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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日,寧封看着馬車漸遠,他負于背後的雙手已是握緊成拳,指尖微微刺入掌心肉間,傳來絲絲刺痛。他此生也忘不了,彼日沈子敘離去之時,那雙癡傻無了清明的眸子,還有……那襲青蓮衣裳上沾着的點點血跡。

回神過來,竟是發覺眼前早已模糊一片,眼角濕意不斷,原來自己也禁不住哀傷哭泣。他不知自己立于此處已有許久,待到落日風涼,雙腿發麻時,他才醒覺自己原是一直站着。

“回宮。”寧封輕道,口氣卻是有些許有氣無力之意。

風微涼,猶如兒時一同于院間看書之時的氣候一般怡人,昔日之事,談起時已記得不大清楚,寧封也是記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何時喜歡上了沈子敘,又是何時回了京師回了宮中,又是何時當上了一代君王。這其中的許多故事,寧封也大都記不起來了,他想,任由歲月斑駁淡忘亦也是好的。

……

寧敘十年,冬。

長安依舊繁華,午後依舊寧靜,只是于一道小巷之中卻失了平靜。

一個蓬頭赤足的傻子正倚着牆徐徐地吃着黑乎乎的饅頭,有幾個喜愛玩鬧的孩童向他丢去幾塊鋒利的石子,他恰好擡首,有一塊石子也恰好中了他的額間,一道血絲緩緩流下,他卻是不知疼痛一般,還在吃着手中的饅頭。

一于幾個孩童之間,年歲甚大的孩子忽的一手奪去他手中那咬了一半的饅頭,看着傻子茫然的神情,他咧嘴一笑,将饅頭丢于地下,踩了幾腳,而後拾起,還給了傻子。

“嘿嘿,你吃啊!”那孩子嬉笑着。

“哦哦……饅頭!”傻子接過饅頭,随之也向着孩子咧嘴一笑。

那幾個孩子瞧着傻子将饅頭吃了下去,而後不禁笑得東倒西歪,直笑他是個傻子。忽的,于小巷的另一端行來了一女子,女子穿着打扮皆是樸素平常,便連容貌也生得平凡至極,她看着那幾個孩子如此捉弄他,不禁皺了皺眉。

“你們在做什麽!”女子斥罵,上前扭着一個孩童的耳朵,“快回家去,免得爹娘擔憂!”語罷,方才松了手。

幾個孩童慌忙離去,女子看着他們行遠後,方才将傻子攙起随她回了家中去。傻子一路都很安靜,只是有些咳嗽罷了。

直到家中,女子便去為傻子打了盆水,她昔日生有一女,卻于某日得病而死了,現下獨有她一人于家中,日子孤寂卻也平淡。随着歲月漸晚,這世間之事也自是看得更為深透。

她為傻子換下了破破爛爛的衣裳,讓他先去沐浴,傻子呆呆傻傻地點了點頭,随之便只裹着被褥去了沐浴。她家中并無男子衣裳,且暫以用被褥包裹着他的身子,她其實也不好意思去看,可也無可奈何,她只覺他身子單薄瘦弱得很,也不知他已是度了幾段苦痛的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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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傻子方才裹着被褥出了來,如墨青絲盡濕,水珠自發梢滴落入被褥中,她看着洗淨的傻子,不由一番訝異——

此人不是沈子敘麽?!

她有些不敢置信。

不過許久未見,他竟是成了一個傻子。

“子敘……?”她喚道。

沈子敘垂眸,也不知是在看着地下什麽,似是未有聽聞她所說的話一般。

“我是阿柳啊,子敘,你可還記得我?”

沈子敘仍舊不答。

對了……他是個傻子,已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又怎會聽得懂她在說些什麽呢?

阿柳不知為何竟是想要落淚,她舉起衣袖,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淚珠,她将沈子敘帶至房中,讓他坐于榻邊:“子敘,等我回來,我去替你買件衣裳。”語罷,轉身離去,卻仍是有些不安心。

阿柳每走一步,便越發擔心,她害怕回到家中,沈子敘又不知去了何處。想不到兜兜轉轉如此多年,再次相遇之時,沈子敘竟是成了傻子,她不知沈子敘究竟受了多少苦,又究竟為何會成了一個傻子,她不知他這些年來所遇之事,也不知他為何又會回來了長安。

待到阿柳回家,沈子敘也未有不見,只安安靜靜地坐于榻邊,那雙昔日裏漂亮清明的眸子,而今惟有癡傻懵懂,阿柳不禁一嘆,只嘆句世事無常。她為他換上了冬裝,料子雖是下等的,可倒也保暖得很。

“子敘,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阿柳的弟弟。”阿柳輕拍沈子敘的肩,莞爾輕道。

他與她本就沒有了親人。

夜時小雪紛飛伴雨下,氣候猶是寒冷,沈子敘裹着被褥躺于榻上直在咳嗽,他額間的那道傷口未愈,看去淤青紅腫還滲着血絲,只是他卻不覺一絲疼痛。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小雪紛飛,寒風一拂,小雪猶如蝴蝶飄落一般美好。

……

又一年冬。

寧敘君王自京城下長安,說是微服私訪,于旁還跟着幾個侍衛,寧封看着四周已然陌生的景色,不禁覺恍若隔世。一路無言而行,竟是走到了昔日沈府所在之處,昔日繁華的街道,而今竟是一派蒼涼。

“子敘……”寧封不禁輕嘆,随之搖了搖腦袋,自己始終還是放不下他啊……

行了一會兒,便覺有些累了,寧封尋了一處茶館坐下歇腳,正當他端起清茶準備要飲下時,卻瞧見了于對面有一長相極似沈子敘之人,那人神情癡傻,由着一個女子牽着坐下。那女子時而為他整理衣裳,甚是親密。

待到小二上來了點心,寧封便趕忙叫住了他:“哎,你可認識那人?”說着,便讓身旁的侍衛取來一錠銀子遞給小二。

小二接過銀子,臉上的笑意更為深:“也聽那姑娘也提過,這二人是姐弟,卻非是親生。一個姓柳,一個姓沈,姓沈的是個傻子,也惟有柳姑娘不嫌,當他作親生弟弟一般……”

寧封聞言,而後颔首:“倒也是個可憐之人。”語罷,擡眸看向了對面之人,他本以為今生不會再逢,怎料終是敵不過一個緣字。

這世間之事啊,果真難料也果真無常,縱使已過幾段春秋縱使歲月已然漸晚,到底還是敵不過天意敵不過緣之一字。

子敘,他的子敘……

被盯着的那人也似有所覺一般,忽的回首,恰好與寧封相視,容貌無差,不過已有歲月所留下的幾分滄桑,剎那一瞥驚鴻,寧封心中一動,卻醒覺自己原來對他尚存有情……

茶已漸涼,他卻已無心飲茶。

待看到那人起身欲走,他便也趕忙起身,身旁的幾個侍衛也随着他起了身。阿柳牽着沈子敘的手,莞爾同行,沈子敘身子依舊瘦弱,他一直咳嗽未斷,也時而會嗆出血來,阿柳也找過大夫來看,便連大夫也不知病因何由。

寧封帶着幾個侍衛就這般鬼使神差地悄然跟上,便連身旁的那幾個侍衛也覺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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