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路過那棵槐樹時,突然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除了唐岙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路吟白緩緩地回過頭去,看到身後的那個人,當即像有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冰冷的感覺從頭頂蔓延至腳底,路吟白整個人都僵硬了,他看到路啓站在那邊,目光陰沉地注視着唐岙離去的方向,手裏捏着唐岙留下的紙條,然後從兜裏摸出火柴,就地把紙條燒毀,像是堅定了什麽,他握了握拳頭,轉身離開了。

所以路吟白根本沒有收到唐岙所說的字條,是因為字條被路啓燒掉了?不,路吟白搖了搖頭,在溫暖的陽光照射下,他的身體逐漸恢複知覺,這只是個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現在所夢到的場景,都是別人跟他複述過的,因而産生相同的夢境也不足為奇。

等他猛吸一口氣恢複平靜的時候,唐岙早已不知所蹤,不過按照唐岙之前的敘述,路吟白很快就在後山的榕樹下找到了他。這家夥坐在榕樹延伸出來的根莖上,單手支着腦袋,他的另一只手裏捏着一枚玉片,很劣質的玉片,是路吟白小時候從家裏拿出來玩膩了之後随手給了唐岙的,結果唐岙一直留着,還非要強調是定情信物。

唐岙時不時地站起來去看看山下小路的情況,只要是小小的動靜,他都滿臉希翼地跑過去看,再失望地回來坐好。

“我就在你身邊啊蠢貨。”路吟白笑着說,一邊揉了揉酸酸的眼睛。

但是唐岙哪裏聽得見,他一邊又一邊地重複着站起坐下的動作,太陽落下又升起,東方的天空渲染了半片金黃,晨曦的微光籠罩着村莊,山下的公雞開始啼鳴。

小路上再一次響起了動靜,唐岙再一次擡起頭,這次确實來了一個人,只是那人不是路吟白,是路鳴。

唐岙一下站了起來,把腳邊的行李袋踢到樹後,“五叔,早啊。”他傻兮兮地笑着,企圖掩蓋他剛才的行為。

兩年前的路鳴精神狀态比現在好很多,體格也壯碩許多,他指了指唐岙藏在樹後面的行李袋,說:“拿上,然後跟我走。”

唐岙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愣愣地站着。

“如果你想找吟白,那就跟我來。”路鳴的語氣不容置喙,與平時的随和不同,此時的路鳴十分嚴肅,那張跟路啓相似的臉上也帶上了刻板的神情,甚至還有一點……陰沉。

路吟白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別去,唐岙別去。”他着急地喊着,試圖攔着唐岙,只是無論他如何叫喊,如何揮動手臂,所出現的不過是眼前畫面的一絲波動。

唐岙僅僅是猶豫了一下,很快就聽從路鳴的吩咐背上行李往山下走去,“阿白是不是不方便出來?還是跑出來的時候被抓回去了?路叔叔有沒有對他怎麽樣?”

他喋喋不休地問着,路鳴一句話也沒有回答,太陽已漸漸升起,有幾家門內發出響動,他帶着唐岙繞了點遠路進入路家,卻沒有帶唐岙去路吟白的房間,那扇只有在祭禮前夕才會打開的厚重木門竟然打開了,暗房裏點着蠟燭,朦胧的紙窗上映出幾個扭曲的人影。

路鳴推開門,路啓就在暗房裏,另外還有路家的幾位長輩,圍繞着暗房的石床站好,石床上放着一把精美的隐刀。

夢境就在此時戛然而止,路吟白的頭隐隐作痛,他直起身揉了揉太陽穴,身上披着的毛毯順勢掉了下來。

“學長你醒啦。”一旁的蘇隐秀輕聲說。

路吟白頭疼地不想說話,只是哼哼了兩聲,路鳴已經離開了,蘇隐秀大概是為了陪他,就在石桌上整理剛才從路鳴那裏聽來的筆記。

蘇隐秀看着他皺眉的樣子,又問:“這裏風大,學長可能着涼了,要不要喝碗姜湯?”

路吟白搖搖頭,“我先送你回房,我要去找林越商量點事。”

因為路母的囑咐,路吟白也不放心把蘇隐秀一個人扔在外頭,所以每回都要親自送她回房,再叮囑她不要亂跑,才放心離開。

要找林越很容易,下午的時間他鐵定在祭場裏跟着幾位長輩忙活,路吟白把他拉到角落,從他上衣口袋裏拿出煙,點燃抽了幾口。

林越僵硬地扯了扯嘴,奪過煙塞到褲子口袋裏,“大少爺你找我就是為了抽煙?就不能有點正經事,哈?”

“這次你可說錯了,我還真有正經事找你。”路吟白神秘兮兮地說。

林越看他一臉欲說還休的表情,心裏陣陣發毛,“我先說,我做人可是非常有尊嚴的,喪權辱國的事我可不做!”

路吟白靠着牆,青色的煙霧迷糊了他的臉,他撣了撣煙灰,用沉重的語氣說:“林同志,組織叫我來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林越滿臉戒備,畢竟路吟白花花腸子多,他不謹慎一點就會被帶坑裏去。

路吟白看了看周圍沒人,湊到林越耳朵邊問:“我聽我爸說最近要出島采購祭禮所需的東西,負責開船的是不是你?”

林越點點頭,“是我,不過你想坐我的船出去是沒門了,因為路叔要跟我一起出去,我可沒有膽量在他眼皮底下把你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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