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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武官奉命将沈子敘押出天牢押至寧封的身前,他已是渾身無力,便連跪下行禮叩首之時也軟下地上,他雙臂使了些許力氣,終是跪的規矩,只是身子有些輕顫。

寧封以足擡起他的下颔,散落的青絲掩住了他的半臉,“敵軍鐵鎖連舟而行,吾軍應當如何破敵?”說着,他命人将他攙起,縱使那兩個武官萬般不願與嫌惡,只是始終不敢逆寧封之意。

“朕在求你,這是最後一次了。”寧封将掩住他半臉的青絲绾于耳後,沈子敘垂眸一言不發,寧封看着他,心下諸多情緒如何道也不明不清,“這幾日,朕想了許多,這世間萬事,不過結于執念二字。子敘,朕願放你走,只是,你要飲下這杯酒。”

沈子敘一怔,他看着寧封喚了人來上了壺漿上了酒杯,他看着寧封将酒緩緩傾入杯中,他看着寧封自袖中執出了一包藥粉,但見他将藥粉俱傾入酒中,而後以指摻勻。

城外三軍恍然呼聲漸大,沈子敘似因這般而驚得猛然退了數步,他身子本就虛弱,加上近日來受得苦痛,更是越發的虛弱,他渾身其實早已無力,便連往後退步之時,步子尚是踉跄了幾步。

那張蒼白絲毫未有血色的臉上,終是有了一絲不敢置信,如面色蒼白的薄唇也輕顫了起來,他料到了許多,卻料不到今日的這般,便就是他們二人的結局。

“若破敵軍連環之計,宜用火攻之計,吾軍則已大獲全勝。”沈子敘擡眸看向了寧封,相對間竟有了微微的不舍,“封兒,保重。”語罷,他上前卻未有執過那盞清酒,而是襲向寧封腰間,正當武官與那幾位将軍拔劍欲制之時,沈子敘卻是将他腰間的佩劍拔出劍鞘,回身行出宮外。

寧封命人不阻,只負手立于玉階之下,看着那人身影漸行漸遠。 原來那人始終舍不得自己。

半晌,随之轉身便命那幾位将軍于岸邊先行将柴草綁于箭上,随之燃火對敵。

……

南蠻軍尚未抵岸,不過早已得意滿臉,沈子敘步出城門,便遭三軍阻攔,沈子敘執着長劍,往空中揮舞了幾下,令三軍得見此劍便是寧封的佩劍,那平日虛弱無血的臉上終是有了一絲愠意。

“我奉命殺敵,汝等安可阻我?”沈子敘緊握劍柄,雙腿已然在輕顫。

他其實也怕。

其實也怕看見屍骨滿地,其實也怕嗅到那陣如酒一般濃烈的血腥味兒,可他更怕這片江山落入逆賊之手,更怕見着封兒成了俘虜成了階下囚,更怕封兒自此恨他入骨。

沈子敘咬了咬唇,他其實也無許多把握,他自幼讀書從未習武,這柄長劍握于手中也覺有些吃力。

立于岸前,任東風輕拂他散下的墨色青絲,他不知已有許久未曾好好歇息了,那蒼白無血的臉上只餘疲憊。身子單薄依舊,似乎東風一拂,便可将他拂傾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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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蠻兵惟有一船只抵岸,自船上而下之人是着一襲玄色衣袍,他向着沈子敘莞爾,眉目甚是眼熟。沈子敘垂眸思量眼前之人何曾見過,待想起之後,他方才詫異擡首:

“是你!”

“你還記得我。”那人輕笑。

沈子敘愣住了。

他自然還記得他,他當初初抵南蠻,而後回來京城之時,所遇見之人便是他,沈子敘還記得當初此人總愛喚他“沈書生”,竟是料不到,此人原是南蠻敵軍。

怪不得當日便被擒住……怪不得……

沈子敘輕扯唇角,笑意苦澀,他想若果當初未有遇見此人,未有被南蠻兵所擒,恐怕不會落到如此地步吧?

可惜正待沈子敘要問些什麽之時,三軍恍然騎馬上前,岸邊早已堆積柴草,于前的大将軍奉命燃起柴草來,那人本是不解,而後一驚,許是料不到有此一計,他趕忙拉過身旁的沈子敘,一手捏上了他的頸項。

“沈子敘!你竟敢騙了大王!”

“呵呵……”沈子敘臉色青紫,縱使覺呼吸艱難,倒也未有掙紮,随之,他竟是扯出一抹淡笑,似如煙雨一般朦胧而不明其意,“我答應了……封兒,不讓……他的江山落入逆賊之手……我……我為寧敘丞相,又……怎會助汝敵軍一臂之力?”

那人惱怒,一手将他摔于地下,似是不解氣一般,一腳碾上沈子敘的胸膛之前,只踩了數下,方才轉身上船。殊不知,上船之後定為死路。

沈子敘雙臂一撐緩緩起了身來,他喉間痛癢随之一番咳嗽,竟是嗆出了好幾口鮮血,他以衣袖抹去,青蓮色的衣袖與血色混為暗色。

“放箭!”沈子敘道。

話音剛落,數萬支燃着火的箭紛紛襲向于河上的南蠻兵,船只為木造,現下連舟而行,不一會大火已燃四五船只,南蠻兵統統不安已亂為一團,指揮三軍之人也已然無了法子。

沈子敘一劍插入地下,撐着劍柄,看着火光照亮天地,他不由莞爾,只自言:“封兒,現下……是我,望你一世長安了……”

彼日,沈子敘跪于地下,雙手奉還佩劍,而後自寧封手中接過那盞清酒,他握着那盞清酒,仿佛酒滲骨肉,只覺冰冷刺骨。

“罪臣……謝主隆恩。”語罷,一飲而盡,瓷杯自手中滑落成了碎片。

封兒……

終是我死生有命,天意如此,今生君臣相負,只待來世再見了……

那個着一襲青蓮色的病弱書生早已淚如雨下,在他傾倒于地之時,他不由一聲輕嘆:“封兒,讓你失望了……”聲音如亂世中最後的歌聲一般,缥缥缈缈。

寧封看着昏于玉階之下的沈子敘許久,而後屏退左右,将沈子敘攙起抱入懷中,只是卻失了以往的體溫,他将他抱上那張小榻之上,寧封握着沈子敘的手,看着昏睡的沈子敘良久,終也流下了清淚,他俯身輕輕吻住了沈子敘,卻無了以往的輕柔。

“子敘……子敘……朕的子敘……”

彼日夜裏,寒星漫天,他埋首于沈子敘的脖頸間暗暗哭泣。

亂世,當真結束了麽?

他就這麽抱着沈子敘睡了一夜,晨時醒來,發覺沈子敘已然醒來,只是那雙眸子卻無了以往的清明,倒是多了幾分懵懂懼怕,他雙手抱膝縮于床頭,愣愣地看着寧封。看來那盞酒中的藥效已至。

如此讓他一生癡癡傻傻,什麽也不懂的倒也不錯。

他未有多看他幾眼,他只怕他舍不得,于是當下起身喚道:“來人!給朕将罪臣沈子敘送回長安!”

或許,今生再不相見方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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