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身在情長在
? 慕長昀解這扇門的禁制花費了不少時間,但他還是解開了。推門進去,慕長昀便看到那個大木桶了。看到荀言坐在桶裏滿頭大汗很舒服的樣子,慕長昀尾巴一掃掩上門,大模大樣地順着木桶邊爬上去,坐在了木桶沿上。他能用短短幾個時辰學會許多陣法解開張道人的禁制,對陣法一道是很有天賦了,此時低頭一看烏黑藥汁翻滾,便發現了布置在其中的陣法。
這藥汁熱氣不散,溫度越來越高,蒸騰之中将藥力侵入荀言體內,促進荀言吸收花蜜,雖然效用很強,卻實在太過霸道。慕長昀伸出爪子撈了一把,暖暖的,好舒服呀。
——他是天生異骨的靈獸,不過睡了一覺便能吸收燭九陰的血脈,筋骨之強勁遠非尋常仙家可比。
慕長昀撈起水低頭嗅了嗅,苦苦的,臉垮了一下,後爪一滑,突然從木桶沿上翻了下去,紮進了木桶裏,咕嚕嚕喝了好幾口藥汁,差點苦得吐出來,全身的白毛都黑了。他不會游泳,吓得趕緊變出人形,光溜溜地出現在木桶裏。
荀言便在此時嘴角流下一縷血。慕長昀心中疑惑,探到水下捉住荀言手腕探了探,見他體內竟如戰場一般,陰冷殺氣、霸道藥力、浩然劍氣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絞殺在一起,将他經脈沖撞得支離破碎。
按照張道人的法子這麽修煉下去,荀言只要挺過去,筋骨的韌度必定會得到極大的提升,但後遺症也不少就是了。慕長昀想了想,剛剛在翻陣法的書時,無意間看到有個修煉方法是雙-修,正好可以應對這個狀況。
雙-修之道,乃是兩人同修,彼此靈力融彙,仿佛一體。這種方法不但能幫助自己的同伴渡過修煉中的障礙,還能使修煉事半功倍,可謂好處多多。
但慕長昀當時只是随意一瞥,所以并沒有看到那本書闡述完如何雙-修後,描述的雙-修情形。
坐在滾燙的藥汁內,少年瑩白的肌膚上很快凝滿汗珠。他伸出雙手放在荀言胸前,運轉雙-修功法,登時兩人靈力交融,荀言苦苦支撐的經脈終于得以放松,龐大的三股力量如同洪水一般往少年體內灌去,而同時,少年掌心源源不斷地送出溫和的靈力進入荀言體內,滋補他受傷的經脈。
漸漸地兩人的靈力交融,不分你我了。在龐大靈力的不斷沖刷之下,木桶中的兩人氣息不斷攀升,進步快得驚人。
不知過了多久,荀言睜開眼睛,看到面對面和自己一起坐在木桶中的少年時,腦子遲鈍地轉動:(⊙o⊙)
慕長昀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墨色琉璃般的眼眸流光轉動,不知為何聲音聽在荀言耳裏特別的軟,撓的荀言心裏癢癢的:“你覺得怎麽樣了?”
荀言道:“很好啊(づ ̄3 ̄)づ╭”然而說話間,他突然一震,一股洶湧而陌生的熱潮從他丹田中升騰了起來。
慕長昀同時全身一震,抵在荀言胸口的手掌一軟,喉間逸出一聲悶哼,纖瘦的腰彷徨地扭動了一下。他從未有過如此陌生的感覺,手腳都失去了力量,以為所煉功法出了差錯,叫了荀言一聲。
荀言喉結滾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慕長昀軟下來的腰。觸摸到那滑膩肌膚的一刻,荀言感覺到某個豎起來的東西了,他想起素錦姐姐教過自己的東西,心頭一震:他長大了……
淩霄殿上,天帝高高在上坐姿雍容,面容沉靜,仿佛戴了一張完美的面具一般。他坐在寶座之上俯瞰衆仙,然而聽到左右力士如同洪鐘的聲音時,帝冠上的流蘇卻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傳劍仙張道人上殿——”
這略微失态的一幕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列位仙班的注意力都被這名仙家的頭銜吸引了過去。
劍仙?
這班大羅金仙的神情有些微妙,三分疑惑,七分隐晦的輕蔑。上古時代結束以後進入末法時代,整體仙家的道行掉了好幾個檔次,差點擋不住魔界的進攻,好在幾個劍仙橫空出世,硬是把魔物都攔在了一生淵以外。從此天界就有一種共識了,劍仙應該是戰力最強的仙家了。
可惜天界最後一個劍仙已經死于百年前,近百年了,天界再沒出現過劍仙的名字。很多人會用劍,可他們只能說得上是“用劍的”,可稱不上劍仙。
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在這淩霄殿上,以劍仙的名義觐見天帝呢?
這意味着即将走上來的這位仙家,已經是天帝欽定的劍仙了。但這讓很多仙家心中存疑,事前可沒有任何人聽說過哪重天的仙家有這個潛質。
沒有人知道,此時心情最複雜的卻是寶座上的天帝。他俯視着那青袍仙家從殿門口走來,目光落在他手執的長劍之時,眉梢微微有些動容。
他果然沒變。天帝在心中喟嘆,又想,劍仙這個名號,落在這人身上真是實至名歸啊。
繼位不到百年的年輕天帝,想到先帝道隕之前,将他們二人喚到榻前的情景了。當時先帝問了他們一個問題,說,“汝若為帝,如何能使天下安定?”
他記得自己的回答:“于民則以德感之,以善教之,于臣則平衡四方,權衡輕重,海晏河清可待矣。”
但他卻對這人的回答印象更加深刻,彼時這人目若寒星,滿身浩然正氣,朝氣蓬勃地說:“使上至金仙下至凡民,謹守法度,便可井井有條了。”
先帝沉吟片刻,追問道:“若有豪強欺淩孤寡者,汝當何為?”
這人不假思索答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三界之內,任何人都逃不開這個道理。”
天帝記得,先帝稱贊這人為人嚴正君子端方,最終卻将帝位傳給了他。天帝屏退左右向他面授身後事宜時,坦白言道:“汝将為天帝,身系三界,切記,剛過易折,水至清無魚。汝需平衡三界利益,天下安穩,才是最為要緊之事。”
而後他登上天帝寶座,為了帝位安定不致天下動蕩,不得不聖心獨-裁,抛下與這人數百年的友情。這人卻自逐于下界,免了他許多精力。
可十幾年前,他卻聽說這人收了兩個徒弟,其中一個竟是血統極其純正的魔物。他自認不喜猜忌,執政近百年不過是以無為大道治理天下,可這人身份太過特殊,曾是先帝屬意的繼承人之一。他身為天帝,不得不想一想,這人如此行事的目的了。
年輕的天帝看着故人陌生的面龐,心中百感交集,有一瞬間也想,這人既已改頭換面,還會有別的心思嗎?
但他很快将這個念頭壓了下去,這種懷有僥幸的猜測,對一個帝王來說實在是太過致命了。
天帝心中嘆息,朕能予你,也許只是這個劍仙的名號了。
“散仙張道人,參見陛下。”
天帝看着階前下跪行大禮的青袍仙家,心中升起一絲隐晦的愉悅之感,不動聲色地微微擡手:“劍仙請起。”
張道人口稱“小仙惶恐”,再行一次大禮,這才能起身。他站起來站在右側後,與天帝對視一眼,數種複雜的情緒從彼此眼中一閃而過,而後重歸平靜。
天帝微微擡了擡下颔,罕見地戲谑了一句:“叫騎雲宗掌門進來吧,別讓人等急了。”
“他哪能敢呢?”左右賠笑,天帝聽着這些話卻又索然無味起來,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臺階下身形修長的劍仙,突然有了一種沖動。他也實在過慣了循規蹈矩的生活了。
張道人若有所感,掀起眼皮瞥了天帝一眼,洞若觀火的目光讓天帝耳垂微微紅了一下。旋即便是惱怒,哼,張道人,可笑的名字,可笑的身份……
思及這人生死也不過在自己一念之間,天帝嘴角微微洩出一些笑意,沉下心思,目光落在了正誠惶誠恐的騎雲宗掌門身上。他取出一本名冊,翻到其中一頁,看着從上而下一串屬于騎雲宗的名字後,冷冷地掃了一眼騎雲宗掌門,騎雲宗掌門正在結結巴巴地狀告張道人的惡行,叫他這麽一掃,膝蓋登時一軟。
若是有人能去素錦的乾坤袋中看一看的話,就會發現,素錦的乾坤袋中,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名冊。而這同樣的名冊,在張道人的乾坤袋中,也有一份。
天帝想到這人将名冊給自己的情形,更添了一些怒氣,當時這人抱着個小孩親手換尿布,和他的女徒弟親密交談如何教育孩子,就在這種随便的場景下,把這本名冊交給了自己。
“騎雲宗掌門,你可知罪?”在騎雲宗掌門艱難地狀告完後,天帝從手邊抓起一疊彈劾騎雲宗的玉簡,“啪”地一聲甩在了他的面前。而事實上,讓年輕帝王着惱不已的是,這些彈劾的玉簡竟沒有一個涉及那名冊中所列的罪行,大都是什麽“見上仙不拜”之類的“失禮”之罪。
天帝做完這個威風的動作下意識地看了張道人一眼,張道人卻連眉毛都沒抖一下。騎雲宗掌門撿起玉簡看完了奏章,心中松了口氣,令官将這些彈劾奏章中所列的罪行一一宣讀,并道,張道人以劍仙之尊而為人謙遜,卻因居于三重天受到騎雲宗弟子侮辱,此等大罪,殺之乃是符合仙規條律的。
騎雲宗掌門不知道天帝是否清楚自己門中的隐秘之事,但此刻聽來天帝的意思大概也是大事化小。張道人得到的禮遇他已看到,他早已後悔自己冒失的舉動,此時天帝并不嚴厲的态度讓他心中重新升起一絲希望,自然不會為了幾個弟子之死再與天帝争辯,當下頓首泣道:“小仙治下無能,犯了大不敬知罪,請陛下治死罪!”
左右仙班議論紛紛,大都看出這位名字古怪的仙家乃是陛下新寵,雖然心中嘀咕所謂“劍仙”的身份,卻并沒有人上前表述疑惑。
然而一直默然不語的張道人重新走到階前,執劍單膝而跪:“陛下,小仙以為,騎雲宗罪不在此。其擄掠散仙以作爐鼎,于天山之中大肆殺戮,殘殺散仙近千人,又驅逐散仙至下界,以致下界三十七名修士橫死,種種罪行罄竹難書,當按天條規定嚴懲。”
騎雲宗掌門戰戰兢兢聽完,立刻結結巴巴地反駁了:“我騎雲宗那是……在搜查兇手,那時……我門下弟子又不知……不知那是你的徒弟……不敬之罪……上仙……上仙也該海涵才是……”
張道人:“那名騎雲宗弟子的罪行不在不敬上仙,而在擄掠少年以供淫-辱。我那徒弟和道侶在山中玩耍,險些讓他捉走。陛下,小仙也是因此才得知騎雲宗做的這些勾當,特地去查明了證據,陛下請看。”
天帝面沉如水地揮揮手,讓左右将張道人手中的證據呈了上來,心中大罵,就你張道人正直?做事不知循序漸進,竟如此急躁冒進,騎雲宗雖只是十三重天一個宗門,可利益糾結,這淩霄殿上列位的仙班之中,多少是受過騎雲宗好處的?想将騎雲宗連根拔起?太快了!不可能!
果不其然,張道人剛剛說完,便有人上前為騎雲宗說話了。天帝冷眼看着張道人面無表情地反駁,又有人上前舉出新的例證,很快便見到淩霄殿成了鬧市,張道人單膝跪在中央,大有舌戰群儒的架勢。
“此事日後再議——”天帝勃然起身,甩袖離開,卻不說“退朝”,左右仙班面面相觑,張道人目不斜視地跪在中央,少頃之後,一個侍從慌忙跑出來:“天帝請衆位上仙先回去。”
張道人站起來轉身跟着衆仙一道出門,侍從在背後叫住他,小聲道:“劍仙大人留步,陛下在內殿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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