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抓住你了,(1)
(一)
“有沒有?”
“沒有。”
“你那邊呢?”
“也沒見着。”
“欸!”
“找到了?”
“嗨,一根幹樹枝,真是叫鬼摸了頭。”
“啥意思?”
“沒影兒了呗。”眼鏡取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鏡,翻開外套在打底衫上擦去鏡片表面的白霧後又重新戴上。
川昱依舊一聲不響地在那塊雪地裏摸找,跟他們出來幫忙時看到的神态幾乎沒什麽變化。
眼鏡感覺到雪水已經開始慢慢向皮靴裏滲了,左腳踩一下右腳大腳趾,已經感覺不到痛。他哈了口氣,向辛幹朝着川昱的方向撇嘴,辛幹皺着眉心搖了搖頭。
早在他們出來之前,川昱就找了很久了,再這樣下去,再健壯的身體都扛不住的。
辛幹不敢勸川昱,團了個雪丸子丢了一下最年長的老張。三人對了個眼神,老張停止動作清嗓般咳嗽了幾下。
“哎,那個……”
川昱突然擡起頭說:“你們都進去烤火,我再找兩圈。”
Advertisement
“不是,隊長……”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人多了反而不好,一腳踩破了就沒用了。”
雪蓋得越來越厚,絲毫沒有停的意思,來時剛平腳踝,現在已經淹到了小腿中部。
這樣的“分寸”,即便出自川昱口中也多少降了幾分可信度。
三個人想不到什麽合适的話來勸川昱,但誰都沒有動。
這時,老恩和從裏屋撩開了棉門簾吆喝了一聲:“川子,這會兒……有點兒不對勁吧?”
屋外的四個人愣了一秒,川昱最先反應過來往裏屋跑。
都忙着去找吸管了,不知什麽時候起,關何遇的那間卧室已經靜谧無聲了。
川昱走到門口,貼着耳朵聽了聽。
老恩和問:“怎麽樣?”
川昱搖了搖頭。
辛幹很小聲地說:“是不是睡着了?”
川昱沒接話,放低了聲音叫:“何遇。”
屋裏沒有回應,他想,何遇不至于為了跟他賭氣頂着大雪跳窗逃走,何況那樣他們在外面也能見着。但依照她的性子,沒欺負回去之前倒頭睡覺的概率也不大,眼下這樣安安靜靜的,不是出什麽意外了,就一定是想到了什麽主意騙他進去,然後伺機暴扣一頓。雖然後者可能性較大,但他必須進去确認。
“何遇,我進來了。”他又補了一句,從爐火邊找了點兒吃的一起端給她,心想:吸管沒找着,道個歉吧。
眼鏡幫忙下了那把鎖,川昱先是用腳抵開了一點兒門縫,屋內壁爐裏的火燒得哔哩啪啦的,簡單的家具上都映着一層溫暖的光。
辛幹探出腦袋往屋裏輕細地叫了一聲:“何遇姐。”
川昱将他往後拽了一把,怕誤傷。
但等了兩秒,門縫裏并沒有跳出一個氣鼓鼓的何遇。
眼鏡說:“嘿,沒事。”
川昱反而有一絲擔心,推門走了進去。
辛幹又準備跟着,“吱呀”一聲,門從裏面關上了。
“三哥不會跟何遇姐打起來吧?”辛幹問。
“怎麽會,隊長這是去給人賠不是的,肯定揀好聽的話說。”眼鏡答道。
“哦,那我幫他參謀參謀,說得不好吵架了我就趕緊幫忙勸勸。”辛幹說完就将耳朵貼在門上。
眼鏡反手一撈,說:“屁股還沒幹就聽牆腳,不嫌臊得慌?”
幾個人走開各自去堂屋烘鞋子烤襪子去了。
辛幹擔心兩人合不來,過幾秒就往那間房探探頭,眼鏡去撥他的腦袋,嘴角抿着笑。
一來二去,辛幹也懂了。
“哦!你是說三哥和何遇姐在搞對象!”他虎頭虎腦地嘟囔。
眼鏡“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行啊,長大了,長大了。”
老張咳嗽了一聲,沉着眸色說:“沒影兒的事你們可別亂說,我們沒什麽,何遇可是個姑娘。”
眼鏡朝辛幹擠了擠眼睛,那扇關着的門卻突然“哐當”一聲猛地開了。
辛幹驚呼:“三哥,你們這麽快啊!”
眼鏡爆笑了一聲,辛幹連忙補充:“我說的是道歉快!”
川昱沒心思搭理他們胡鬧,神色緊張地說明情況:“何遇像是發燒了,頭燙得很厲害。”
簡短的一句話讓屋裏所有人都一下警覺了起來。
眼鏡和辛幹率先沖進了房間裏,只見何遇昏躺在床上,額頭附近的頭發濕漉漉地粘了一大塊。
“量過體溫了嗎?車上行李包裏有酒精,可以先抹額頭上降降溫。”眼鏡說完就拔腿往停車的地方跑了。
辛幹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用手碰了一下何遇滾燙的額頭後急得跳腳。
老恩和翻箱倒櫃在一個陳舊的布包裏摸出了一支體溫計,川昱接過,擦了擦後塞進了何遇嘴裏。
昏睡中的何遇感覺到異樣皺了下眉,剛塞進去的體溫計從口中掉下,與枕頭和被面架成了一個三角,何遇的身子自然地往側邊翻滾。
川昱眼疾手快,趕在她壓上體溫計前攬住了她。
沒了清醒時的清冷與戾氣,他這才覺得她的身子柔軟嬌細,只要一只手臂就可以輕松控制住,他索性将她側抱在懷裏。
辛幹将體溫計撿起甩了甩又擦了擦,川昱小心地将其塞回她嘴裏。
“咳咳咳……”何遇閉着眼咳嗽了兩聲,眉心緊皺,看上去很難受。
她意識不清,含不好體溫計,川昱只能維持着側抱的姿勢,用另一只手捏着體溫計另一端。
“殺了你。”她迷糊地在他懷裏喃喃。
川昱低頭盯着體溫計上的刻度回答:“嗯,給你殺。”
玻璃層內的水銀線一直停在了三十九度二。
眼鏡和辛幹坐在床邊用棉棒小心地往何遇額頭上擦酒精,老張看着外面昏黑的天氣連着嘆了好幾聲。
川昱說:“恐怕只是物理降溫起不了什麽作用。”
老張點了點頭,拉過川昱的衣角:“何遇終歸跟普通游客不一樣,除了提供方便,我們還擔着一份責任的,她要是真燒壞了腦袋……”
“我帶她去看醫生。”川昱說道。
老張愣了一下,雖然眼下的問題有些棘手,但這個天氣外出顯然不是多聰明的選擇。
“天黑了,雪又下得大,路都看不出你這不是帶她去找死嗎?”
川昱沒反駁老張的話,而是轉身問老恩和:“叔,能不能把大黑借我?”
老恩和點了點頭。
老張攔川昱,瞥了一眼裏屋極力壓着嗓子說:“你小子瘋了!”
“沒瘋,大黑跟車不一樣,附近的路都在它腦子裏,摸黑也不會走錯。”
“這不是馬識不識路的問題!外面風雪那麽大,氣溫又低……”
“我害她這樣的!”川昱音量大了幾分,臉上的表情卻鎮定莊嚴。
老張再也找不出什麽話來阻止,嘆了一口氣說:“當心。”
川昱點頭:“一定。”
老恩和牽出馬上了鞍,川昱從房間裏将何遇抱了出來,她意識不清,指望她配合地坐穩馬背是不可能的,為防止她半路颠下去,他只好用布帶将她捆在自己身前。
風雪太大,老恩和又特意找了件寬厚的風毛大衣給川昱。大黑的馬蹄上裹了兩層自制的防凍護具,把一個拳頭大小的手電筒系在了馬脖子上。
川昱仔細地扣好了大衣的四個扣子,第五個紐扣的位置剛好露出何遇的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腦袋,溫溫暖暖的,又不至于叫她透不過氣來。
老恩和撫着馬頭叫了幾聲夥計,大黑甩了甩尾巴。川昱攥緊缰繩喊了一聲“駕”,兩人一馬飛快地消失在了平房前的雪地裏。
(二)
“快跑!快跑!”
女孩在睡夢中聽到一個男人急迫的喊聲,還來不及睜眼,身體便被重重地投擲了出去。落地時屁股撞在了一塊石頭上,她疼得不行,這肯定是做了一個噩夢。
她想揉一揉,卻感覺到莫名的寒冷,有什麽纏住了她,腳踝、腰……上升的速度令人詫異,她腦袋裏“嗡”的一下,是水!
一睜眼,周遭熟悉的石板小院已經泡在了渾濁的水中,混凝土砌起的牆圍裂開了兩個菜碗大小的洞口,泥漿一般的黃水正不斷灌入。
她終于感覺到驚恐,對着窗口還在努力往外爬的男人大喊:“爸!”
“別管我!快——”
男人撕心裂肺的喊聲還沒在空氣中拼湊完整,“嘩”的一聲巨響,一波山城高的黃浪便将連同女孩與房屋在內的數百米地方吞噬殆盡。
泥漿從眼睛、鼻孔、半窒息的咽喉灌入,渾水中卷帶的石塊與樹枝像刀刃一般割刺着她的身體,除了嘈雜的“轟轟”聲,什麽都聽不見。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純粹依靠人類求生的本能在急浪中撲騰。
沒有光,眼前除了乍現的幾個黑影別無他物,刺痛感讓她睜不開眼睛。
鼻孔中灌入的泥漿讓她一下下張口卻又一下下感覺到咽喉帶來的湧灌式沖擊。
沒有力氣了,身體很快在狂暴的洪水沖卷中不可控制地翻轉下沉,沒有拉拽物、沒有落腳點、沒有呼號、沒有希望……甚至連所謂絕望的意識都在淹沒的窒息中無力地喪失。
“我抓住你了,你放心。”
突然,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從水的囚籠中拖了出來,她依舊看不到、依舊呼吸不暢,但喉管裏那股濃烈致嘔的水土腥味讓她知道自己還活着。
她在一片黑暗中驚慌地四處亂拽,唯恐失去最後這一點點生存的希望。
“嘶”的一聲,川昱咬了咬下嘴唇。
隔着一層裏衫,何遇的指甲緊緊地抓在了他的腰上。
似乎到現在為止,她每一次接觸自己的身體都會給他帶來某種疼痛,刺激的、突然的,以至于他莫名其妙對所有細節都記憶猶新。
川昱拽着缰繩,低頭感覺到何遇的眉頭又皺緊了幾分。
雪沒停,風也刮得更猛烈了。迎面撲來的雪花在她臉上化成了大大小小的水珠,她鼻腔的輕哼中有驚恐,有深墜夢魇的虛空感。
川昱不能騰開手去替她撫淨,只好用側臉在她眼角的位置蹭了蹭。
水珠在男人與女人的肌膚間洇開,被體溫蒸騰。馬背上的人颠簸了兩下,何遇的睫毛突然劇烈地抖了起來,川昱貼耳跟她說:“我抓住你了,你放心。”
黑色的駿馬迎風在雪中奔騰,何遇艱難地睜了睜眼睛,僅憑一點兒暗光看到了川昱下巴上淺淺的胡楂。
整齊、堅硬,是成熟男人該有的模樣。
她突然感覺到了一點兒心安,聽着耳邊他胸腔內劇烈的心跳聲又陷入了昏睡中。
我抓住你了,你放心。
他說的,她聽見了。
當何遇腦海中再次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一張纏着五色彩綢的軟墊木板床上。
何遇抽了抽鼻子,聞到了在旅館初見川昱時那種難以具體描述的淡香。
“川昱!”她喊着他的名字從床上坐起來。
五米外,一個胡子與頭發同樣花白的老頭兒回頭看了她一眼,半個身子隐在門廊陰涼處,半個身子曬在陽光裏,“吧嗒吧嗒”繼續抽着水煙袋。
何遇下意識地撫了一下額,看見床邊的小火爐上放着一只陶罐,“咕嚕咕嚕”地響着,不斷有墨綠色的藥汁從罐口溢出來。
她嗅了兩下,覺得這個味道跟川昱身上的又不太像了。
見何遇醒了,老人将煙稈別進褲帶從一邊的櫃子裏拿了一個東西向她走來。
“喏,看着點兒時間,含五分鐘我看看。”
他動作極熟練,将體溫計放在何遇嘴裏後,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抽水煙。
何遇從嘴裏拿出來看了一眼,是一根體溫計。
“含着!”老人斜眼善意地斥了她一聲,何遇立馬又将體溫計放回了自己嘴裏。
她一邊回想昨晚的事情,一邊打量這個房間:是間臨街開的小藥鋪,有兩張板床和幾把靠背椅,剩下的便是一個放西藥的玻璃貨櫃和一篩一篩向上架放的草藥,沒見着川昱。
“康巴大叔,那姑娘怎麽樣了?”
屋外看不見的一處有個女聲傳來,帶着蒙古族發音慣用的鼻腔。
何遇不方便開口便抻長脖子去看,老人頭也沒回地指了她一下,她以為是叫她別亂動,将脖子縮了回去。
進來的女人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頭發用一把篦子绾在一邊,有點兒清宮二把頭的意思。
“是我,烏尼。”她指了指自己,将一只不鏽鋼手提缽缽拿給何遇看。
是來給她送飯的。
何遇點頭致謝,也指了指自己嘴裏的體溫計。
何遇記得烏尼,準确來說,是記得她在鏡頭中溫暖柔情的笑容。
烏尼“嘻”了一聲,說:“知道知道。”于是拎着食盒掐表在旁邊等。
可才過了兩分鐘,她就坐不住了,自己尋了簸箕出來掃起了小藥鋪的地。
老人将曬暖的那半個身子轉過來跟烏尼聊天:“你男人走了?”
“大叔你莫亂講哦。”烏尼握着笤帚看了何遇一眼,扭頭時臉上帶一點兒嬌羞。
老人吐着煙圈“咳咳咳”幾聲,何遇分不清他是在咳還是在笑。
烏尼沖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接着說:“早就走了,把人家姑娘坑成這樣,還有膽子留?隊裏都是糙老爺們兒不講究慣了,這會兒,就該回去幹活,不會說話就當牛,才算給人家賠禮道歉哦。”
烏尼的話聽來是責備,字裏行間卻小心地維護着川昱。
何遇沒接話,腦袋裏在想女人提起喜歡的男人和男人提起喜歡的女人具體有哪些不一樣。還沒等她想清楚,牆上的挂鐘指向了二十七分,五分鐘到了,她将體溫計拿出來。
剛要看,烏尼揭開了食盒塞到何遇手裏換走了那根體溫計:“康巴大叔,你來看看哦!”
“一口、一口、再抽一口。”老人叼着煙管不舍地抽了兩口。烏尼轉過頭小聲跟何遇說:“你吃飯。”
昨晚沒吃東西,何遇确實有些餓了。圓缽裏面盛的是各色糙米熬的粥,加了兩種叫不出名字的藥材和幾片幹百合。
何遇舀了一口。
烏尼問道:“好吃啵?”
她點頭:“能開店了。”
這話逗得烏尼捂着嘴直笑,廚藝上的認可仿佛給了她極大的驕傲。在将體溫計遞給終于放下煙袋的康巴醫生時,她還有些遺憾地說:“本來連昱哥的份也做了的。”
“他騎馬回去了?”
“嗯,看着你打完針就走喽,天還沒完全亮呢。”烏尼将頭湊過去看那根體溫計,康巴醫生眯着眼說:“三十六度三。”
“那就好。”她點了一下頭,從袍子夾層裏摸出一個繡花的小方包。
何遇趕緊說:“醫藥費我自己付。”
烏尼只是笑,已經數好錢放進了一旁的空藥篩中:“你哪裏有錢哦。”
何遇在身上一摸,還真是,沒穿外套的她別說錢,連手機都沒有。
她覺得有幾分尴尬,烏尼卻只擔心圓缽中的粥夠不夠何遇吃。撇頭瞧見圓缽已經見底了,她連忙說:“他們得好一會兒才能來接你呢,去我鋪子裏歇一歇吧。昨天剛進了幾件水果,新疆拉過來的蜜瓜和葡萄,你喜不喜歡?可甜了,你跟慶格爾泰一道吃?”
何遇還沒說好,她卻十分熱情地拉起了何遇的胳膊。
何遇不适應這樣親昵的動作,說道:“我已經退燒了。”
“客氣什麽哦,我答應了昱哥,要好好照顧你的。”
烏尼的眼睛眯着彎彎一笑,何遇知道,是因為她又提了一句昱哥。
從藥鋪走回烏尼的雜貨店,腳下的沙土路幹幹的,全然看不出前一天晚上降過逼停越野車的暴風雪。
烏尼切了一只哈密瓜招待何遇,不到半刻鐘的工夫又溫柔地叮囑了她兩遍別吹風,還給她找了件棉布外套穿上,之後才安心地去做自己的小買賣。
何遇沒帶相機,坐在偏左側的門檻上看着小推車裏的孩子用兩只手比了個取景的方格。
小家夥用兩個才長好的牙齒刨了一點兒蜜瓜瓤沖何遇“咯咯”笑。
她逗他,模仿快門的聲音說:“咔嚓。”
“嘎查——”小家夥這樣模仿。
何遇覺得有意思,全然不顧形象地跨到慶格爾泰的小推車旁,又說道:“咔嚓。”
“噶乍——”
“咔——”
“噶——”
“咔——嚓——”
“噶嚓。”
“咔——”
“咔——”
“咔嚓。”
“噶——咔嚓。”
何遇笑了,溫柔地撫了一下慶格爾泰的腦袋,随意搖晃手中的蜜瓜皮又開始教引着他說別的話。
這邊她正童心大起,外面一輛雪白色的商務車停在了路中央。
“什麽呀?都到這兒了你才說我們都得住帳篷?”
“菲菲姐,這些事來之前跟您的經紀人都确認過了的呀,拍攝場地在沙漠中央,那塊基本就是無人區了,實在沒有旅館。”
“沒有旅館民居總有吧,不然帶的那點兒水我洗臉擦手都不夠的呀。還有,遇到野狼怎麽辦,蛇還會往帳篷裏爬呢。”
“就是,就是。”
……
何遇側了一下頭,看到幾個穿Versace冬裝外套的年輕女郎從車上下來了,估計是過來拍實景封面的雜志模特,頂着幾張讓人臉盲的漂亮臉蛋。
烏尼聽到動靜從櫃臺挪到門口。
一個女模特發現小雜貨店的招牌,沖烏尼咧了一個看似明媚的笑,問道:“老板,你這兒有濕巾賣嗎?要不含乙醇的那種,不然我會長痘。”
酒精就說酒精,非要說乙醇,何遇不禁翻了個白眼。烏尼卻熱情地招呼道:“有呢有呢,還有無酒精成分的卸妝巾呢,裏面有茶樹和牛油果精華的,好使得不得了。”
烏尼的見識顯然超過了模特的原有構想,但這種掃興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立馬又被購物的興頭壓了下去。
幾個人吵吵嚷嚷地走進小店裏,一面搜尋着自己需要的物品,一面交頭接耳互相嘀咕要看清有沒有過期,烏尼只當沒聽見,一一給她們拿貨。
對于自己店裏的商品,大到生産廠家小到成分添加劑,哪怕是一塊錢一小包的蛇油護手霜烏尼都清清楚楚。
何遇偶爾聽見一兩句,由衷地佩服烏尼。推車裏的慶格爾泰卻似乎被這些尖尖細細的嗓音吵到了,一雙小手不停地向何遇張開。
是想要抱的意思,她見他這樣對川昱做過。
何遇盯着小家夥愣了兩秒,他露出兩個小牙,歪着腦袋說:“咔嚓。”
何遇笑了,正巧坐久了屁股有些發麻,索性抱起慶格爾泰到外面溜達一圈曬曬太陽。
她站起來剛邁過門檻,商務車裏一道目光驚詫地落在了她身上。
“你是……何遇!”
一個穿着白色休閑套裝的女人探出頭跟何遇說話,語氣拿捏得一如他鄉遇故知。
何遇盯着她看了幾秒,不需要依靠任何衣飾就讓人留意到她眉梢眼角的性感,的确比剛才那些模特有特點許多,但何遇确信她們沒見過。
“我是林夏亦,一年前邀請過您參加我導演的《天生有範兒》的人文紀錄片拍攝,可惜當時何老師您的檔期太滿……”她一邊寒暄着提醒何遇,一邊解了安全帶下車。
不感興趣的合作邀約向來由助理打發,何遇生性冷淡又不認識她,一時沒給什麽反應。
林夏亦覺得有些尴尬,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剛才跟女模特解釋住宿問題的男攝影打量了何遇一眼,壓低聲音跟她講:“林姐,認錯人了吧?她……怎會是何遇,有點像而已啦。你看,她連相機都沒帶。”
說到最後一句時,林夏亦也開始有些猶豫。
社交軟件上,何遇的每一張照片都能讓女人嫉妒得牙癢癢,一件最普通的T恤,一件簡單的棉麻大褂,她都能穿搭出撲面而來的時尚感,可眼前這個女人……
何遇滿不在乎地緊了一把身上的棉布花襖,怕慶格爾泰摔着将他環抱式箍着,沒梳頭,沒化妝,除開那張天然傲慢的臉,的确與她一貫的形象相去甚遠。
她無心搭理他們,索性就裝作不是自己。
林夏亦還是看了何遇好幾眼,撇過頭對跟組的男攝影說:“我去找菲菲她們回來,你跟她溝通一下看能不能拍幾張照,選一張最像何遇的發給馳溪,什麽也別說,其他的……後期用在我們的雜志上,會有幫助的。”
林夏亦說完就往雜貨店走去了,男攝影點點頭朝何遇走過來。
“不好意思,剛才我的朋友認錯人了。”
何遇說:“沒事。”轉身往長街上大步走去。
男攝影掏出一張名片給何遇,說:“我是攝影師二揚,專門拍時裝雜志封面的。”
“時裝雜志?”
何遇單純好奇哪一本雜志會挑這些網紅臉做模特,男攝影卻以為她是不明白什麽叫時裝雜志。
他眯了一下眼,在腦海中組織解釋的語言。
何遇沒興趣了,扭頭看到長街對面辛幹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高馬朝這邊走來。
慶格爾泰開始沖自己的小舅“哇哇哇”地叫嚷。
何遇說:“借過。”
男攝影當她要走,立馬跟她說:“我能給你拍張照片嗎?可以支付你一些報酬,就是錢。”
何遇沒說話,他依舊在跟前擋着道。
玩心起來了,何遇索性回答他:“好呀,你給我一萬塊吧。”
男攝影顯然沒料到她會報出這個價,掏了一下耳朵問:“不好意思,多少?”
何遇眉心一皺,極其認真地跟他說:“我是我男人花一萬塊錢買來的,你想照了我的相拿到別的地方給很多男人看,不夠這個錢他會叫上他的幾個兄弟打死你的,就跟上次來旅游的那兩個癱子一樣。”
她将這話說得習以為常,聽得男攝影連忙朝四周看了看。
辛幹在靠近兩人說話的地方下了馬,跟慶格爾泰鬧着玩故意撇嘴一臉嚴肅地逗他。何遇問:“你三哥呢?”
辛幹還沒回答,男攝影瞥了辛幹一眼收回名片匆忙走了。
辛幹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倉皇開溜的男攝影說:“三哥說他來你一準兒生氣,嘿嘿,何遇姐,他知道錯了。”
慶格爾泰撲騰着往辛幹身上爬,何遇索性将小家夥遞給他,自己去牽馬。
何遇的手搭在了馬頸那塊緊實的肌肉上,哼笑了一聲:“他還知道讓你代勞說?”
“這個……”辛幹抱着小外甥,半天沒找到為川昱開脫的話。
(三)
“何遇姐,這個給你。”
告別了烏尼後,兩人往駐地趕。騎到了半路,辛幹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住了馬,從兜裏摸出了一根麥稭似的空心草稈,說道:“以後你就用這個喝水吧,長在水泊邊自然凍幹的,沒污染。”
何遇接過看了看,土黃色、手掌長的一截,又直又亮,将其湊到鼻子邊聞了聞,還帶着一股舒心的草木味道。
“你找的?”
她扭開了礦泉水将草稈探進瓶口去喝。
辛幹看着她吸了兩三口才撓着腦袋小聲說:“三哥摘的。”
何遇捏着草稈在水裏攪了攪,悠然地說:“一根草稈兒就把我打發了?把我往屋子裏扔的時候跟在沙地裏揚水管似的。”
“不,揚水管,得往沙子裏扔,還得埋上,也不往床上。”
“什麽?”何遇沒聽清,辛幹卻連忙擺了擺手:“不不不,我說不是一根,三哥給你摘了一大把放你房裏呢。三哥說你使一次丢一根都行,管夠!”
何遇咬了一下那根草稈,腦補川昱板着一張臉,叉腰跟她說“管夠”的豪橫場面,優哉游哉地用腿靠了靠馬肚子:“他知道什麽。”
辛幹單純地說句公正話:“三哥知道的可多了。”
“比如母豬的雜交配種技術?”
辛幹被這樣蔫兒壞的話吓得不輕,憋紅了臉急忙解釋:“不是不是呀。”
他腦子已經被母豬的雜交配種技術攪昏了頭,兩瓣嘴顫顫的沒個結果。
何遇看辛幹急得不行,收斂了神色回到正經話題上:“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問你一件事。”
辛幹松了一口氣:“嘿,姐你說。”
“川昱……他一直在這裏嗎?”
辛幹連忙扭頭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兩三秒後才反應過來何遇說的“這裏”是指固沙隊作業的整個渾善達克。
他咧嘴一笑:“哈哈,我還以為何遇姐你看到沙地裏的婆婆鬼了呢。”
“婆婆鬼?”
“嗯,以前我阿布說,人大病初愈的時候,還有一半的魂在鬼門關晃蕩,這時候身體虛能看到髒東西,沙地裏的婆婆鬼就會變成他們相熟的人的樣子在他們眼前晃。你要是真的跟着他去,婆婆鬼就會拿着你的命號自己去投胎,你就得留下來當婆婆鬼了。”
何遇皺了下眉,仰頭看到天邊浮了幾道虹光:“不如變成落單半裸的型男靓女,騙人跟着走的成功率會比變熟悉的人大。”
辛幹“嘻嘻嘻”地笑了兩聲,想起了話題扯上封建迷信前何遇的問題,于是回答:“三哥畢業之後就一直在這裏了,前年李主任請他去當區域指導員他都沒去。”
“畢業?從哪裏?”
“從上海呀,”他想說得更詳細一點兒,可又不太清楚那些長長的學校名稱,于是只得又重複了一次,“從上海。”
“大學畢業後子承父業……”
辛幹搖了搖頭:“博士、博士畢業。”
何遇一愣,想起了川昱那句“我就一大老粗,不知道怎麽跟你們城裏女孩子相處”的鬼話,他果然是在忽悠着自己好玩呢。
“啧。”她咂巴了一聲,“固沙員門檻這麽高的嗎?”
前方已經可以隐約見着一點兒駐地房頂的樣子了,辛幹覺得何遇已經沒生氣了,心裏很高興,便樂呵呵地跟她閑聊:“沒有啦,是三哥自己喜歡學東西,聽說他上學的時候還去過四川研究什麽呢。嘿,我猜是研究大熊貓,電視上看四川有好多大熊貓。何遇姐,你見過大熊貓沒有?”
何遇聽到“四川”兩個字,猛然又想起了馬背上川昱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辛幹當她是沒有見過大熊貓,便接着說:“臭眼鏡說三哥是去研究川妹子了,所以手上才被撓了那麽老長的印子,嘿嘿嘿,就他嘴不正經……”
辛幹的話匣子打開了就收不住,只是後面的內容何遇都沒有太留神聽。
馬蹄落在駐地門口的時候,辛幹還問她:“何遇姐,下次我帶你一起去吃好嗎?”
何遇胡亂地點了一下頭,徑直下馬朝着川昱的房間走去,她需要求證,川昱有沒有可能就是救自己的那個人。
還沒進門,腳步匆忙的何遇就被隔壁竄過來的尤金擋住了去路。
他宿醉才醒,兩只眼睛下都是發青的烏色,搭配那一頭亂發,看上去有些可憐。
何遇說:“有事一會兒說。”
她叫了川昱的名字,尤金卻突然抱住她:“哦!我真是攝影界的罪人、不忠誠的騎士。何遇,你可以原諒我嗎?”
老張:“……”
辛幹:“……”
眼鏡:“……”
何遇:“滾。”
“何遇,我非常後悔,我知道酒是狄俄尼索斯獻給世人的麻醉劑,但我還是一口一口地掉進了他的圈套。真是個奇怪的想法,就像風車下面長出了一排白色的小南瓜。何遇,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我應該保持清醒帶你好好了解渾善達克的,你接受了我的邀請,我卻喝醉了。這是不對的,聽說你還因此發燒生病了。哦,上帝啊,我簡直……”
表達悔恨的尤金就像一只巨大的山地熊一般,隔着一拳的距離空攬着何遇,圍觀的三個人見慣了他的戲劇式發言都站在一旁看西洋景。
何遇明白尤金只是熱情過頭,但這絲毫沒改變她生無可戀的表情:“撒手。”
“哦,何遇,答應我,不要因為我的失誤而改變你對這片土地的熱忱,我應該為我們的友誼做些什麽?說吧,何遇,我該怎麽彌補自己的失職?”他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何遇,兩只碧藍色的眼睛裏竟然還不争氣地泛起眼淚來了。
眼鏡在一旁起哄:“光說可不算,洋金轉頭就不認賬了,何遇,有什麽要求得叫他寫下來。”
老張也樂呵呵地點頭說:“是是是。”
何遇急着找人又實在沒心思哄眼前這個像是從莎士比亞戲劇裏竄出來的國際友人,便直接扯着嗓子喊:“川昱!你出來!”
她聲音大了點兒,帶着半分宿醉、鼻涕眼淚放肆流的尤金反而被吓鎮定了,撒了手扶着額頭說:“川昱隊長半個小時前就出去了,哦,何遇,你找他嗎?真不湊巧。”
何遇将頭扭向另一邊,辛幹連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眼鏡說:“是,隊長出去了。”
“去哪兒了?”
“這個,他沒說。”
老張也點頭應了一句:“沒說。”
何遇沒再追問,尤金卻不知道哪根筋兒沒搭對突然又來了精神:“啊!不如這樣吧!何遇,我帶你去看一個好東西!你的悲傷我該用快樂來補償,這樣上帝才會重新賜福于我的。”
何遇擺擺手:“不用,我不怪你。”
尤金不罷休,聽了她親口說的“不怪你”,補償她的願望反而更加殷切了:“不會很遠的,何遇,給我這個機會吧?我應該是你忠誠的朋友與可靠的搭檔,可是我竟然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