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一更

三十來人走出礦井時,迎接他們的是滿天星辰跟四面八方而來的冷空氣。

從洞口爬起來的啞巴青年仰頭望着上方滿天的星星。

漆黑一片的深山黑煤礦中,三十名不願意開口說話的煤礦工人,頭頂着滿天星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們睡覺用的大棚。

宋兼語走在後方仰頭望着天上沒有任何污染的星星,站在這一片只有遠處一盞燈泡的大山裏,耳邊聽到的全是蛙叫蟬鳴聲。

“走快點。”

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幹了一天重活的啞巴青年疲軟的雙腿直接跪在地上。

“啊!”宋兼語雙手撐着地面呼疼,倒下來那一刻右邊膝蓋正好撞在地上凸起的煤塊上。

等他摸黑從地上爬起來時,已經變成隊伍的最後一名,走在距離他最近的那名工人,跟他也有五米遠。

勉強是地上爬起來的啞巴青年顧不上去看自己膝蓋上的傷口,跌跌撞撞跟上隊伍走了十幾分鐘,在一處巨大的像是蔬菜大棚一樣的地方停了下來。

到了這裏時,宋兼語就聽到了一些壓低嗓音的說話聲,還有人端着盆子去附近打水。

他跟着前方的人,等前面那個人揭開大棚門口的塑料鑽進去後,宋兼語也跟着頭一低手一掀鑽了進去。

大棚內沒有燈,唯一的燈源就在他們剛才進來前所看到的那扇塑料布做成的門上,宋兼語只覺得自己不但變成啞巴甚至在這一刻人都快要死了。

到處都是臭鞋子臭襪子的味道,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還聞到一股尿騷味。

更可怕的是,宋兼語完全不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睡在什麽地方,完全看不清啊!他懷疑這位大哥簡直有夜盲症。

現在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

第一就是立馬離開大棚,他就是在外面凍死餓死也不睡在這裏。

第二就是随便找一個有人說話的地方躺下去,然後豎耳通過旁人的交談來判斷這是什麽地方。

第三……

站在大棚中央的啞巴青年掰着手指頭,“沒有第三條路了。”

這個人都不能說話,想跟別人打聽消息百分百被人懷疑,路全給他堵的死死的。

五分鐘後,宋兼語在暗到看不清五指的大棚內,找到一處正在說話的小團夥,他在旁邊摸索到一處空位後就一屁股坐下來,然後豎耳聽着那三四個人小聲交談的內容。

“你誰?”他剛坐下去,其中一名說話的男人就警惕回頭。

夜盲症加啞巴的宋兼語,有苦說不出只能張開口,發出:“啊啊。”倆聲。

“是小啞巴。”有人在黑暗中解釋:“去年從火車站帶回來那個,據說是離家出走來打工。”

“嗤,打工打到黑煤礦來,可真有好本事。”也有人聽完解釋嗤笑出聲。

坐在地上豎着耳朵聽他們聊天的宋兼語,聽到自己附身的這名啞巴青年竟然是離家出走打工,也是有些忍不住的為對方感到心酸。

這得是多差的運氣啊,才會被人騙到黑煤礦裏打工。

白天在井底的時候,他可是摸遍這個小子的全身,連一枚鋼镚都沒找到。

口袋褲兜比臉都幹淨。

在礦井深處打工一天的人,困的眼皮都在不停合攏,為了聽到有用的消息宋兼語硬是強忍着沒睡過去。

可是周圍人聊的都是家長裏短的事情,他現在是一個啞巴想要轉移話題的機會都沒有。

盤腿坐在角落黑暗處的啞巴青年,腦袋一點一點終于在一次腦袋再次下垂後,整個人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四周講話的聲音從漸漸變小變無,上百號人就睡在這樣簡陋的塑料大棚內,在腳臭呼嚕聲中宋兼語睡的深沉。

第二天早上從地上爬起來的啞巴青年,望着滿地躺着的工人,眼神透着一股絕望。

“為什麽我還在這裏?連個中場休息時間都不給我的意思嗎?”

昨天幹了超過十個小時的活,宋兼語萬萬沒想到自己重新睜開眼睛還在這裏。

四周也沒有一個時間,他只能透過大棚外面的亮光知道現在天亮了。

滿地密密麻麻的工人當中,三分之二的人還沒醒過來,剩餘的三分之一醒過來也只是睜着眼睛躺在原地一動不動。

宋兼語仔細從那一道道灰撲撲的身影上看過去,終于在一名頭發已經花白的工人手腕上看到了手表的存在。

從地上爬起來的人,輕手輕腳走到那熟睡的人跟前蹲下身,湊過去看這人手表上的時間。

“七點十六分。”

宋兼語剛看完時間就聽到遠處那扇塑料布的大門被人掀開,一陣冷風吹進空氣渾濁的大棚內,靠門位置的幾名工人蜷縮起身體,眼睛都沒睜開一下倒頭繼續睡了過去。

掀開門簾的青年也顯然沒有進入大棚的打算,只是在滿地當中找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宋兼語身上,沖着他招手:“啞巴出來。”

蹲在地上的啞巴青年慢吞吞走出大棚,穿着單薄的人被外面的冷風吹的直打哆嗦。

“跟之前一樣,拿着這張清單去藥店買東西,這是給你的跑路費。”

一張薄薄紙條塞進他滿是灰塵跟污垢的手掌中,還有一張破舊的十塊錢也跟着一起塞進他的手中。

對方說完看到宋兼語還呆呆站着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好好幹,老貢下個月就走,到時候我申請将你調到我的身邊來做事,你就不用下礦井了。”

“啊啊!”啞巴青年聽到不用下礦井後,臉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人都來了!你去吧。”

無名青年抽着煙看着遠處過來的三個人,推了一把宋兼語肩膀示意他跟上去。

宋兼語也看到了那三名手裏提着行李的工人,連忙跟上他們走出這片黑煤礦邊緣,那裏已經有一輛牛車停在那裏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等那三個人連人帶行李坐上老牛身後的木板車時,宋兼語這才跟着坐上去。

趕着牛車的是一名戴着草帽的老人,一張臉在歲月的磨練當中早就變成鄒巴巴橘子皮,坐在後方板車上的宋兼語望着前方的土路。

對自己此刻所處的年代産生巨大懷疑。

“難道這裏是比1998年還要往後退的年代?”

否則這種完全脫離現代社會的畫面,讓宋兼語這種二十幾年都活在都市裏的人,一直有一種割裂感。

土路非常難走,估計前幾天還下過一場大雨,地上經常有那種車子經過的轱辘痕跡,這些車子将土路上的泥土弄的到處都是高低起伏。

坐在老牛背後的四個人,就随着這些高低起伏的道路不斷颠來颠去,偶爾遇到老牛過不去的地方,四個人就下車在後面用力推着板車前進。

就這樣四個人在土路牛車上,跌跌撞撞走到某人肚子餓的都快前胸貼後背才終于看到了前方平坦的紅色磚塊路。

身體不再颠簸的宋兼語,望着這些紅色磚頭路感動的差點流出眼淚了。

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屁股下面的木板那真的就是實實在在的木板,沒有任何坐墊當做緩沖,坐在這樣的車上不知道幾個小時過去,他全家骨架都快點被搖散。

坐在另一端的三個工人在老牛踏上那平坦的路段後,也終于開口說話起來。

宋兼語當場将耳朵豎起來,聚精會神的做好打聽準備。

下一秒,一段完全聽不懂的地方言語讓豎着耳朵的啞巴青年,徹底啞口無言。

三人說的都是地方方言,語速極快,全程宋兼語一個字都沒聽懂,方言的辨認難度比聽阿拉伯語還讓人頭禿。

任憑着他如何努力,硬是一句話都沒聽懂,仰頭望着藍天白雲的啞巴青年不由自主的在想另外一個可能。

“我現在真的還在祖國的懷抱範圍內嗎?”

這個懷疑在半個小時後,終于被打破。

因為他們來到了一處小鎮上,趕着牛車的老人在小鎮路口就讓他們下車,那三名提着行李的工人熟門熟路的結伴走了。

扔下宋兼語一個人站在原地,他現在全身的裝備是一套舊衣服跟一張寫着藥物的紙條,還有十塊錢跑腿費。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一無所有,還是啞巴。

握緊拳頭的啞巴青年小心翼翼走到一家門口冒着熱氣的包子鋪跟前,沒價格沒包子名稱,想買東西都不知道怎麽點。

“帥哥買包子呀,要吃什麽味的,白菜豬肉酸菜粉絲韭菜雞蛋都有。”

老板沖着站在門口的宋兼語招呼道。

宋兼語張開口,指着那冒着熱氣的蒸籠“啊啊!”

“艹!”買個包子都困難的人要被氣哭,好在老板瞧見他是個啞巴後,直接将蒸籠打開指着裏頭的包子:“肉,酸菜,雞蛋,你要哪個?”

站在蒸籠前的啞巴青年毫不猶豫指着肉,再舉起三根手指:“啊啊啊!”

“三個肉包子,兩塊四。”

宋兼語将口袋內的那張十塊錢遞給對方,拿着三枚新鮮出爐的肉包子,心滿意足的啃下去。

“找你錢。”

七塊六的零錢到了他手中,捧着包子的人一路吃一路尋找藥店的身影,順便在鎮子上走走停停,想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走了一圈後啥線索也沒找到的人,低頭進了一家鎮子上唯一的藥店。

進門後,穿着紅色圍裙的藥店老人看到他後,熟練伸手“紙條。”

宋兼語将口袋內的那張紙條遞給對方,趁着對方配藥過程當中他打量着這家不到二十平大小的藥店。

玻璃櫃臺下方擺放的藥品很少,三三兩兩的散落在裏頭,不少櫃臺下面還有一層厚厚的灰塵,肉眼可見生意慘淡。

他低着頭順着櫃臺一路看過去,一直看到最後排的櫃臺,終于在這裏他看到了一張挂在牆上的年歷。

這張年歷海報很新,能夠看的出來貼這張海報的時間并不長久,上面紙質也沒有泛黃跟破損的痕跡,這是一張電視宣傳圖制作而成的年歷。

在神雕俠侶海報正中央,寫着巨大紅色年份祝福語。

【2006農歷丙戌年,恭賀新春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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