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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官将沈子敘押回牢中後,便一同約去喝酒,幾人将沈子敘摔于地下,又将一碗覆上些許灰塵的涼水置于沈子敘面前,力道甚大,将些許水珠躍出碗外,本就不多的水也因此少了許多。

沈子敘全身俱疼,猶是額上與背部。他不知自己身子遭了多少次打,受了多少硬物襲來,又聽了多少辱罵。

叛國賊……叛國賊……

這一字一句無不刺痛着他的心,沒有人願意聽他的解釋,他們皆想着自己的感受,卻從來忽略了他的感受,百姓是,寧封也是。

沈子敘望着眼前的那盞涼水,不禁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他忘了自己已有多久未有喝過水了,他喉間幹澀疼痛,加上他身子本就虛弱,受了這般的苦頭,他已覺自己快要時日無多。

天下人都恨極了他,恨極了這個叛國賊,天下之人都巴不得想要他死。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昔日的仁德太平盛世,終是因為自己而成了泡影。

他是罪有應得的。

對了,他是為何而離開了長安的?

連他自己也忘了,只依稀的記得那日似是元宵佳節,又似乎非是元宵佳節,只記得彼日,他因生了父親的氣而離開家門,他向來是好面子的,離開了沈家,他自是無有臉面再回去,最後,終是來了此。他其實也未曾料到寧封便是六王爺,也沒有料到後來他們二人竟會經歷如此劫數。

沈子敘舉起衣袖,揉了揉略微酸澀的眸子,他沒了家沒了父母沒了妻子沒了寧封,他什麽都沒了。他惟有的只是那一點點的微不足提的尊嚴,可他不想……不想連這兒一點點的尊嚴也丢了,那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月上中天,有隐隐月色自窗外瀉進,灑落于地下一片月光斑駁,沈子敘盯着那一片月光,不由有些失神,便連寧封來了也絲毫不知。

寧封立于蓬頭赤腳滿身肮髒的沈子敘面前,他看了他許久,心下那一絲絲的心痛、酸澀之意又不禁湧起,寧封微微彎了腰,一指輕輕撩開掩住那雙墨黑漂亮眸子的縷縷青絲,随之看到的惟有是他目光中濃濃的絕望。

“沈子敘。”寧封咬牙喚道,口氣中卻絲毫聽不出有任何恨意。

沈子敘不語,也不願與寧封對視,于是他将目光再次放在了地下的那片斑駁月光。

寧封恨極他的淡漠恨極他至始至終的一臉平靜,而後他使力揪起了沈子敘的墨發,迫他将腦袋擡起,迫他将目光皆放在自己身上,只是在看見沈子敘額上臉上的傷痕淤青之時,他不由一怔。他不知他今日究竟受了多大的苦,也不知那些百姓是如何對待他的,更是不知那幾個押着他的武官又是如何待他的。

那道道滲着血絲的傷痕觸目驚心,寧封不禁擡手要去撫時,沈子敘卻偏臉避開,這般舉動,自是讓寧封大怒起來。他狠狠瞪着眼前之人,揚掌便要打他,只是,不知為何,甫一念起昔日那段溫情的歲月之時,寧封始終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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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還是愛他的,若不然那人做了如此過分之事,自己又怎會于心下已然原諒了他呢?

“朕沒有準你死,你便不能死,朕要将你折磨至死!”

“人活于世,終究是敵不過天命難違。我死生有命,又怎能是封兒你能準與不準的呢?咳咳……”沈子敘撫着嗓子輕輕地道。

寧封聞言,更是盛怒,他狠狠掐住了沈子敘的頸項,手上的力道漸漸添力,直到看到沈子敘垂眸臉色青紫之時方才放手。他其實在害怕,他害怕有一日沈子敘當真會死了,當真再不見到沈子敘,當真再聽不到他喚的那聲“封兒”。

“我以為你對我恨之入骨,咳咳咳……”沈子敘倚于牆,他半垂着眼眸瞧不清他在說此話時,究竟是甚麽神情。

“朕當然恨你!”寧封于袖下的手早已緊握成拳,他步步逼近,随之伸手揪起了沈子敘的墨發,迫他擡眸看向自己,待看到那雙漂亮的眸子裏盡是懼意與絕望的剎那,寧封竟是有幾分恨自己了。

“沈子敘,你騙了我,負了我,我又怎會不恨你?”寧封愈想愈怒,随之一掌扇去,力道甚大,這一掌扇去,沈子敘的左頰便已微微腫起,他看着沈子敘的左頰,心下的怒氣已緩緩消去,他只覺此時難受至極,他說不清其中之意,只覺澀意萬分,“朕以為惟有權傾天下,方能将你這一生牢牢把握着……朕以為你是真心待朕好的,想不到,原來竟都是朕的錯覺……”語罷,他終是緩緩放開了沈子敘,他唇角微翹,噙着那一抹笑意苦澀。

沈子敘不語,他低垂着腦袋,散亂的青絲再次垂下,他抱着雙膝倚牆而坐,與昔日舉止文雅穿着齊整的儒才丞相已然不一。

月色隐隐,寒星漫天,又是誰負了相思負了情?

幾日之後,南蠻軍抵城,依沈子敘密信所言,南蠻王便命将士鐵鎖連舟渡河攻城。寧封自是知道南蠻迫在眼下,心急當下,便命三軍放箭,卻竟是絲毫傷不了敵方,竟還為敵方添了兵器。

“陛下,敵軍鐵鎖連舟而行,禦了水勢兇猛,又禦了三軍萬劍……陛下,臣等認為……陛下還是降服吧……”那幾名昔日立有戰功的将軍上前跪下勸服,而今士氣已竭,敵軍抵城,這片江山恐怕遲早要落入賊子之手。

寧封負手而立,他此時以背而對,那幾個将軍瞧不清聖上究竟甚麽神情,也不知他正在思量着什麽,時辰一點一點的過去了,外面馬嘶聲長,裏面衆人勸降。

他忽的覺自己也甚是孤寂可憐,自小被母妃帶出宮外,長大後竟是發覺自己喜歡上了同為男子的沈子敘,想到此,他不由苦澀一笑,他當初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自以為坐擁江山權傾天下,便可将那人的一生一世牢牢把握于手。原來,終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什麽真心,什麽誓言,統統都是錯覺!

良久,寧封終是拂袖命道:“宣罪臣沈子敘!”

他想要知道。

也想要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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