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一)

不能在帳篷中生産,血腥味會持久不散,但在牲畜圈中,這種天氣就格外需要注意保暖。

男主人在地面鋪上了厚實的幹草,川昱小心地将母羊擡抱到臨時搭建的産房位置上。母羊“呼哧”着白氣發出“咩咩”的叫聲,女主人以同樣緊張的神色順撫着它隆起的肚子,生産在即母羊卻遲遲不見發力。

何遇看了一會兒,給尤金使了個眼色。

“What ?(什麽?)”他沒看懂。

何遇只好拉住他,将他引到了生産位後面的木欄邊。

尤金後知後覺,問:“是不是羊糞的味道讓你覺得不舒服?那我們出去吧。”

何遇看了他一眼:“就站這兒。”

兩人站的位置正對川昱的背脊,既看不到羊崽誕生的溫馨場面,又不能避開那股羊膻味兒,尤金不明白何遇的腦回路,但想着自己醉酒的事,只好果斷配合她。

“咩……咩……”

又是幾聲呻叫,母羊前蹄一抻,一股嗆鼻的血腥味從母羊分娩處随着一攤混沌的體液散出,何遇腸胃裏那陣沒消散的藥味被勾了出來,她捂嘴不适地幹嘔了一聲。

尤金見她這樣,內疚又多了一分,連忙問:“何遇,你沒事吧?”

“沒事,站這兒別動。”

川昱側了一下頭,聽到了何遇說話的聲音卻沒真的去看她。

第一只羊崽很快随着胎衣滑出,川昱立馬接住,掏出了小羊崽嘴、鼻、耳中的粘膜,第二只、第三只……一共五只小羊崽,前四只的臍帶都是自然扯斷的,第五只小家夥卻連帶着長長的一根出來。川昱挑了塊幹布包住它,它撲騰着四條小腿蹬了他一腳。

女主人說:“是個調皮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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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昱點頭,左手掐住臍帶根部,把臍帶中的血液向外排擠,右手握住火灼消毒後的剪子“咔嚓”一聲,臍帶在距羔羊腹部4厘米處被整齊剪斷,而後他才将五只羊崽挨個捧到母羊嘴邊讓它舔毛。

川昱的動作熟練利落,透着一股子與他健碩身軀不搭的溫柔細致,然而這一切站在身後的何遇和尤金都看不見,但僅從他脊背與臂膀肌肉的緊弛,何遇斷定這是一次完美的接生。

男女主人圍着母羊高興地喚着“塔娜”的名字致謝,川昱随手取下那副沾滿羊液的乳膠手套起了身。

手套是短口款,為了不在小羊身上留下味道才戴的,此時他手臂上沾滿濃稠的液體。

何遇看着川昱,他也看着何遇,尤金抻長了脖子去瞄那些小羊崽,嘴裏輕嘆着沒拍下那一幕的可惜。

她還看着,川昱便主動挪開了目光。

“你還會給羊接生?”何遇驚奇地問。

他點頭:“馬也行。”

何遇仰頭勾了一點兒嘴角,帶着一點兒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驕傲,沒維持兩秒,又是一陣幹嘔。

川昱咬了下嘴唇上的幹皮,顧忌着手上的污漬用胳膊肘夾起了旁邊的一個薄鋁皮倉簍朝她走了過去。

“起開。”

“哦。”她當真給他讓了個地方。

川昱放下倉簍後抛下一句話便往側門去了,說道:“傻不傻,發現了風口不知道找東西擋。”

尤金恍然大悟,合着何遇剛才是拉他一起給母羊擋風啊。

“你真是個細致溫柔的人,何遇,我剛開始還以為你是受不了……欸,何遇,你去幹嗎?你不看小羊嗎?”

尤金朝着側門伸着手,何遇卻邁着步子跟在川昱後頭走了。

蒙古包裏用彩鋼板分隔出來的洗浴室相對狹小,川昱正彎腰洗手,一旁的布門簾裏探進了何遇的腦袋。

小巧的腦袋,配着她随意披散的頭發顯得毛茸茸的。

她問:“生下來的羊崽都能活嗎?”

他蹙了下眉,覺得她就像從門簾裏生出來的羊崽,還是連着臍帶逼他動手修理的那只,可愛是可愛,但比別的都壞一點兒。

她問話的樣子太乖,反而讓川昱輕易察覺她另有目的,但他還是點頭回答何遇:“可以,晚一點兒給母羊和着溫水吃一點兒麸皮和食鹽,再剪去母羊乳房周圍的長毛,然後清洗,擦幹,擠出羊奶來幫助羊羔吃到初乳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何遇說“哦”,走進來站在他旁邊。

川昱打了肥皂在搓小臂上沾染的血漬,發黃的泡沫逐漸密密鼓鼓地往他挽在手肘處的袖子上爬。兩只手都不方便了,他只好屈肘在自己腰上蹭袖子,衣服厚實疊得太緊,蹭不上去。

何遇在一邊看着,瞟着他。他莫名覺得她是願意幫他的,不過刻意在等他開口,像某種只有她自己懂的軍事戰略,帶一點兒作。

川昱直接沖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泡沫,準備去挽袖子時,何遇開口說:“還沒搓幹淨,味道沾在衣服上帶回隊裏去你想熏誰?”

她語氣平淡,但川昱還是看到了她計劃敗落般地抿嘴的小動作,心裏莫名有種得勝的舒服。

“幫個忙。”

她說:“好吧。”然後又得意起來了。

袖子被挽到了更高的位置,露出了四道抓痕,看得出來是許多年前留下的疤,但如今還這麽鮮明,可見當時入皮入肉之深,他一定為了這幾道口子吃了不少苦頭吧。

何遇沒有立刻松手讓他沖洗,而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臂上,一道、兩道、三道……她慢條斯理地貼上了那幾道抓傷。

輕微的凹凸感,區別于一般的皮膚,有種格外的性感,然後,她笑了一聲。

川昱知道何遇想說什麽,于是往旁邊撤了一步,斥她:“有病。”

何遇一點兒都不生氣,搓了搓從他手臂上粘過來的肥皂泡,小聲說:“這是我撓的。”

“不是。”

“‘我抓住你了,你放心’,這句話是你昨天晚上跟我說的。”

“不記得了。”川昱一臉鎮定,又走回水龍頭前準備去沖洗。何遇一下關掉了水龍頭,擠到他與水池間窄窄的間隙裏,兩個人的小腿幾乎貼着。

“這話你以前也跟我說過,是不是?”

“我以前沒見過你。”川昱向後邁了一步,離她半米遠。

“四川涼山,當時我13歲,是你把我從洪水裏拽出來的對不對?你去過四川,我知道。”

“你不是北京人嗎?”狹窄的洗浴室,她幾乎将他逼到了角落裏,川昱半仰着頭不看她,像是不願搭理她的胡鬧。

“當時我什麽也看不見,害怕得用盡了全力去拽那只手,就是那時候撓傷了你,對不對?川昱,你救了我。”

川昱低頭,盯着何遇看了兩秒。

從在寶拉格旅館見到何遇時,就覺得她有兩分眼熟,只是當時自己救下的那個女孩瘦小單薄,撲騰在泥洪裏像一只被人丢棄的塑料袋似的,沒想到……

“是不是?”何遇又問,一雙眼睛裏寫滿了那種吞人入骨的渴望,像極了他當年拉起她那刻,她發瘋般将指甲紮進他的皮肉裏的恐慌。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那樣拼命攥住一點兒希望的眼神了。

川昱又打開了水龍頭說:“不是,我去四川除了吃火鍋沒幹過別的,至于手上的疤,前兩年別人撓的,當時我們……”

何遇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川昱很輕佻地笑了一下:“想知道詳情你自己上網找部小電影看看,過程都差不多,撓背撓手,撓哪兒的都有。”

他将手臂放在流水下沖洗幹淨,帶血腥的沫子在水槽裏打了兩個旋兒流了出去。

川昱看了一眼何遇的手,擰了一把毛巾丢給她:“擦擦吧,你看你要不要給小羊照幾張相,這會兒它的毛快幹了正是可愛的時候,你……”

脖子上的衣領一緊,何遇踮腳吻在了川昱的唇上。

跟常年生活在這兒被凍得幹裂起皮的嘴不同,她的唇瓣水潤且溫暖,像一個汁水飽滿的小水餃,輕易便可以嘗到江南春季裏什錦菜的味道。

川昱意識到了這種享受夾雜的危險性,想撇過頭去盡快結束這個動作。就在這時候,何遇拽着他衣領的手圈在了他的脖子上,川昱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她不重不輕地咬了一口。

“何遇,你來看看這個,實在是……”

尤金端着相機撩開了門簾,擡眼看到水池邊的兩個人吻得火熱。

“Oh,I'm sorry.(哦,對不起。)”

門簾被快速放下,川昱反手解開她環繞在自己脖頸上的手從她的貼附中抽身。

“何遇……”他氣息明顯不穩。

她笑了一下:“那就是你。”

再沒有別的話,何遇心滿意足地踱着步子出了洗浴間。

川昱深吸了一口氣,無意識地用食指指節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濕濕的,出血了,被她咬破了一點兒皮。

母羊舔淨了小羊崽兒身上殘留的水汽,羊毛逐漸從羊羔粉嫩的皮膚上豎了起來,女主人移了一只爐子放在牲畜圈中沒有鋪幹草的一角,五個小家夥很快便成了一群顫顫悠悠移動的白團子。

川昱從洗浴間裏撩簾出來的時候,何遇正伸手去抱其中一只小羊,女主人捧了另外一只遞給何遇:“有點兒怕生的,你追不着,這個給你抱哦。”

何遇應了,正要去接,原來被她瞄準的那只卻像是捍衛領地一般,邁着還有些踉跄的步子奔向她。

“咩——”小家夥用毛茸茸的小腦袋撞了一下何遇的手。

照拂母羊的男主人忙說:“吉祥。”

一屋子人都跟着複述,尤金告訴何遇,初生羊羔發出的第一聲代表畜牧神賜下的福祉。

五福臨門,有兒有女。

何遇轉手摸了一下小羊的腦袋,将它抱到自己懷裏也說了一聲“吉祥”。川昱瞥了一眼,正是拖着長長的臍帶還要拿小腿蹬他的那只小家夥。

果然,物以類聚,人……和羊以群分。

“住下歇歇吧,我去煮奶茶,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男主人熱情地招呼川昱。

他将目光從小羊羔上收回來,一臉鎮靜地回答:“不用了,只是順手的事,隊裏還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說完這句又留神跟男主人交代了幾句給母羊喂食喂水的話,看何遇跟尤金都樂呵呵地在給小羊拍照,川昱獨自一個人出去了。

尤金放下相機的時候才注意到川昱已經走到了圈門邊,他用胳膊肘碰了何遇一下,問道:“我們要不要一起回去?”

何遇架着小羊的兩只前蹄跟它腦門對腦門蹭了一下,一邊逗它,一邊回答:“急什麽,又跑不了。”

“咩——”小羊也回應她。

(二)

“洋金,你瞎說的吧?”眼鏡扶了扶耳邊的眼鏡,驚訝得連嚼在嘴裏的幹乳片都忘了咽。

尤金煞有介事地舉起右手:“上帝的孩子必須誠實,謊言是撒旦迷惑衆生的武器。我發誓,我看到了他們接吻。”

老張牛飲了一口水,問:“你昨天喝了多少酒?”

尤金想了想:“一瓶半。”

眼鏡将嘴裏的食物咽下,用指頭戳了兩下桌子跟他算:“一瓶寧城老窖小二斤,你喝了一瓶半,黃毛耗子都能看成大尾巴狼了。”

辛幹和老張跟着哄笑,竈臺裏的爐火燃得噼裏啪啦響。

眼鏡催辛幹:“不聽洋金扯了,快去燒飯吧,何遇才退了燒,炖菜裏別放辣子了。”

辛幹應了聲“好”,起身從蹲坐閑聊的小桌子邊往竈臺走。

尤金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他,面朝老張和眼鏡說:“我睡了一天,那酒早就醒了。我的天,你們感覺不到他們倆之間有些不對勁嗎?Is love,很微妙。”

想到在恩和大叔房子裏何遇那句“等我出來我一定殺了你”,辛幹咽了一口口水搖了搖頭。

老張不說話。

眼鏡眯着眼睛嘀咕了一句:“這事兒吧……”

川昱一回駐地就鑽進了自己房間裏,不知道幹什麽;何遇看着心情倒是不錯,可也沒說兩句就抱着相機回房篩選照片去了。

“是有點兒怪,不過親嘴那不瞎扯嗎?張叔,你跟嬸子搞對象那會兒親完嘴各自關自個兒禁閉嗎?”眼鏡問得認真,只是這話聽着不大正經,老張一掌拍在他背上,分不清是惱還是不好意思,忙說:“關我啥事,莫瞎講,莫瞎講。”

其餘三個人哄堂大笑,老張說了兩句壓不住,索性提溜着一張幹乳片出去了。

辛幹将飯鍋裏倒上水起哄:“張叔準是去找棍子打你了。”

眼鏡“嘿嘿嘿”笑了一陣,當真聽到廚房外響起了動靜。

先是遠遠的一陣“轟轟”聲,而後有車鳴喇叭、推鐵門,再之後便是男男女女叽裏呱啦的說話聲。

三個人都鑽出去看,川昱也從房裏出來了。

從一臺加長的純白色的商務車上下來一群穿着羽絨服下面還露着長腿的姑娘。

辛幹瞥了一眼後不好意思再看,小聲嘀咕:“她們不冷嗎?”

這邊沒人回答,那邊從車裏下來的一個男人已經跟川昱說上了話:“你好,我是二揚,我們是來這邊拍攝雜志封面的,隊伍裏的女孩子比較多住不慣營帳,同志你看方不方便租幾間空房給我們?”

川昱看了看他們的車,幾個打扮時尚的姑娘小聲交談說:“那個男的還挺帥的,是隊長吧?”

“什麽隊長呀?”

“你沒聽夏亦姐說嘛,這一排平房是固沙隊的宿舍。”

“哦哦哦。”

“哎,你們覺不覺得那個男的有點兒像馳溪呀?”

“瞎說,想馳溪想瘋了吧。”

“真可惜,還以為他會來呢。”

……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還坐在車裏的林夏亦向她們擺了擺手示意安靜。

幾個人互相對了個眼色便開始打量起這一圍平房,看上去比她們中任何一個人年紀都大。

川昱的眼神還盯在他們的車上掃,二揚當他在等待報價,連忙說:“三四間就行,房租我們可以按照你們旗上的旅館标間算,我們住五天,就算一周吧,您看怎麽樣?拜托了。”

隊伍經費緊張,一聽到房租按旅館标間算,廚房門口站着的三個人,連同尤金都兩眼放光。

眼鏡算了算:“标間最低得一百二十塊,住四間、算七天……”

辛幹說:“三千三百六十塊。”

老張吸了口涼氣:“好家夥,新車的發動機能升升級了。”

“發動機”一出幾個人更加興奮了,眼鏡耐不住性子已經走到了川昱邊上:“隊長,好買賣啊。”

眼鏡的聲音不大,但二揚離得近還是聽到了,花個二三千就能擺平這群姑奶奶住帳篷時的抱怨,對他來說也是賺大發了。

租房的事情十拿九穩了,二揚沖車裏的林夏亦和另一位男攝影招了招手。

林夏亦是首席女模,也同時挂着視覺總監的頭銜,算半個頭兒。

人還沒下車,川昱問:“誰告訴你這兒有空房的?”

“這個……”

“那些空房的電路都老化了,用電不安全,出了事兒我們擔不起責任,不能住人,你們走吧。”

眼鏡有些急,但一聽到電路問題卻沒什麽好說的。畢竟跟人比起來,發動機和錢都是小事。

“沒事沒事,我們可以不用房間裏的線路,原來準備搭帳篷就備好了電線和照明燈的,租了房子我們能自己拉線。瞧,車上連發電機都帶着呢。”

眼鏡重新振奮了精神,嘿,還省了電費,又是幾十塊流水。

這回連辛幹和老張也将目光投向了川昱,可他依舊說:“隊裏都是老爺們兒,你們女人多不方便,上別處問問吧。”

說完,川昱就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二揚實在想不通這種條件下他還能有理由拒絕,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準備将原話轉達給林夏亦。推薦地方的時候,她神态篤定,想來不是有把握就是還有別的備選方案。

還沒邁步,二揚卻先被眼鏡一把抓住了手臂:“兄弟,別急別急,我們隊長這是失眠精神不穩,你坐下喝碗水,我去跟他好好唠唠。房子嘛,準保租給你們,不過那個……那個自己發電也……也不減錢啊。”

說着,眼鏡沖辛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穩住金主,要辛幹去趕緊勸隊長智商上線。

尤金的一雙碧眼引起了模特們的注意,一會兒工夫已經跟她們紮堆聊起了香奈兒的宣傳廣告與卡梅隆·迪亞茲的美腿。

何遇删選完最後一張照片後取下了耳機,聽到院子裏似乎有女人的談笑聲這才出去。

“林姐,是那個……”

二揚最先看到了何遇,林夏亦和另一名男攝影也從車裏出來了。

眼鏡看他們齊刷刷地盯着何遇,又都帶着相機,便清了清嗓子介紹:“這是著名攝影師何遇,你們應該認識吧,她也住在我們隊上。怎麽說呢,就是因為這塊兒地氣好景色美。那何遇住這兒可常說,自己最近拍東西的靈感‘噌噌噌’地往外冒……”

何遇一下就看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由着眼鏡半真半假地打廣告,只輕聲問老張:“叔,川昱呢?”

老張指了指邊上的那間房,她剛邁開步子,便被做川昱工作失敗從房裏出來的辛幹撞了一下。

“嘶……”何遇吃痛地皺眉。

辛幹趕緊扶住她:“啊!何遇姐你沒事吧!對不起哦,我……我沒留神。”

何遇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見他嘟囔着,于是問:“怎麽了?”

辛幹看了看川昱的房門又看了看何遇,眼珠子一轉,拉着何遇的一點兒衣角說:“姐,你過來一下,我想求你一件事行嗎?”

何遇跟着辛幹往院子另一邊挪步,林夏亦盯着她看了幾秒向眼鏡打聽:“同志,她在這兒住多久了?”

“何遇啊,好幾天了,跟我們處得好得不得了,連身體不舒服都是我們隊長親自送、隊員親自接的。女孩子住在這兒比在外面紮營住帳篷安全得多,你們哪,就放一百二十個……”

林夏亦低眉看着何遇的背影,咬了一下牙,站在一旁的男攝影拿着手機說:“林姐,馳溪改主意了,他的經紀人說他願意調整檔期接受我們雜志的拍攝邀請。”

(三)

“他說女的愛洗澡,水費劃不來。”

“還有呢?”

辛幹咬了咬下嘴唇,不确定該不該原模原樣地模仿。何遇還在等着,他只好沉着一點兒嗓子學腔說:“走走走,出去。”

何遇眯眼,辛幹慌忙解釋:“三哥就是這麽說的,說完‘走走走’後就把我推出來了。”

何遇說:“明白了。”

辛幹點點頭,小聲嘀咕:“如果可以把房子租給他們住,我們就可以買一臺更好的發動機了。何遇姐,到時候補貼下來買了新車給你第一個開着玩。”

“賄賂我幫你去談判?”

辛幹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們這一夥裏你看着最機靈了。”

聽到“這一夥”這個詞,何遇樂了。

她瞅了川昱的窗戶一眼,腦補自己透過那些明紙,對上他老幹部一般正經到發窘的神色,竟然會不好意思跟人講價?被自己吻了後在人前臉上都不見一點兒波瀾,還以為他臉皮早已八尺八寸厚了呢。

她饒有興味地笑了一下,問辛幹:“水費多少錢一噸?”

“一塊九毛八。”

何遇将視線從窗戶挪到辛幹臉上,這個價碼的水費,又能劃不來多少。

辛幹以為她沒聽清楚,又提高音量複述了一遍:“一塊九毛八。”

前一秒還在跟尤金說笑的幾個女模特撇過頭來看,辛幹“唰”一下臉紅了。

何遇沒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平靜地沖二揚說:“你們要租房嗎?”

二揚點點頭,何遇指了指院子最裏頭的一圍:“跟我來吧,先給你看看這邊的情況。”

二揚站在原處沒動,辛幹沖眼鏡眨了眨眼,眼鏡忙說:“嗯嗯嗯,她管事,隊長下線了我們這兒何遇做主,你跟她談吧。”

老張站在一邊滿腦子都是發動機的事,聽到動靜平白點了兩下頭。

見隊裏的人都認可,二揚看了林夏亦一眼後動身跟上了何遇。

“何老師,白天的事兒,不好意思哈,沒想到真的是您。哦,對了,我們拍攝的時候馳溪也會過來,聽說你們是老朋友了,歡迎您明天來指點我們。”二揚想到了小雜貨店前的事情跟她搭話,即便何遇出了名的“目中無人”,但就為着這個出了名,跟她結交也能沾沾光。

“床、桌子、凳子、衣櫃,每兩個房間共用一個浴室,沒有淋浴,天色不沉的話水龍頭往左扳有熱水,院子那邊有額外的公共衛生間。”何遇領着二揚走到一個房間前,推開門,簡練地介紹了一下房間的設備,語氣平靜清冷,如同一個語音的說明書閱讀系統。

二揚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嘗試跟她閑聊。

“可以的,比外面紮帳篷好多了。”

何遇點頭:“要幾間?”

“有的話當然一人一間最好。”

何遇側了一點兒身子看了那輛車一眼,五女二男。

二揚後知後覺,說:“七間,馳溪應該不會……”

何遇懶得聽下文,由東向西點着空房間告訴他:“包水費一間兩百五,租單數按雙數算,不然浴室連在一起轉給別人很麻煩。”

“這兒……還能租給別人?”二揚想起了沿路過來看到的那些幹草垛和沙丘。

何遇擺了擺手:“不能,但是你沒得選。”

這樣吃定的表情反而叫二揚無法反駁,按理說兩百五的價格離他們外拍的差旅預算費用還有很大的差距,只是這個條件……

“冬天裏那些野生動物很喜歡往暖和的地方竄,你知道吧?”

二揚看了那幾個模特一眼,随便一只跳鼠都能把她們吓到誤工一天,更別提什麽五花八門的精神損失費了,他想了想:“行,不過兩百五,二百五,這個數字……”

何遇眨了一下眼表示理解:“那就二百六。”

二揚一愣,總覺得跟她議價之後的自己更像個二百五。

“先結賬後住宿,固沙隊一到工作時間就是全員出動,沒人守着辦理退房手續。”她掏出手機算了算,将得數展示給二揚看。

他愣了一下:“這是……五天?”

何遇點頭:“我們又不是詐騙犯,明碼實價租房,沒有五天算一周的道理。”

辛幹和眼鏡站在不遠處看着何遇那一臉正氣的表情狂咽口水。

眼鏡說:“這業務水平真不賴,我們得想個辦法讓隊長成為何遇的男人。”

“瞎說什麽。”回過神的老張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眼鏡沒反駁。辛幹拉了拉老張的衣角說:“叔,你看。”

二揚數好現金放在何遇手裏,她點了點數。最後一張人民幣被撥動的時候,何遇念了一句:“沒錯,一萬零四百塊。”

眼鏡:“……”

辛幹:“……”

老張:“按理來說,到了年紀搞對象也是應該。”

何遇将錢原封不動地交到辛幹手裏,他掂了掂,重複了一遍:“何遇姐,買了新車給你第一個開着玩。”

何遇笑了一下:“算了吧,你們已經賄賂過我了。”

三個人沒細想,還以為她說的是這段日子在隊裏吃的飯,于是都說:“應該的,應該的。”

何遇抿了抿嘴,回味起了洗浴房裏的那個吻,這下可不算她白占川昱便宜了。

商務車上的人開始卸行李收拾,隊員們兜了巨款主動幫他們收拾房間。院子裏忙忙碌碌的,何遇嫌吵,伸了個懶腰準備回房補個覺。

林夏亦平白笑了一下,看着川昱的房間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信息:“怎麽,連租個房子給我住都不願意?”

看辛幹着急忙慌地來屋子裏給自己做工作的架勢,川昱就知道即便自己不同意,這夥人最終也八成會住在隊裏。

經費實在緊張,隊員們的決定他完全理解,只是沒想到,這件事會由何遇出面。

“川昱。”

天色稍微暗一些的時候,他的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川昱擡眸,掃了一眼那雙銀白色的細高跟,他認得,便沒再往上看她的臉。

林夏亦有些不滿意,但語氣帶着一點兒上海調調,聽起來依舊柔柔的:“怎麽給你發信息也不回嗎?”

川昱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發現她羽絨服下穿了一件貼身的挂脖式裙子。

“我沒看手機。”他回完這句話後轉身去看釘在牆面上的防治作業圖。

林夏亦知道這個動作代表“你走吧”,可她沒走。

門外兩個模特因為不能洗淋浴的事情抱怨了兩句,順着那道門縫從院子傳到了川昱屋裏,他這才将身子又轉回去,看了看倚在門邊的林夏亦說:“沒事出去,有事進來。”

林夏亦無聲地笑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順手帶上了門。

川昱屋子裏燒了爐子,她将厚實的外套脫下,沒找到地方挂,抖順了擺在凳子上。

他依舊沒什麽話,林夏亦便指着自己的鞋子說:“你挑東西的眼光倒好,都多少年了,還沒壞,前天穿着去參加別人的生日會,竟然還有朋友問我是哪個設計師的作品。”

“你朋友眼拙。”川昱随口應了一句,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林夏亦往他身邊坐了一點兒:“你還跟以前一樣。”

“所以我們以前分手了,現在最好也維持現狀。”

“川昱。”林夏亦叫了他的名字,開始有一些生氣了。不用因為是前女友而熱忱相待,但好歹也要顧及她是一個女孩,一見面就說出這種話,冷漠得有些侮辱她。

林夏亦側着頭,眼睛僵硬地眨了兩下。

川昱嘆了口氣,起身從一旁的立櫃上倒了一碗水遞給她:“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出去,讓人看到,名聲不好。”

林夏亦不接,他端了兩秒後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

“咚”,碗底放在桌面上發出了聲響。

她回過頭,川昱又背過身去看牆上那張地圖去了。

從前交往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她鬧脾氣,他就由着她鬧,既不哄,也不訓。但好在無論自己鬧得多任性,只要安靜了去找他,他就肯原諒。生日也好,其他紀念日也罷,川昱從來不會安排什麽驚喜活動給她,但只要她告訴他什麽東西想要、什麽地方想去,再貴再遠他都會想辦法幫她得到。

所以在川昱論文答辯前夕,當她要求他留在上海發展的提議被他拒絕的時候,林夏亦毫無顧忌地提了分手。

她以為他會順從,至少脅迫未成兩人還可以再和好。

可當時川昱只留下一句“你想好了的話,可以”,便回了渾善達克。一別四年,他愣是沒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川昱,”林夏亦從長凳上站了起來,放輕步子走到川昱的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腰,“你是我父親最得意的學生,你跟我回去,什麽都會有的。”

“你把我當小白臉?”

“我……”

“我們已經分手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

“那你為什麽還單着?”

他往後撤了一步跟她分隔開,轉過身後背貼着牆:“老婆不好找呗,這兒你也看到了,母兔子都沒幾只。”

林夏亦收回手,看了他一會兒仰起脖子生出了一種驕傲:“你在等我。”

川昱戲谑地笑了一聲:“別,這兒都是老爺們兒,嘴上不帶把門的,開不起這種玩笑。”

林夏亦因他這一笑慌了神,院子裏二揚找不見她喊了兩聲。

“林姐,馳溪的經紀人找你。

“林姐。”

川昱走到長凳邊拿起了外套遞給林夏亦:“你從後門走。”

林夏亦順勢握住他的手:“我住左起第二間,一個人,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川昱盯着她看了兩秒,模樣跟她追求自己的時候沒什麽兩樣,甚至因為妝容的精致而更見氣質,可現在,他已經對這些不感興趣了,腳一側抵開了偏門:“幫我跟林老師問好。”

林夏亦撒手,一邊穿外套,一邊往門外走。川昱跟在她身後,準備鎖門,一擡頭,看到了何遇。

她不近不遠地站在屋後打電話,視線與他相接。

只維持了一秒,她看向了別處,勾起嘴角繼續談着什麽,就像剛才短暫的對視只是一種錯覺。

“行啊。”何遇跟電話那頭的人這麽說。

(四)

次日早上六點半,攝影小隊的車早早駛離了固沙隊的宿舍趕往沙地中央。

眼鏡聽到大鐵門“咣當”了一聲,爬起床從屋裏探出頭,川昱的手一把拽在了他的肩膀上。

“開會。”

眼鏡用袖子擦了擦眼鏡片的霧氣,看到川昱往院子盡頭瞥了一眼。

眼鏡當他是在看攝影隊的那些人,于是說:“都走了,剛才還聽到開鐵門的聲兒呢。”

川昱說:“哦。”

他的視線在圍房盡頭那團迷蒙的晨霧上停留了兩秒。

老張從廚房旁的雜貨間探出頭:“隊長,找到了。”

川昱點頭,跟眼鏡一起進了房間。

辛幹已經在等着了,立在桌邊,手上提着一只銅燒壺,打了個哈欠,凍紅的瘦臉頰上兩只眼睛神采奕奕的。

川昱将桌子上疊放的四個陶碗擺開,辛幹手上的燒壺一傾,米黃色的奶茶湧了出來。

眼鏡瞥了一眼老張手上的東西,是去年春節為了烤肉紮的鐵架子,于是搭上川昱的肩膀問:“商量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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